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原创长篇小说《造化》: 第五章

第5章1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最近还好吧。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到了国外某地的战场上了。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一切都很好。之所以走出这一步,完全是我个人真诚而庄重的选择。我现在早已是成年人了，远不是像以前那样未谙世事、轻率狂热的青少年可比的了。我现在也早已是一名远在祖国南疆边陲山区插队两年多的知识青年了，经过这两年多的艰苦磨练，我已经在生产、学习、生活等多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提高，我现已完全有能力对自己的一切负责任了。相信你们的女儿吧。亲爱的爸爸妈妈，为了履行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义不容辞的国际主义义务，实现我本人支援世界革命的长久夙愿；为了支援世界无产阶级革命，早日在地球上彻底消灭帝修反；为了完全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以上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让他们也和我们一样过上社会主义的幸福生活；为了进一步壮大国际无产阶级革命力量，尽早实现共产主义这个全人类的伟大理想，女儿我别无选择，只能义无反顾的勇往直前了，希望您二老千万别为我出国离土儿难过。记得从我上小学到上中学的这段岁月里，老师们和校领导们，当然，也包括从校外请来的革命前辈、战斗英雄们，一直不断的在政治思想上反复的对我们进行着如下内容的教育：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青少年，你们要热爱咱们的社会主义祖国。现在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多学本领，锻炼好身体。长大以后，要把自己的好身体和学到的本领，全部用在建设好、保卫好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上。除此之外，你们还要承担起支援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光荣任务。我们一定要时刻牢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劳苦大众远没有获得解放，他们现在每天还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过着暗无天日、没有尽头的苦难日子。我们现在过上了社会主义的幸福日子，还要帮助他们实现完全彻底解放的大任，也要让他们像我们现在一样，能过上社会主义的幸福日子，因为天下无产阶级是一家。为此，咱们国家从解放以来，一直担负着繁重的，支援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国际主义义务。就是在咱们国家十分困难的时候，也从未减少过这种支援义务。作为具体的个人而言，无产者虽然分属于不同的国家，但是作为一个阶级整体而言，无产阶级又是无国界的。因为世界无产阶级整体有着共同的遭遇，所以它们的利益、目标和理想也是一致的。我们要把世界上首先获得解放的那部分无产阶级的胜利，看成是本阶级整体首先获得的胜利；我们也要把世界上现在还没有获得解放的那部分无产阶级正在遭受的苦难，看成是本阶级整体正在遭受的苦难。首先获得了解放的那部分无产阶级，要帮助那些还没有获得解放的无产阶级得到解放。这是他们的神圣义务和正义权利，也是世界无产阶级整体根本利益的要求。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每当我听到这些谆谆教诲的时候，我都会心潮激荡遐想未来，立刻觉得自己长大了好几岁，成熟了好几倍。此外，您二老长期以来在政治理论和理想信念等方面也一直对我进行着严格的教育，每念及此，我都对您二老心生感激之情。在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等我长大以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去国外，亲身投入到解放这三分之二以上的劳苦大众的革命斗争中去，把我的一切毫无保留的献给壮丽的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没想到如今机会真的来了。我们插队的地方离国界非常近。当地人管这一地区叫外五县，也就是与外国接壤的五个县。过去我给您二老多次写信时提到的我插队的陇川县，就是外五县之一。从去年夏天开始，我们在干活儿时，就听说：“国境那边的国家老在打仗，是无产阶级的游击队和反动统治者作战。内地来的知青也有越界参加游击队的。”我听说这件事时，长久以来沉睡在我心底深处的支援世界革命的理想一下子就被唤醒了：“到那边去，一定到那边去。”可是冷静下来之后我又想：“凭我一个孤身女子怎样才能去得了那边呢？”为此我苦恼了很久很久！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话：“预为非常之事，必先作非常之人；预作非常之人，必先炼非常之能；预炼非常之能，必先有非常之举。”想到这儿，我便开始了谨小慎微的四处探听有关出境的消息，哪怕是一丁点儿蛛丝马迹的线索，也要穷追不舍、决不放过。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也就是那么一天。我在极端无望和万分痛苦的穷寻苦觅中，打听到了消息。有人神秘的告诉我：“一些知青私下里议论要到那边去。他们说：‘为了支援世界无产阶级革命，一定要设法到那边去。亲自投身于解放无产阶级劳苦大众的武装革命斗争的战场。人家在那边浴血奋战，儿我们却在这里空喊什么支援世界革命的口号，还算什么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战士呀！’”我想：“我一定要毫不犹豫的抓住这次机会，亲自履行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国际主义义务。亲身投入到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武装斗争的解放事业中去，为完全消灭帝修反，彻底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以上的劳苦大众儿奋斗到底。”第5章2我大胆的找到了他们，想先听听他们的想法，我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出国作战呢？”他们说：“看样子你也是内地来的知青吧？你在上学时，老师和校领导以及从社会上请来的革命前辈和战斗英雄都是怎么说的，你不该忘了吧：‘普天之下的无产者都是一个阶级的整体——无产阶级。无产阶级要实现世界大同，就要在革命斗争中互相支援。’现在，国境那边的革命形势发展的如火如荼，我们在这儿还坐得住吗？！我们就是要抓住这样的大好时机，亲身投入到无产阶级武装斗争的革命战场，以实际行动支援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就像《国际歌》里唱的那样：‘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要实现！’为此就是抛掉珍贵革命头，撒尽满腔正义血，我们也毫无怨言、在所不惜！”他们的这一席大义凛然、真诚恳切的豪言壮语，把我说的热血沸腾、壮怀激烈！于是我当即就向他们毫无保留的倾吐了我内心的长久夙愿和革命决心。他们热烈欢迎我立刻加入他们的革命行列。我非常高兴的看到他们当中竟然也有女知青，我的信心就更足了。我们这些志同道合的知青一商量，决定先去边界看看情况，于是我们就来到了两国界河的我方一侧。我们真幸运，没想到真的看见了界河那边游击队行军的队伍。只见这只长长的队伍红旗招展、威武雄壮、刀枪如林、歌声嘹亮、步伐整齐、战马嘶名的从我们面前雄赳赳气昂昂、浩浩荡荡的开了过去，镇的我们目瞪口呆、各个无言！我们就像走进了表现革命战争年代的电影里一样。于是文革前看过的：《突破乌江》、《平原游击队》、《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英雄儿女》等电影儿里的英雄形象，在我们眼前一下子都活了起来。我们呆呆的看着这支武装部队过完，才慢慢的开始清醒过来。回过神来好半天，仍是神游在梦中，总觉得刚才的场景恍若隔世、太不真实。平生第一次亲眼看见真正为了作战儿组建的武装部队带来的新奇感、震撼感、兴奋感和恍惚感，怎么也挥之不去。那种身临其境、瞬间百年的感觉，恐怕也只有我们这些亲历者才能独有。让我们更加惊讶和振奋的是，我们这些人里，竟然有好几个人在这支队伍里看见了冲他们挥舞着致意刀枪的熟人，这就更加促使我们下定了“必须尽快出国参战”的最后决心！在回生产队的路上，我们做出了尽快出国参加游击队的决定。经过了一番密密准备之后，我们这一行人就要悄悄的出国作战去了。亲爱的爸爸妈妈，您二老放心吧，我们并不孤立，在我们之前，早已有很多人这样做了，我们是踏着他们的足迹前进的。我们坚信，在我们之后，同样也会有成百上千的革命同志踏着我们的足记跟上来的。亲爱的爸爸妈妈，我所以要如此义无反顾的走这条艰难之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记得以前我爸和我多次讲过，我叔叔就是抗美援朝时牺牲在美帝国主义枪口下的。为了给我叔叔报仇，我也必须这样做。远的不说，就是从本世纪初算起到现在，万恶的美帝国主义就欠下了我们中华民族数不清的血债。我的叔叔，我们的父兄们，倒在美国老儿皮鞭、屠刀、枪口、炮火、炸弹下的，何止千千万万。我是一个用革命大意武装起来的，国仇家恨集于一身的，完全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我走这条路的道理有一千条、一万条，不走这条路的理由半条也找不到。因此我在这条路上绝无半步后退余地，只能不惜一切、勇往直前了！将来到了国外战场上，我准备先经受一些锻炼，等取得了一定的作战经验后，我就转移战场，到越南南方去，与万恶的美国佬儿亲自交战，向他们讨回欠下我们的笔笔血债。让美国佬儿直接尝尝从小就在毛泽东思想哺育下茁壮成长起来的，长期受到国际主义义务教育过的，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战斗洗礼后的中国姑娘的正义枪弹。我要用自己实实在在的革命行动，让正在为解放自己国土与美帝国主义侵略者英勇战斗的越南人民，更进一步的感受到：“伟大的中国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辽阔的中国领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后方。”亲爱的爸爸妈妈，请相信，你们的女儿不会给自己丢脸，也不会给你们丢脸，更不会给咱们伟大的祖国丢脸。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现在越来越深刻的感受到，生活在伟大的毛泽东时代，特别是生活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对我们这一代在新中国出生和成长起来的革命青年来说，实在是赶上了千载难逢，万年难遇的历史性良机。它不但使我们有机会参加国内的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而且还有机会投身于国际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武装斗争的战场。这种难得的历史性机遇，为我们提供了非常罕见的锻炼与成长的广阔天地。它将使我们这一代在新中国成长起来的革命青年，一定能做出一番不同于前人、不同于他人的革命伟业，因此儿并列于在中华民族悠久的发展史上大有作为的志士仁人的行列之中。亲爱的爸爸妈妈，如果没有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包括我本人在内的一代革命青年，怎能发现我们自己身上还潜在着如此适应革命的强悍性格；如果没有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们又怎能发挥出横扫四旧、捣毁封资修巢穴的战斗精神；如果没有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们又怎能有机会旅行无产阶级国际主义义务，去亲自出国支援世界无产阶级革命人民的武装斗争；如果没有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们这一代革命青年哪有机会用自己的勇气与智慧、青春和热血，在中华民族悠久的发展史上，亲自书写属于我们自己特殊时代的战斗华章。以上这些还只是我在国内参加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时产生的切身儿丰富的感受。我完全有充分的理由坚信，一旦我到了国际无产阶级武装斗争的革命战场上，定能激发出更多、更新、更深、更有价值的革命感受。它必将激励着我在无产阶级革命武装斗争的战场上无怨无悔，勇往直前！第5章3亲爱的爸爸妈妈，女儿我不祈求得到什么人的理解，因为我和我的战友们正走着的是一条超越自我、超越常人、超越历史、超越时代的先驱者之路。这样的壮举非但不会得到大多数人的理解，而且还会受到一些人的误解，也一定会遭到一小撮儿别有用心的阶级敌人的阴险诋毁和恶意攻击。对于以上这些种种现象，我们在思想上、精神上和心里上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任何反对力量也压不垮、催不毁、打不败我们，因为我们是为了人类最终获得彻底解放的伟大事业而全心奋斗到底的坚强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女儿我完全有充分的信心坚信：“我们正在从事的革命壮举，完全是为了全人类的彻底解放和无限发展儿奋斗的伟大的事业。我们的事业并不显赫一时，但它必将永远存在；我们的力量还很弱小，但它必将赢得整个世界！”展望几十年以后，当我们这些有着特殊理想和特别经历的革命战士进入暮年，回首往事之时，我们一定会问心无愧的向着人类、向着历史、向着天地庄严宣告：“我们不但今生无怨无悔，就是真有来生来世，我们也还要这样做。因为我们以自身以往的革命经历充分证明了，我们自己无愧于自身，无愧于革命，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民族，无愧于时代，无愧于历史，无愧于全人类！”在慢慢的人类历史长河中，无论我们这些人曾经做过什么，曾经有过何等的经历，我们最终都将和平常人一样，被淹没在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之中。对此我们毫无遗憾、心如止水。因为我们毕竟是为全人类彻底解放的壮丽事业而全身心奋斗过的一代革命者。因为我们在为自己的崇高理想奋斗的全过程中，从未想在其中获取过任何个人私利，正所谓纯洁而来，晶莹而去。但是我们可以满怀信心的大胆预言：我们通过自己的献身行动所显示出来的为全人类谋求彻底解放的革命精神，必将永存于世，而且它将永远激励着为全人类的幸福儿不畏艰险勇于探索，舍身取义追求真理的英勇斗士们前仆后继，勇往直前！虽然这种精神产生于人类社会发展的某一阶段，但是它的伟大作用，将贯穿于此后人类社会发展的全过程，而且必将闪耀着人类本性的万丈光芒！亲爱的爸爸妈妈，女儿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也是一个勇于实践自己理想与信念的实践主义者。我并不盲从，更不盲动。文化大革命至今已经进入第六个年头儿了，我在前面为了叙述自己的理想和抒发一个无产阶级青年的革命情感，由衷的盛赞了它的很多好处。可是，它也有很多问题，多年来一直困扰着我，使我至今内心备受折磨。比如：为什么文革之初，红卫兵在抄家时，那么疯狂的大搞打砸抢烧抓就没人制止？为什么文化大革命会演变成全国性的大武斗？变成了武化大革命？为什么资产阶级司令部早已被捣毁，刘少奇也已被开除出党多年，‘九大’也胜利开过多年，文革还要继续搞下去？它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工人阶级是咱们国家的领导阶级，而且又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阶级，他们在多年前就已经全面占领了上层建筑，领导了一切，改造了一切。为什么不让全国知青接受代表着先进生产力的领导阶级的再教育，而是要接受被领导者之一的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知青除了向贫下中农能学到一些简单的农业知识以外，到底还能学什么？如今，全国除台湾省外，都已经解放二十多年了，可是为什么我们眼中的农村还是那么落后，农民还是那么贫困？就连我们插队所在地方的县委里，有的干部私下里也说过：“这些地区、这些人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水平与解放前相比，并无多大改善。”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报纸上宣传的内容和我们亲眼看到的实际情况差别会那么大？……我心里还有很多为什么，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我们这里的知青中有此类或近似看法的人不在少数。每念及此，我们知青的内心都很压抑、很痛苦，因为我们在现实中实在找不到答案，而且面对此情此景又毫无作为、毫无希望！如果这次我能成功出国作战，到了一定的时候，我要设法前往马克思的故乡，也就是西德的特利尔小城。别看它城市不大，可是它却诞生过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无产阶级的理论家、思想家和哲学家马克思。我到了那里，一定尽全力潜心研究马克思、恩格斯的援助，从中找出马克思主义的真谛。我知道，这对我一个二十多岁，不懂外语，无一技之长，又没有多少人生阅历的孤身女子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但是想想本世纪出，我党、我国的一大批革命前辈寻求救国救民真理时所走过的艰难困苦之路的经历和精神，我也就没什么可犹豫不觉的了。写到这里，使我想起了本世纪初，革命母亲葛健豪老人的伟大事迹。她老人家是中共早期的领导人之一蔡和森劣势和蔡畅奶奶的老母亲。她老人家当年以五十三岁的高龄，跟着蔡和森、蔡畅等年轻人出洋参加留法勤工俭学时，也是不懂法语、身无长技。可是她老人家凭着坚强的毅力在法国坚持同年轻人一道学习，一道做工，一道从事革命工作。以自己全部的力量帮助革命、帮助党，为了中国革命的最后胜利，做出了伟大的贡献。这就更加鼓舞我了。这也是我一定要出国离土的又一个重要原因。亲爱的爸爸妈妈，您二老是资深的中共党员，也是一家大出版社里资深的老编辑。从您二老在家接待朋友的言谈中，我听得出，您二老的政治水平、思想水平和理论水平都很高，看问题也比较尖锐深刻。对于我所提出的这些问题一定都会有自己的看法，可惜我已无缘聆听您二老的教诲了。想到此，我真是万分深悔：过去与您二老的思想交流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它将使我在独立直面人生时，可以完全用自己的头脑看待世界、看待人生了。那么，就让我在踏上出国作战之路时，也同时踏上独立追求真理之路吧！第5章4亲爱的爸爸妈妈，常言道：“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女儿我既已走上了这条支援世界革命人民的解放之路，就无法在二老面前尽孝了。如今你们已是步入中年的人了，千万要多加保重，别让女儿不放心。我一切都很好，千万别惦记我，我已经是二十一岁的成年人了，早已知道怎样照顾自己了，你们就放心吧。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的两个弟弟。路平虽已是十五岁的小伙子了，可是他眼睛不好，将来找工作可怎么办呀？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但愿他能找到一份适合他的工作。还有小路成，他虽然很健康，可是才刚刚七岁，正式需要人照看教育的时候，我这当姐姐的却又帮不上忙，真是没办法。亲爱的爸爸妈妈，等将来世界革命成功之日到来的时候，我一定回来在您二老面前好好尽孝，好好疼爱我的两个好弟弟，好好补偿我亏欠咱们全家的情分。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们这些人规定了纪律，这件事一定要对外严格保密，就是对家人也要守口如瓶。因为一旦事泄，不但我们出国作战的事情会功败垂成、前功尽弃，就是我们现在的一切，包括我们的生命在内，也将被无情的现实良莠不分、玉石俱焚。一旦这种结果出现，也一定会殃及包括我们家人在内的一切亲友。我虽然同意了这条纪律，但是思来想去，我还是忍不住给您二老写了这封信，因为您二老是这世上赋予我生命的最亲最亲的亲人！无论我走多远，也无论过多久，我都会永远深深的想念和感激您二老的！亲爱的爸爸妈妈，这封信是女儿我出国前给您二老写的最后一封信了，纵然用尽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女儿对父母的无线思念。……以前我给您二老写信太少太少！虽然我们这里寄一封信都要走上很远很险的山路，让人每每想来就心生畏惧；虽然寄一封信要耽误很多革命和生产的时间，会让人说出很多闲话，但现在想来这些都不是什么少写信的理由，对此女儿我内心愧疚不已！为了保密，这封信我会托我的好朋友桂秋，将来有机会回家时，亲自把信送到咱家的。您二老千万千万别找我。我们将要参加的事游击战争，居无定所，出没无常，根本无法找到。最后祝您二老和两个小弟弟一切安好。亲爱的爸爸妈妈，您二老看完这封信后，千万要及时销毁，切记切记！不孝女儿路革，一九七一年元旦当周路平听到姐姐将要出国上战场作战时，头皮一阵阵发麻，意识和感觉朦胧一片。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见爸爸在很远的什么地方叫他：“你觉得她的信怎么样？”周路平努力想了半天，怎么也无法理清混乱一片的思绪，止不住的泪水从他的双眼里不断地涌出。他艰难的说：“我……心里……很……乱，一下子……也说不清什么。”周文星说：“是啊，这也难怪你说不清，对你来说，一是太突然，二是事儿太大。不管怎么样，千万别让这件事影响你在学校的学习和生活。”周路平说：“从感情上说，这件事对我震动实在是太大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不过从道理上说，我已经十五岁了，应该知到怎么办了。我就是担心您，要不我向学校请两天假，在家好好陪陪您。”周文星摇摇头：“不用，你明天就返校，一切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你、我都该干吗干吗。你下星期六晚上回来，跟爸爸说说你对此事的想法。返校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周路平说：“我昨天就都准备完了。我还是不放心您，要不我每天晚上回来陪陪您？”周文星使劲的摇摇头：“不行，我不是说了吗，一切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你要真这么做了，比在家陪我多少天都强，为了保密，一切如常。明天是星期日，是你们寒假后开学报道的日子，我送你去学校。”周路平说：“不用了，我合我们同学说好了，一块儿走，他家里能借着车。您要是心里不好受，就去逛逛公园或者找冷叔叔聊聊天儿、下下象棋什么的吧。”周文星想了想说：“你冷叔叔也难呀。老伴儿因为你冷叔叔家早年买的两进大四合院儿被红卫兵和造反派强行霸占后，跟这些人讲理。结果多次遭到这些人的狠骂毒打，她一时想不开，就那么走了。她这一走可不得了。对冷叔叔来说，是失去了一位几十年里相濡以沫的好老伴儿；对他的两个女儿来说，特别是对双目失明的小女儿若霜来说，是失去了一位疼她、爱她的好妈妈；对我们单位来说，是失去了一位非常有工作能力和业务水平的资深老编辑；对你妈和我来说，是失去了一位多年的挚友。这些造反派和红卫兵造的孽可真是太大太多、太深太重了呀！这么多年了，你冷叔叔又当爹，又当娘，一直挺着过日子，真是不容易啊！幸亏大女儿还没毛病，也幸亏遇上了好人，没让他大女儿到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插队落户去，还给她找了工作，要不然可怎么办呀？！”周路平问：“是文革前您带我去过的那个有着高台阶而和黑漆大门的大前后院儿吗？”周文星说：“可不是那个吗。你冷叔叔说过，那是他父亲以上的四代人省吃俭用买下的房产呀。好几代人攒钱买的这点儿房产，就在文革之初，被红卫兵和造反派，以‘他们家人少，住不了这么多房子，也用不了这么大院子，很多缺房户儿没地儿住’为由给强行霸占了。简直就是一群土匪明抢浑夺呀！凭什么道理，仗着什么人的势力，你们就能、你们就敢把人家四代人挣下的这点儿祖业给抢了呀？！你冷伯母跟他们怎么说好话都没用，你冷伯母找他们一次，他们就连骂代打的把她轰出一次，最后一次，她跪在父母的遗像前哭了大半天儿，夜里就在附近的小树林儿里上吊了。”第5章5周文星说完唏嘘了半晌：“甭管因为什么，只要正常的社会秩序被打乱，法律规章制度被废除，就什么事儿都能出的来，出了什么事儿都不新鲜。咱们说的还只是文革之初，只是冷叔叔一家，只是当时的北京。此后呢？其他人家呢？全国呢？现在呢？谁知道今后又会怎么样呀？！这不是，现在咱们家也出了你姐姐这样儿的怪事儿了吗？谁想得到呀！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儿呀？！唉，是非淆乱几时休，正义何日回神州呀！”周文星说完一愣，他用严厉的目光儿直视着周路平：“你可给我听好了，你姐姐的事儿，还有刚才我说的这些话，要永远烂在你肚子里，跟谁都千万不能说。你一旦忍不住跟谁说了，算上你在内，咱们全家人的小命儿就全攥在谁的手里了。就像现在我一样，我把这些话跟你说了，包括我在内，咱们全家人的小命儿就已经攥在你一人的手里了。你懂吗？！”周路平听了以后惊出了一身冷汗，脸都变了色。他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见到爸爸跟自己这样儿呢。连忙说：“您就放心吧，就是我忘了我是谁，我都忘不了您这番主妇。就是我将来死到临头，明知道说出这些能救我的命，我也绝不跟人说。”周文星说：“不但不能说，你还必须永远记住你刚说过的话。”周文星转念一想：“我这是怎么了？”想到这儿，他言色转缓的说：“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明天一早就出去，去你奶奶那儿看看小路成。中午你自己弄点儿吃的吧。至于去冷叔叔那儿，过几天再说吧。他明天还要送小若霜去学校呢。”周路平勉强笑着说：“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我都急糊涂了。”周文星说：“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苏轼在《留侯论》里说过的话吗：‘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儿不惊，无故加之儿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儿其志甚远也。’一个男子汉，不管遇上多大、多险的事儿，第一反应就是冷静，到什么时候也不能乱了方寸。只有这样，才能临危不惧，处乱不惊。你如今都快十六岁了，也该有些成人样儿了。”周路平说：“这句话我虽然记得，可是一遇上事儿就管不住自己了。要做到这句话还真挺难的。”周文星说：“这是励志做大事儿必须具备的品格，要是那么容易就做到了，还算什么大家风范，名人品格呀？一时做不到不奇怪，要是一贯做不到那就成问题了。”周路平笑了笑说：“我尽量做就是了。”周文星说：“我一会儿把饭费、学费什么的都给你。你姐姐的事儿千万别跟人说，至于什么时候和你妈他们说，还得看具体情况而定。”周路平点点头：“我知道了。”周文星说完走了出去。周路平心想：“我爸今儿个是怎么了，风一阵儿雨一阵儿的？一会儿把我当儿子；一会儿又把我当敌人的。不是‘猝然临之儿不惊，无故加之儿不怒’吗？怎么一临实际情况，也难有大家风范了？这场文革快点儿完事儿吧，别的先甭说，这场文革要是再接着搞，像我爸这样儿的人，早早晚晚不被吓疯了也得被急疯了、逼疯了。看他老人家刚才跟我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儿，我都差点儿疯了。唉！我也是的，怎么这么快就长到十五岁了。不然的话，我爸能把我当大人，跟我声色俱厉的说这些事儿吗？看来还是当孩子好呀！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呀？又谁说‘早岁哪知事事艰’呀？！”周路平和吴运时坐在各自刚整理好的床上。周路平问：“刚才开车的司机怎么比你爸老那么多呀？”吴运时笑着说：“他们单位是全市一个大运输公司，这人又是常年开着重型卡车跑外的司机。他们开车的哪儿不去呀，什么天气遇不上啊？老是在外严寒酷暑、日晒风吹的，可不就显老吗。其实他比我爸还小两岁呢。”周路平说：“看来还是你爸他们坐办公室的显得面嫩啊。”吴运时说：“你这家伙过了一个寒假，眼神儿还真见长啊。”周路平说：“我离他们那么近，再看不清，还算什么零点儿三呀？”吴运时说：“这零点儿三再你这儿怎那么好使呀？你都是在哪儿查的呀？别是查错了吧？”周路平说：“你可不知道这零点儿三的视力都能看多远、看多细呢？六五年我入学考试时，考我的老师一听说我是零点儿三的视力，都特别惊讶。有的老师还说：‘嚯，那么棒呢！咱们学校还没有过这么好视力的学生呢。’再说我这零点儿三的视力都是查了多少次的结果了。而且有不少次都不是在一个医院查的，能错吗？你听听，现在几点了？”吴运时说：“净顾跟你贫了，我都忘了接矿石耳机了。”说着，他从大包里拿出了一个布包，又解开布包，拿出了 一个小木盒盒耳机。他把这些放到床上，又从床下和窗台儿上各拉出一根儿铁丝儿。把两根铁丝而接到了木盒上，也把耳机接到了木盒上，带上耳机。听了一小会儿说：“刚两点过一点儿。”周路平说：“嚯，刚这会儿呀！怪不得你这么着急来呢，原来是怕别人占了你接好天地线的地儿呀。”吴运时说：“虽然别人都没这玩意儿，人家先来的把床铺上了，我还能让人挪了呀。”周路平说：“你就等着吧，咱们宿舍里再有人玩儿这玩意儿的话，恐怕你就得提前一天来了。”吴运时说：“唉，到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吧。”周路平说：“现在有些人都开始听半导体收音机了，你怎么还鼓捣这玩意儿呀？”吴运时说：“谁让咱是穷学生的？再说，你说的那个所谓有些人又有几个呀？然而鼓捣这玩意儿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别处先不说，光是咱们连所有的男生宿舍里都有这玩意儿吧。甚至咱们连有的女生宿舍里还有这玩意儿呢，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呀？”周路平问：“你大哥在这方面不是挺有本事的吗，怎么不让他给你欑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呀？”吴运时说：“他去兵团前到是说过这事儿，可是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动静儿，恐怕是他没钱，当地又买不着零件儿吧。”周路平说：“等你哥探家的时候可能就有希望了。”吴运时说：“借你的吉言，但愿如此吧。”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