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一是咱们学校的学生组织是红卫兵,学生自愿加入。现在的红卫兵组织既不是也不同于文革初期的红卫兵组织。它是复课闹革命以后重新成立的全市性统一的中学生基层群众性组织,以每个学校为一个独立的组织,没有跨校组织系统。看来现在有用红小兵取代少先队,用红卫兵取代共青团的可能。红小兵是北京市香厂路小学在复课闹革命之初成立的小学生群众性组织。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小组’批转了北京市香厂路小学关于建立红小兵的材料。此后,红小兵正式取代少先队,就成为全国少年儿童唯一合法的基层群众性组织了。咱们学校一九六八年年初也成立了红小兵组织,咱们全班多数都是红小兵。六八年夏天,对我们来说,那可真是个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撒着欢儿充分享受自由的时代。我们在玩儿够了所能想到的一切玩儿法以后,正为没的玩儿而发愁的时候,不知是谁,好像是四年级的郭志强吧,就开始拉着我们大讲特听神鬼故事了。”李小村问:“郭志强不是校革委会学生委员吗,怎么也带头儿干这个呀?”周路平说:“郭志强是个既能充整个儿的又能装半拉的好赖人儿。他是个干好事儿能惊人,干坏事儿也能坑人的家伙。正当我们为能有机会听高年级的大学生而绘声绘色的大讲神鬼故事而魔怔的找不着北的时候,厄运突降!不知被谁告了密,全年级的老师如临大敌般的立刻紧急行动起来。要说这些老师真够阴险狡诈的,他们纷纷找人个别谈话,在我们当中来了个分而治之、各个击破。常老师在找我谈话时,我就以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来了个死扛到底、坚贞不屈。后来常老师就再也没找过我,据说如我老人家者还有数人。忽一日,常老师以突然袭击的手段,在全班大开了一场彻底肃清封资修腐朽文化残渣余孽的批斗会。不知常老师再准备这次批斗会时都用了什么神通,与会者居然还有校经管会和革委会的代表以及年级组长等各级头头儿。在会上,那些反戈一击的英雄们把我等这些死硬分子给打了个落花流水、灵魂出窍儿。我们也都被全部瓦解、无一逃脱。参与处理此事的老师们一致认为我周某人态度恶劣冥顽不化,他们就把我老人家的所谓恶行极尽夸大之能是,跟老师里的红小兵辅导员和学生里的红小兵头头儿狠狠儿的黑描了一番,够狠!因此我差点儿被开除红小兵。我在一个礼拜天,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的把咱们班教室的玻璃都给擦了一遍,这才使红小兵的头头儿们撤销了开除我的决定。整个儿事儿的全过程是我后来听说的。”李小村问:“郭志强没倒霉吗?”周路平说:“这家伙狡猾狡猾的,不知他使了个什么法子来了个金蝉脱壳儿逃之夭夭了。”李小村说:“看来郭志强的今日之失也不全是因为他的嘴呀。”周路平说:“呦呵,小村你行啊,思想够敏锐!”仨人大笑。周路平接着说:“我们这些人长到十四岁以后,咱们学校的红小兵组织就自动解散了。咱们学校现在没有红小兵,因为现有的学生都已超龄。咱们学校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是红卫兵。咱们全排都是,你也加入吧。”吴运时说:“小村,你要不想加入红卫兵就算了,如你有意加入,可别放过这次良机。路平在今年年初红卫兵头头儿改选的时候,有幸被众人举到了咱们连红卫兵连长的高位了。他是去年九月二十九号下午才加入的红卫兵,也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在今年一月中旬红卫兵头头儿改选时,就由一个刚刚加入红卫兵三个半月的普通新兵,一下子蹿升到了北京市红星盲人学校红卫兵中层领导的位置上了,这可是火箭式干部儿呀!他刚才说不定就是代表组织召唤你呢。”周路平说:“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火箭式干部儿呀?我老人家能身居此位,一是说明本人却有铁肩担道、堪当大任之能;二是说明咱们连广大红卫兵战士实事求是、慧眼识人。你如此谰言就是心底阴暗嫉贤妒能。我跟小村这么说,完全是我个人的意思,毫无组织名义。”吴运时说:“这还不是随机应变信如神的事儿吗。”周路平接着对李小村说:“二是咱们学校从一九七零年开始,各个教学单位都改成了联排制。以前的年级组现在叫连,以前的教学班现在叫排。原来的一一班是一排,一二班是二排,二年级是三排,三年级是四排。这四个排是一连。原来的四一班是一排,四二班是二排,五年级是三排,这三个排是二连。你听听,咱们学校又是连、又是排的,都快改成兵营了。这大概就是‘三支两军’的一个胜利成果吧。咱们是一连二排,排长是我,副排长是宋雅诗。对了,去年我们就听说你要回来,常老师说你还是咱们排的。”李小村问:“咱们排这点儿人还要俩排长啊?”周路平说:“咱们学校所有的排都是两个排长,一男一女,一正一副。据老师们说:咱们学校是寄宿制,学生又是盲人,这样安排是为了有力教学,方便生活。“三是每天要按时上课,除了第一节课叫‘天天读’,内容是学习毛著之外,其他的课学什么就没准儿了。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学报纸。别看是学报纸,学校也是抓的又紧又很,毫不放松。比如在学什么报纸、学什么内容上,学校和连里都是要查计划、查布置、查落实、查进度、查结果的,一点儿都不含糊。为此咱们得大量抄报纸,写心得,一个学期下来,这盲文纸可真不少用呀!说实在的,要是为了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用再多的盲纸,我觉的也应该,可是把这么多盲纸都用来抄报纸,太不值,太冤得慌。我所以给你说了这么多学报纸的事儿,就是想告诉你,要多准备些盲纸。”李小村听到这儿,心里一凛,他想:“天呀!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必须开销呀!这可怎么办呀?”周路平没发现李小村这一微小的异样,还接着往下说着:“四是取消了包火志,改成了食堂制。也就是吃饭的时候拿着饭票儿到饭厅自己买饭。用食堂制这一名词儿说明现在咱们的吃饭方式,虽然不够科学严谨,但是当时的决策者们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名词儿,所以也就这么用了,只要能达到与过去的包火制相区别的目的也就够了。 刚才你爸给你的伙食费,你买成食堂制专用的钱票儿就行了。至于粮票儿,你的户口在学校吧?”李小村说:“我的户口一直在学校。”周路平说:“那你就从后勤处直接领出食堂专用的粮票儿就行了。对了,后勤处就是原来的总务处,这也是咱们学校实行连排制以后随着军队改的。这大概又是‘三支两军’的一个胜利成果吧。“食堂制也是当年在军管会指导下,由本校刚刚联合起来的师生共创的革命成果。它和包火志相比,区别就是:以前你到了饭厅往桌前一座,就能吃饭了。现在你得拿着饭票儿到窗口自己买饭;以前饭菜品种长期单一,口感、口味儿非常平淡,有不少时候,口味儿还极差,反正甭管做的饭差到什么样儿,你都得硬着头皮吃下去,因为你无可选择。现在每顿饭主副食都有三到五种,口味儿和口感都比包伙志要好很多,因为口味儿和口感要是不好就卖不动;以前你因外出不再饭厅吃饭,还得提前找老师写条子退饭,不然,一摆上饭,你这顿饭钱就算白扔了。如果你回校不事先通知伙房订饭,就没你的饭。甭管你饿的怎么前心贴后心的,你也得硬扛着。现在你出入校门儿随便,只要你不误伙房的饭点儿,你就饿不着;现在只要饭一买到手,你就能稳稳的吃上了。闹派性时,有少数随意退饭的人,到处抄饭吃。当然,在抄饭者中,也确有几个贫困生,但那也不能当抄饭的理由呀。”李晓村说:“就是吗。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有道是:‘饱暖生淫欲,饥寒起盗心’吗。”仨人都笑了。第10章2周路平说:“抄饭的人越来越多,丢饭的人也越来越多,找谁谁都不敢管。一改食堂志,专吃抄饭的人们也就无计可施了。”李小村问:“怎么还到处抄饭呀,不是就在饭厅吗?”周路平说:“我说的就是饭厅。你不是知道吗,咱们饭厅的饭桌儿和座位,都是按照年级、班次和不同的口粮定量固定下来的,所以,人们的座位是长期固定不变的。经常抄饭的人,抄一顿换一个地方。他们宁可通吃,绝不专抄。通吃只会引起大家反感,专抄就要招致个人愤恨了。”李小村笑着说:“嚯,怎么抄饭的人也用上电影儿《地道战》里‘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术了?”周路平也笑着说:“他们不光有游击战术的行为,而且还颇具‘两害相权择其轻’的战略头脑呢。别看咱们这儿的学生们眼神儿不灵,脑子可倍儿好使,要是干起他们爱干的事儿来,个个儿都是人精,绝对是一个赛着一个灵。就拿咱们一连说吧,食堂制初改乍行之时,抄饭吃不成了。有的长期吃抄饭的人一时收不住心手,就动起了歪脑筋。某全盲生设法套出了一些全盲扩主儿放饭票儿的地方,他就蔫不出溜儿的今天捻张三几张,明天抽李四几张,后天抻王五几张,大后天扽赵六儿几张,干的越来越大胆、越来越随便。他就这么运用着蚕食战术轮流吃着,比用自己的饭票儿还自然体面呢。也算是灵活机动、勇谋兼用了吧。“可惜,咱们这儿的全盲扩主儿再扩也还没扩到不在乎自己的饭票儿的地步呢。他们再木,也还且没木到少了饭票儿还全然不知的地步呢。这些人找到半盲的好友,把这事儿说了,也说出了怀疑对象,还想出了擒贼之策。正当某生为数日来大嚼特嚼别人的钱财而暗中沾沾自喜的时候,忽一日,这全盲生在买饭窗口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儿。原来,被窃的几个全忙生,让半盲好友,在他们的所有饭票儿上,用圆珠儿笔画上了记号儿。再让这个半盲好友在买饭窗口儿附近悄悄儿的盯梢儿。事先跟卖饭的大师傅打好招呼,一发现带记号儿的饭票儿,就蔫儿着给那个盯梢儿的同学。最后,终于拿获了这个三只手。当时正反两方可都是十一二岁的小盲孩子呀。这么小的岁数,这么重的眼疾,既没什么阅历,又没成人指点,光凭着他们自己的力量,在实际生活中演绎出如此斗志斗勇的擒拿活剧,也算是乱世少年、举动不凡了吧。李晓村说:“看怎么不凡了。这些丢饭票儿的人怎么不找老师呀?”周路平说:“事后我也这样儿问过他们,他们说:‘我们自己动手多过瘾呀。要是找了老师,不定得费多少事儿呢?而且也未准能像我们这样儿干的如此干脆、如此利落、如此漂亮、如此精彩的。要是找了老师,弄不好再碰上个糊涂虫老师,还得反怪我们收不好饭票儿,让我们无端挨顿狗屁呲儿呢。要是那么着,往轻里说,我们不够本儿,往重里说,我们备不住还得引火烧身呢,真到了那时候,我们可就把底儿都赔掉了!还别说我们没疯没傻,就是我们真的疯了傻了,甚至犯了精神病,也不至于笨到那份儿上吧!’你听听,这都是一群什么样儿的小忙生呀?!这些孩子长大了还得了呀?这些孩子将来要是有幸受到良好的系统性高等教育,我敢打保票,他们中有好些人都能成为支撑时代的栋梁之才。”吴运时说:“做什么美梦呢你?就是咱们国家真到了没人可用的时候,宁可怎么在全须全尾儿的人中矬子里拔将军,也绝轮不到你们这些瞎目合眼的人头上。”周路平说:“我说吴运时,怎么一说起这种事儿来,你就永远没好话呢?我跟你的看法儿就是不一样,甭管再过几千年、几万年,咱们国家一定会给咱们忙人创造出大显身手、个展才艺的好机会的。信不信由你。”吴运时说:“那你就乖乖儿的等着吧。”周路平说:“我可不能一人儿等,怎么着也得拉上你一块儿等呀,省的你老这么灰心。”李晓村听了他们俩的对话,不由心想:“好家伙,千年万年,要是果真如此,这俩家伙到时候都成什么了?”想到这儿,他直偷偷儿的笑。周吴听见李晓村小声儿直笑,也恍然大笑了一阵儿。周路平说:“小村,你还是接着听我说吧。以前是给你吃多少你就吃多少,就算有因月底伙食费结余而发的机动粮票儿,能随餐加量,数量也很有限,吃不饱的大小伙子也有的是。现在是你要吃多少就能吃多少,当然,前提是你要多吃,就得有足够的饭票儿。钱票儿不够还稍微好办点儿,要是粮票儿不够,那可就是马路上赶大车——没辙了。”说到这儿,周李都笑了。正躺在床上听矿石耳机的吴运时也被周路平这话给逗乐了。周路平大声说:“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一心能二用的人呀。”吴运时摘下耳机:“我可没笑你们呀。”周路平问:“那你笑什么呢?”吴运时说:“我笑耳机里的事儿呢。”周路平说:“算了吧你,现在你就是连着听上一年的耳机,又能碰上几回让你这样笑的事儿呀?”吴运时撂下耳机、做起身子正色道:“周路平同志,你怎么是属耗子的——记吃不记打呀。”周路平说:“这儿不是就咱们仨人吗?小村,还得跟你说一件事儿,以后当众说话时可要三思而行呀,千万别乱说话,人心难测,暗箭难防,你可别祸从口出,给自己找麻烦呀。”李小村说:“多谢多谢,我一定牢牢的记住。”周路平说:“我教你认饭票儿吧。”说着他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一个用盲文纸叠成的大钱包儿,又从钱包儿的各个兜儿里拿出了一些饭票儿:“你先摸摸饭票儿什么样,有了总体感觉,我就给你好讲了。”周路平把这些饭票儿给了李小村:“你摸摸,这就是咱们学校食堂用的饭票儿,全是用盲纸做的。它们的形状都是做了记号儿的长方形小纸片儿。你先大概摸摸,有了感觉就给我。”李小村把摸完的饭票儿递给了周路平:“我知道了,这些饭票儿不是缺脚儿就是带眼儿、带口儿的。”第10章3周路平又给了李小村一沓儿饭票儿:“你拿着,别翻面儿。这些一共是十张。你从上头数出四张。”李小村按周路平说的从上面数了四张。周路平说:“这四张都是钱票儿,一共四种。你把那六张放下,先摸摸这四张。掉角儿的地方各缺一角儿的是两毛,一头儿缺两个角儿的是一毛。一边儿缺一个角儿的是一分,一边儿上下各缺一角儿的是二分。你把你手里的钱一张一张的都给我,给的时候,告诉我它是多少钱。”李小村按周路平说的把钱都给了周路平。周路平说:“好,钱你算都认识了。再说粮票儿吧。粮票儿一共是三类两种。三类是米票儿、面票儿、粗粮票儿。所谓粗粮票儿,在咱们食堂里就是棒子面儿票儿。它们又各分两种,一两和二两。米票儿的记号儿是缺口儿,面票儿和粗粮票儿的记号儿是圆孔儿。掉角儿有孔儿的是粗粮票儿,上下直着有孔儿的是面票儿,米票儿缺口儿的位置和面票儿一样。这些粮票儿上有一个记号儿的是一两,有两个记号儿的是二两。你还相刚才那样,把粮票儿一张一张的都给我,一边儿给我,一边儿说出它们是什么票儿、是多少。”李小村按周路平说的,把粮票儿都一一的给了周路平。周路平看后说:“好了,钱票儿、粮票儿你都认识了,明天课间我带你到后勤处换饭票儿去。”李小村说:“路平,你一口气儿给我说了这么多咱学校的事儿,说的又是这么一清二楚、带批带讲儿的,还帮我认识了饭票儿,真不容易,快喘口气儿歇歇儿吧。”吴运时说:“小村,你甭跟他客气,没这两下子还配当大编辑的儿子吗。”仨人都笑了。吴运时接着说:“路平,要说你的口才真没的挑。你这可不光是给小村介绍校情,在有些内容上,你又是写景抒情、又是叙事分析、又是评论说理、又是回顾展望的,而且其间还时不时的穿插着对内臧否师生,对外褒贬时事等冷嘲热讽的辛辣内容,简直就是一篇很出色的演讲词儿了,我听着都直入戏。如果说,你给小村话校史是一篇精彩的演讲词儿的话,你跟我论哲学的内容,就是一篇颇有理论色彩的哲理小论文儿了。当年我哥给我念《红楼梦》时,念过冷子兴给贾雨村演说荣国府,这个内容是这部名著里的明断儿。但要是跟你给李小村话校史一比,那冷子兴可就是略输文采、稍逊风骚了。”李小村和周路平听吴运时这么一说,放生大笑。周路平说:“行,吴运时,你的嘴可是损到家儿了。你把我这芥子之微的周某人说成什么都无所谓,可是你如此一说,把堂堂的国家级乃至世界级的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置于何地呀?”吴运时笑着说:“你还是先好好儿想想,你要把你自己置于何地吧?就凭着你这满嘴里跑舌头的毛病,将来不倒霉才怪呢。你这毛病甭管别人怎么说,就是老也改不了。你都成了维吾尔族的姑娘——一脑袋辫子了,要是有人抓你的辫子,随便儿一薅就是一大把。凭你刚才说的话,用不着别人上纲上线,本身就有很多现成儿的反革命言论。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咬上了,看你小子怎么办?”周路平尴尬的笑了笑说:“这儿不是就咱仨人吗,我以后注意就是了。”李小村听了他们俩的话,有些激动地说:“路平,运时也真是一片好心,你可千万别为了嘴上痛快一时,害了自己的一辈子呀!文革前,运时、你、我,咱们仨人就老在一块儿玩儿,我这么多年没来了,你和运时还向以前那样儿待我,让我很感动。你和运时都放心吧,不管到什么时候,也不管到了哪儿,我李小村都绝不干坑害你们的事儿。你们就往后看着我吧!凭着咱们刚才说的这些话,咱们仨人就已经是过命的好朋友了。我还真爱听你们说话,以后你们就跟我多说说这些大道理、大事情和大能耐吧。”周路平说:“小村,你别弄的这么郑重,让人觉得怪紧张的。咱们仨人都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就是了。”吴运时也说:“小村,咱们虽然那么多年没见了,但是凭着我的直觉,你一定是让我们信得过的人。就按你刚才说的,以后我们常在一块儿多聊些有意义的话题就是了,省的一天到晚的老被一些无聊之徒缠着胡扯。”李小村高兴的说:“那感情太好了。”过了一会儿,李小村问:“路平运时,你们刚才说了那么多的哲学,哲学这东西好学吗?你们怎么都会这个呀?你们怎么想起学哲学来了呀?”周路平说:“说起这个来,话就长了。三年前的一九六八年春,学校当时的军管会和校革委会头头儿,为了紧跟形势,号召全校:要响应和落实毛主席关于‘让哲学从哲学家的课堂上和书本里解放出来,变为群众手里的尖锐武器’的指示,都要学好哲学。于是就发给了我们人手一份儿的毛主席的五篇哲学著作。明眼人发的是袖珍版的合订本儿。盲生们发的就是大个儿的单行本儿了,因为盲文只有这么一种版本。”李小村问:“毛主席的五篇哲学著作都是什么呀?”周路平说:“运时,你先给小村说说吧,我得喝口水了。”仨人都笑了。吴运时说:“毛主席的五篇哲学著作是:《矛盾论》、《实践论》、《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和《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吴运时给李小村背书名儿的时候,周路平拿起了装满了水的大瓶子,拧开了盖子,“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通水。吴运时说:“行了。路平,你接着来吧。”第10章4周路平又坐回到李小村身边儿。他说:“当时让学哲学的时候,我们才十二岁,哪儿懂什么叫哲学呀?我就问常老师:‘我们那么小,才刚刚十二岁,是不是就不用学了?’常老师说:‘十二岁还小呀?听说人家明眼学校里,七八岁的小朋友就已经开始学哲学了。你们必须学,这是毛主席的号召,当前全国的运动和咱们学校的要求,谁都不能例外。’常老师这么一说,我们也就只能乖乖儿的跟着学了。为了这个,我还问过我们家的两个老编辑呢。我妈说:‘哲学可是门好学问,你要是学好了,将来能有大用处。我不好给你讲什么,怕的是跟你们学校讲的不一样。你就按照你们学校的要求学吧。哲学有很多种理论体系,咱们现在说的哲学,说完全了应该叫“马克思主义哲学”,人们为了省事儿,才简说成哲学的。’现在想起来,在学哲学的那些日子里,除了背一些似懂非懂的哲学名词以外,我就学到了一个道理:‘事物变化的根本条件是内因而不是外因,外因通过内因而起变化。所以只有鸡蛋能孵出小鸡儿,而石头孵不出小鸡儿。’除此以外,实在也没记住什么。我现在的哲学知识,都是后来我爸交我的。如果一定要说我在当年学哲学运动中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知道了一个哲学道理;背熟了一手半诗;去过一个中学;记住了一位大姐姐。”李吴二人都笑了。李小村问:“你说的这些,除了第一条儿以外,其余的跟学哲学有什么关系吗?”周路平说:“自然是有关系了。如果不学哲学,我能去华源中学吗?如果我不去华源中学,我能知道那个哲学道理,熟背那一手半诗吗?如果不去华源中学,我能牢牢记住一位大姐姐吗?先说我熟背的那一首半诗吧。我记得好像是四月初。当时咱们学校按上头的指示,组织我们去了华源中学,参加学习毛主席五篇哲学著作讲用会。在会上,有一位外校的大姐姐,在她的讲用稿儿里说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个‘内因和外因’的哲学道理。快讲完的时候,她念了一首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英雄好汉争上游。争得上游别骄傲,还有英雄在前头。’那个大姐姐讲的别的内容我全没记住,只记住了那个道理和这手诗了。都过去三年了,我还记得这么清楚呢,我保证一个字儿都没错。她这手诗最好的就是第一句,当时一下子就把我牢牢的抓住了。回到咱们学校,我就和运时、宋雅诗和柳晓溪等人说了这件事儿,我还把这手诗背给宋雅诗她们听呢。她们说:‘你显摆什么呀,我们又不是没去?我们也会背这手诗,这手诗的第一句最好。’好不容易盼到了礼拜六,我姐来校接我。到家后,一见到我爸,我就把这事儿说了。然后我又说:‘人家大姐姐怎么能把讲用稿儿和诗句写的这么好呀?真够棒的。’我爸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他说:‘看来你的诗感还挺敏锐呀!这是南宋一位叫林升的人写的诗,题目叫《题临安邸》。你赞扬的那句诗,就是这手诗的第一句。全诗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做汴州。”’我爸问我:‘怎么样,能背了吗?’我就把这手诗给我爸背了一遍。我爸听了很高兴。他问我:‘你对那个外校大姐姐的讲用怎么看呀?’我说:‘原来这大姐姐的讲用稿儿和诗是他们家人帮助写的呀?’我爸说:‘行,你还不算简单。不过这也没什么,一个小姑娘当着那么多人讲用,任是哪个家长或者是老师也会帮助自己的孩子或学生写的。’于是我爸就把这手诗和它的背景跟意义给我讲了一遍。如此一来,这手诗加上那个讲用人的后三句诗,就是我当时熟背下来的一首半诗了。”吴运时说:“我说刚才你的诗感怎么那么好呢,原来是轻车熟路、故技重施呀?”周路平问:“你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呀?”吴运时说:“你听着像什么就是什么吧。”周路平说:“得了,那我就当好话听了。”李小村·说:“这在我们家那儿就叫:‘赖话里听好音儿,没气也气人儿。先学不生气,再学气死人儿。’”吴运时说:“你这话还挺有哲理的,看来俗话也不俗呀?”李小村问:“你去的中学就是华源中学吧?你记住的大姐姐就是这个人吧?”周路平说:“中学你说对了,不过大姐姐可不是这个人。那是另外一位英雄的大姐姐。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正在家里听收音机里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第一套节目的少儿节目呢。忽然播音员说:‘小朋友们,下面我给大家讲一位大姐姐的英雄事迹。这位大姐姐叫严翠平,是北京华源中学的初中生。最近,这位大姐姐在出行时,看见附近的铁道上正开来一列火车,在火车前方的铁道上,有一个小朋友。那个小朋友被开过来的火车吓得愣在了那里。严翠平大姐姐立刻冲上去,把那个小朋友抱离了铁道。小朋友即时得救;火车正常通过;严翠平大姐姐也安然无恙。让我们大家要好好儿的向这位大姐姐学习,永远记住这位英雄的大姐姐吧,她叫严翠平。’要是我没去过华源中学,我也能记住这位大姐姐。但是正因为我去过严翠平大姐姐就读过的华源中学,所以我才能把严翠平大姐姐和她的英雄事迹记得这么清晰、这么牢固。后来,咱们学校老师在上课时也给我们讲过严翠平大姐姐的英雄事迹,老师还说:‘学英雄主要是学习精神,你们可别机械模仿啊,不然的话,救不成别人,再搭上你们自己可就不好了。’当时糊为文和樊小无还说:‘老师,您就放心吧,我们就是想搭上自己都摸不着门儿。’如今,这件事儿已经过去三年了,也不知道这位严大姐姐目前身在何处,近况怎么样了?”第10章5吴运时说:“周路平,我恭喜你了!”周路平问:“你又要干吗呀?”吴运时说:“凭着你今天下午的表现,你完全可以不必为将来的工作前程发愁了。你刚才在述评‘老四届’得现实状况、行止得失与王文伟的个人能力、学用所长时,不是也充分展示了你自己的非凡智力和口舌之能了吗?你在给小村话校史、忆往事和跟我论哲学时所表现出的分析力、联想力、想象力和惊人的口才,都可以当作家了。你就朝着这方面努力吧,绝对没错儿。再说,你又是个生动活泼、擅长煽情的性情中人,说起事儿来又是那么感情充溢、汪洋恣肆的,就更适合搞文学艺术创作了。你好好儿准备准备,争取给严大姐姐写一篇报告文学或者小说儿吧。”周路平说:“算了吧,我一是眼力差,二是不识汉字,更不会写小说儿,为了让严大姐姐保持住良好的英雄公众形象,我还是别糟改人家严大姐姐了。咱哥们儿就凑合着当个体力劳动者,从事一些简单的熟练性工作,随便混口饭吃拉倒吧。”吴运时问:“既然如此,你干吗还关心人家严大姐姐的近况啊?”周路平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不管它多么弱小,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忘的。比如:历史传承,文化精神,遭过的苦难和出现的英雄等等。如果忘记这些,不管这个民族或是国家现在多么强大,也是绝无任何希望的,因为这是个无跟的民族或国家。在德国侵苏的初期,斯大林为了动员全民抗战,发表了广播讲话。其中的一段话说的很好,原话我记不清了。他说的大意是:在德国侵略者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产生过普希金、柴可夫斯基和托尔斯泰等世界性伟大艺术家的民族。这样的民族是永远不会向法西斯侵略者屈服的。凭借着这样的民族,我们一定能把侵略者完全赶出自己的国土。在这种精神的鼓舞下,苏联最终战胜了法西斯德国,取得了卫国战争的伟大胜利。这就是大艺术家在全民族紧要关头,所起的重要而特殊的伟大作用!斯大林说的是大艺术家,我想:英雄人物在国家、民族处在紧要关头,需要他们起作用的时刻,他们不是也能起到同样的振奋人心、鼓舞民气的伟大作用吗!“还拿严翠平大姐姐的事迹来说吧,一个人只有一次生命,这种唯一的机会是何等的重要、何等的宝贵呀!?作为一个只有十三四岁年龄的青少年,严翠平大姐姐能在关键时刻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把生的希望让给别人,这可是最崇高的行为、最伟大的精神啊!一个人,要是失去了别的利益,也许还能失而复得,但是一旦生命失去了,那可就绝无再得的任何可能了。这种人、这种精神要是受不到应有的尊重,那人们还要尊重什么呀?我认为:凡是为了他人,为了百姓,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人类,甘愿付出自己生命或者其它重大利益的人,都应该被视为英雄,而且还要必须受到全人类永远的尊重!因为英雄们为了后人承担了数不尽的种种义务、责任和苦难,而后人却因此享受着英雄们用血泪、重大利益乃至生命换来的辉煌、幸福与自由,并且站在英雄们的肩上创造和发展未来。因此,只有永久而广泛的尊重英雄,才能让人们高度重视英雄的价值;只有永久而广泛的尊重英雄,才能产生更多的英雄;只有永久而广泛的尊重英雄,才能让更多的人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对民族、对国家、对未来、对人类充分的负起责任。再说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也有相关的最高指示吗:‘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艺,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我说的英雄,既包括以严大姐姐为代表的活着的英雄,更包括以雷锋为代表的牺牲了的英雄。我周某人要是这个学校的革委会主任,我就给严翠平大姐姐塑像,让这个学校世世代代的师生永远记住这样的英雄、这样的精神。这不是对待某位个人的问题,而是尊重生命,崇尚人性,弘扬民族精神,提振国家希望的千秋大事。这可比开多少次哲学讲用会都值得做、都管用的实实在在的大好事儿呀!比如这个中学里有个同学,有些心情郁闷、情绪低落等问题,当他无意间随便一抬头,看见严大姐姐的塑像时,他就会眼前一亮,就会在瞬间获取力量、获取信心。这应该比你给他讲多少次哲学都管用吧。就拿我来说吧,当年学哲学的时候,我才十二岁。老师们和讲用的人们,也不知不厌其烦的给我们讲了多少次哲学的基本问题和几大规律跟多少个范畴什么的,愣是把我这个精气神儿倍儿足倍儿足的青少年给讲的一阵儿一阵儿的直犯迷噔。”吴运时说:“算了吧你,那会儿咱们谁不是夜里宿舍欢儿,白天课堂蔫儿呀?你又精气神儿倍儿足倍儿足的了?”仨人都笑了。周路平接着说:“如果这时候,谁要是不跟我讲什么哲学,而是把我拉到亦尊英雄塑像前,告诉我这是谁,她曾经做过什么崇高伟大的事情,我一定会精神为之一振,保证能把这位英雄的事迹,记得倍儿牢倍儿牢的,凭着我的记忆力,说不定还会终生不忘呢。可是,如果对英雄人物和他们的光荣事迹未能给予足够的重视,宣传的方式不当、力度不够,就像一阵风似得一吹而过,那还有多少人能记住和崇敬英雄呀!尽管我一直无缘见着严翠平大姐姐本人,也无缘看见严翠平大姐姐的形象,无缘听到严翠平大姐姐说话的声音,甚至连她的名子我都不会用汉字写。但是我敢保证,严翠平大姐姐在我周某人眼里心里绝不是一个空洞的抽象符号儿。凭着我周某人不凡的记忆力,今生今世,我都永远忘不了严翠平大姐姐。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对华源中学的领导有什么意见,我只是为了表达我个人的一种思想、一个观点、一点儿心愿而已。”吴运时说:“好,周路平,我吴某人大力支持你。不过你说了这么半天,又说了那么多的事儿,是不是也该让我们消停消停了,再怎么着,也该给我们留出点儿消化你这些思想、观点和心愿的时间吧。”仨人都笑了。过了一会儿,李小村感慨的说:“我快五年没来了,想不到咱们这儿的人和事儿变化还真不小呀。我都有桃园之人,不知有汉之感了。”周路平说:“呦呵,《桃花源记》。几年没见,学问见长啊!这些年你没少偷着学东西吧?”李小村说:“你猜的真对,我还真偷着学了一点儿东西。这得多亏了我有个好爷爷。一九六六年七月一号咱们放暑假的时候,是我爷爷来接的我,我爷爷背着我给我办了休学手续,事后一直瞒着我。到了当年九月份,我问我爷爷:‘学校有开学的通知吗?’我爷爷说:‘没有’。到了第二年三月,我又问我爷爷。我爷爷说:‘你就踏踏实实的待着吧。’我问:‘怎么回事儿?’我爷爷说:‘我给你办了休学了。’我一听就急了,大声嚷道:‘您给我办了休学,学校里有了什么事儿我都没法知道了。’我爷爷说:‘你的户口还在学校,我每过些日子,就得给你取一次粮票儿去。取粮票儿的时候,我勤打听着点儿还不行吗。你放心吧,什么事儿都误不了你的。’” 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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