即將入夜的天空是一片彷彿憂傷的蒼藍。今天的京都意外地乾燥,陽光將円和覺寺淨滌了一整天,現在溫度稍降,空氣呼吸起來甚至有點刺鼻。

  「逃來逃去,還是終究要引妾身來這裡對吧。樂璇小姐在塔裡面埋伏著嗎?」

  我與藝莉氣喘吁吁地站在後院的塔樓前方,戀音雖然臉頰也帶著喘紅,但都我們兩人輕鬆得多。

  「呼……」藝莉深吸了一口氣,抬正身體「我倒真的有點慚愧,我說到底也是運動員,體能卻不及妳呀,小戀。」

  戀音聳了聳肩:「嗯哼,妾身倒覺得你們表現得不錯呀,特別是客人先生。你很能跑呢。」



  「我以前是田徑隊校隊的成員,不過現在退役了。」

  戀音高舉雙手伸起腰懶,活動筋骨,然後說:「來吧,趕快結束吧。跑了一身汗,這樣子吹冷風,大家都很容易會感冒的,爾等皆是我復興武家的重要成員,妾身倒會甘願好好照顧你們。」

  戀音說著步向我們,我們自然的的往後退,直到靠到塔樓的木門上。

  我與藝莉相視一眼,以堅定的眼神點了點頭,拉開木門,閃身進去塔樓當中,關上門後,便馬上靠著僅餘的微弱晚霞,跑上狹窄老舊的樓梯。

  塔樓的內部是完全的中古時期木建築,內部沒有任何照明,整個架構都非常擠逼,盤旋而上樓梯非常陡斜,在我與藝莉的攀登下,發出沉啞的木質聲。



  「哎喲──」

  藝莉跑在我的面前,她不慎在上樓的過程稍摔了一跤。我在下方扶住她的身體。

  「還好嗎?」

  「快,她進來了。」

  藝莉咬牙繼續跨步往上,我回頭望向下方,門打開了,幽渺的身影滑進塔內。



  塔樓除了最頂層的窗戶皆蒙上障紙了,內容陽光已幾近散盡,我與藝莉稍為習慣了黑暗後,順著樓梯繼續往上,終於來到最頂層。

  塔樓的頂層可以說是一個小小的觀景台,六邊型的空間沒有紙門也沒有窗戶,只設有防護的木柵,可以360度看見圓和寺的景色。

  我們身後傳來緊隨而至的腳步聲,那來得比我們想象中快,果然沒多久戀音便從階梯探出身來。

  「好了,樂璇小姐呢?」戀音抬頭望向簷頂「妾身以為她會在黑暗中埋伏,或是從上方跳下來偷襲,卻竟然不是呢。」

  戀音才說著,毫無預兆地衝到我們與藝莉身前,我們兩人各自往左右閃開,戀音第一擊暫且沒有得手。

  頂層的空間不大,可以躲避的空間所餘無幾。天際的晚霞完全轉黑了,即使是完全開放的頂層近乎沒有光線,黑暗中我們最能清晰看見的,只有各自的雙眼以及頸上的藍色勾玉。

  「你們上午犧牲了所有同伴,」戀音娓娓道來「引妾身與你們三人對決,整個下午到處逃竄,最後引妾身進來這沒有逃跑路線的塔樓之中。如果樂璇小姐是想從後包抄,或現在正待在塔樓的門前,那麼妾身還是得說這是行不通的。還有不到兩個小時比試就結束了,只要妾身守在這塔樓裡不出去,最後樂璇小姐搶不掉妾身的勾玉,那輸的還是你們。」

  「完全被看穿了呀,藝莉醬。」我說。



  「對呀,」藝莉也嬌笑著點頭「所以下午的時候,小戀妳放過我也是故意的嗎?」

  「那倒不是呢,」戀音摸了摸自己的後腦「鹿儀小姐那一擊是真的很痛,妾身當下是快暈掉咧,現在的後腦也腫著呀。」

  「那麼我事後倒得認真感謝一下鹿儀隊長,她最近對我們都很客氣,很配合我們呢,老公。」

  我當然聽出藝莉的言外之意,我只好說:「我還是那句,小鹿儀她也玩得開心呀,有何不可呢。嘩──」

  戀音趁我與藝莉對話著,又忽然撲向我這邊,她那如鬼魅般的敏捷度令我驚呼,急忙提起腳步躲開,這一次她可真的差點碰到我的頸間。

  我與藝莉又再次退到登樓的階梯位置,戀音說道:「怎麼了,結果你們的策略仍然是逃來逃去嗎?這樣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我說要答謝鹿儀隊長的,」藝莉說著「其實是指這件事。」



  這時候,藝莉從褲袋中掏了一件金屬的物事──

  鹿儀的火機。

  「阿藝……」

  戀音神色驟變,她終於察覺到事情並不如她所想象。

  「小戀,」藝莉問道「妳讀過有一位作家,叫三島由紀夫嗎?」


Ω

  「嘩哈哈哈哈哈哈,」樂璇站在前園,張嘴發出老樣子狂妄的大笑,雙手將洞爺湖架在肩上「果然本小姐還是適合這種角色呀,什麼鬼捉迷藏躲來躲去的,煩死了,而且一點都不有趣!」



  在樂璇身邊的是所有已落敗的參與者,此刻只有樂璇的頸上,仍然掛著藍色勾玉。

  「丫璇,」雨薇拍起樂璇的肩頭說「大致己經準備好了。」

  樂璇面向站在另一邊的鹿儀,對她說:「嘿,啦啦隊的,妳這次沒有什麼意見嗎?」

  鹿儀依舊是倔傲的語氣,搖著頭說:「沒有。我是有點意外,為什麼我家的藝莉,跑到你們那邊去,就會變得如此殘暴呢?體操隊的。」

  「哈哈哈哈哈哈,」樂璇朗聲大笑:「鹿儀隊長,那會不會只是因為,妳太少看了藝莉醬。而且,這是殘暴嗎?難道不是愛嗎?」

  鹿儀若有所思了片刻,沉聲說:「愛與殘暴並不一定是對立的,以愛為名的殘暴,比單純的殘暴更惡劣呀。樂璇隊長,」

  眾人站在前院裡,看見大後方的塔樓上,突然閃出了一點微弱,但在黑夜中顯眼的火光。

  「看見了!」沚澄說「小璇,是藝莉醬的信號。」



  「好!!這句對白我很等久了!!諸位,敵は円和覚寺にあり(敵人就在円和覺寺)!」

  樂璇放聲大喝,木刀直指向整座円和覺寺。


Ω

  今天早上,在我前往佛堂去尋找戀音之前。

  我們八個人聚在昨夜下榻的和室當中,鹿儀說完了她的計劃,問道:

  「這樣至少可以誘使戀音進入塔樓當中,那裡面沒有燈光,摸黑亂鬥會對你們會比較有勝算,對吧?」

  「嗚哦~」雨薇輕呼「那就是說,我們大部份人都會成棄子嗎?」

  鹿儀半盤坐在榻榻米上,單膝抬高,她說:「這沒有什麼棄子不棄子,我們美式啦啦隊的體制當中,總有人要當人塔的底層呀。不是嗎?」

  根據鹿儀提出的計劃,我們這麼跟戀音纏鬥下去是毫無勝算,唯一有可能的方法,是將誘敵作戰最大化。

  她認為我們人多根本沒有用,而且戀音一定會有戒心,覺得我們隨時都有埋伏,那倒不如把人頭都送出去,讓戀音收獲勝果,然後將對戰的人數削減至三人甚至兩人以下。

  出於自然的人性心理,戀音自然就會覺得,反正都差兩三人而已了,不如就現身與你們正面對決,直接end game。

  而這項作戰,會由戀音最有戒心的鹿儀打頭陣,由她親自去挑釁戀音。

  「所以說,」藝莉問道「最後的決戰場地,會是那座老塔樓裡面嗎?」

  鹿儀稍為思索後說:「我想不到有更佳的選擇。夜晚入黑之後,塔樓會完全沒有光線,就算有也很微弱,場內空間狹窄,即使對戀音那種忍者體術來說,也是不容易應付的吧。」

  「那麼,」我問道「鹿儀你覺得誰要留下來跟戀音鬥。」

  「這倒沒所謂,」鹿儀坦然說「我想即使對你們而言,身手也不會比戀音更好。我只覺得,最少要有兩個或是三個人,引戀音進塔樓之後,有人要守在門外,包抄也好,尾刀也好,總之要將戀音逼到她身手無法施展的狀態,再趁機摘去她的勾玉。」

  鹿儀說完,我們都陷入沉思當中。我當時的直覺只認為,這似乎不是特別出色的戰術,但確實重新掌握主導權。

  「請問,鹿儀同學,」沚澄異常客氣地舉起手「妳覺得,就算一切如妳所想,我們最後有勝算嗎?」

  「我不知道,」鹿儀誠實地搖頭「就算大家加起來八個人一起圍攻戀音,我也不見得有勝算。我還是那句話,如果能一棍把她打暈,那是最簡單的。如果不行的話,我也想不出有任何更佳的方法。」

  「嘿,這句話我倒同意,我也想一刀砍死那戀音就算了。」

  樂璇百無聊賴地側趟在最旁邊,把玩著頸中的勾玉,她原來對於鹿儀的計劃似乎不以為然。

  「兩位隊長,就算你們說的都是對的,」藝莉溫柔地笑著「但我們連小戀的衣袖碰不到呀。」

  「那就拆掉整個円和覺寺!」樂璇氣結地嚷道,拍著榻榻米地版說「沒有說我們不能搞破壞吧,對啦,把那死戀音引到塔樓裡,然後拆掉整個塔樓把她活埋!計劃通!」

  絲明聽著樂璇的狂想,卻似乎認真想起那場面,臉色鐵青著掩起了嘴巴。我趕忙說:

  「別說傻話了,妳以為跟我姐說的一樣,我們真的是明智光秀嗎?」

  「明智光秀?」

  發出反問的人出乎我意料之外──是藝莉。

  我也很意外地望向藝莉,我愣著道:「明智光秀……就是那個燒了本能寺的歷史人物,是貴國的歷史故事──」

  「不,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藝莉雙眼陷入沉思著中,舉起手掌打住了我。

  我們所有人注視著藝莉,而藝莉全身凝靜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終於深吸了一口氣,說:

  「各位,我親愛的朋友與愛人們。請問……你們願意跟我一起成為惡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