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这几个孩子登时就翻了脸,他们一起向推车女人吼道:“你妈了逼,往他妈哪儿推呀?”这女人也不示弱:“你们这帮小逼崽子是吃他妈什么长大的,怎么张嘴就喷粪呀?”这群孩子一边儿骂着一边儿朝推车女人扑了过来:“操你妈,老子他妈碎了你丫的。”推车女人也不示弱,狂抡着胳膊、吼骂着,也朝这几个孩子扑了过来:“老娘今儿个跟你们这帮小逼塞子拼了!”话音未落就打坐了一团。喊声、骂声、拳脚相加的击打声,交响一片、动巷震街。这时那个黑瘦男孩儿朝另几个孩子使劲一挥手,这群孩子快速绕过正和女人打着的孩子们,直冲泔水车扑来。他们猛力推倒泔水车,又飞快窜开,才使身上没溅到泔水。泔水撒了一地,四个干水桶滚在了马路上,泔水车的车把被摔折了一个。一辆大卡车从人们后头开了过来,有几个孩子飞奔着扑到泔水桶前,满地漫流的泔水被他们跺的到处飞溅。他们忙抓起泔水桶,朝大卡车前狠劲儿一抡,大卡车就从干水桶上亚了过去。司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恶狠狠的大声骂了一句:“我操你们的小妈儿!”司机的骂声还没断,大卡车就跑远了。黑瘦男孩儿一边儿使劲挥了一下手,一边儿大声喊了一句:“撤!”这群孩子便一哄而散。那几个跟推车女人正打着架的孩子也不见了踪影。马路上的一大片秽物和脏水向四外蔓流着;四个被轧扁了的干水桶趴在马路中间儿;段了车把的独轮车横卧路旁;那只段了的车把在离女人不远处斜楞着。推车女人一见此情,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声嚎啕起来。她一边儿哭一边儿骂着:“这帮挨千刀儿的小王八羔子们可坑死我了。我好不容易打鼻子舍脸的跟人要了这些泔水,打算喂猪用,这下子全完了。这车,这水筲,都是我跟人借的。我拿什么赔人家呀?!天呀,这可怎么办呀?!这可坑死我了!……可怜我这没了男人的人呀!上有个瘫在床上的老太太,下有三这不懂事儿的孩子。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可怎么活呀?!……”推车女人越哭声儿越大,越说话越多。招来了好些人围着看热闹儿。周路平他们一开始愣在路边儿,等那群孩子散了以后就要往前走。周路平说:“那帮孩子是跑了,可是马路上的脏水特别多。太阳落山了,我的眼神儿也不如下午好使了。你们俩拉紧点儿,我得用全部精力把你们带过去。不过很难保证不踩水。咱们仨人里有一个人踩水的,那一定是我。你们要是踩了水,我踩得只能比你们多。咱们开始往前走了。”李小村说:“路平,我和运时绝对相信你。”吴运时说:“小村,你保证你就行了。我可不一定不怀疑他。路平,你小子集中精力好好儿的带我们走道儿,别净扯那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闲白儿。现在可是到了考验你的眼睛是不是真的零点儿三的时候了。我要是踩了水,就找你算账。”周路平说:“你要是老跟我说话,踩了水就是你的事儿了。”说着,周路平拉着他们开始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这时,从他们身后转出一个老太太,拉着周路平等人说:“你们眼神儿都布济吧,我看你们半天了。路上竟是泔水,又黏、又湿、又脏的,一不留神蹅一脚,鞋全得湿透了。道上又没多少甘松地儿,还是我带你们走吧。”周路平等人说:“那可真谢谢您了。”老太太说:“你们拉紧点儿手,别着急,慢慢的侧着身子跟我走。”老太太领着他们,小心翼翼的,从泔水边儿上一条儿窄窄的甘地上,侧着身子一步一步的蹭了过去。老太太问:“你们去哪儿啊?”周路平说:“我们去山货店。”老太太说:“前边儿就到了,我带你们过去吧。”周路平他们说:“那就太谢谢您了。”他们跟着老太太往前慢慢的走着。老太太叹了口气,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可惜了儿你们这么小的岁数,怎么就都眼神儿不济呢,你们的眼睛都是胎里带吧?你们这辈子可怎么办呀?我还就见不得这个。你们别怕麻烦,没事儿甭老在大院儿里株株儿待着,时不常儿也出来转悠转悠,树挪死、人挪活吗。你们出来跟人勤打听着点儿,看看哪儿有能干儿人,好好儿跟人学点儿手艺,甭管好歹,将来也是你们的饭碗,要不以后靠谁呀?求人不如求己,谁有也不如自个儿有。我倒是会一手儿本事,这么多年了,在我们这块儿也真没人能比,就是接生。我这辈子也不知道接生过多少孩子了?方圆左近十里八村儿的,五十岁往下,二十岁网上的男男女女的,一大半儿都是从我手里来到世上的。不是我当着你们几个没眼没户的孩子说大话,就是横生倒养的,我都能让她母子平安。可这门儿手艺你们学不了,就是学了也没地儿用去。谁敢用你们呀?”老太太说完就笑了,周路平他们也跟着直笑。周路平说:“老大妈,您真好,还为我们操心,您就甭惦记着我们了。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感激不尽了。”老太太又笑了。她说:“过去老人们常说,人要过好日子就全靠‘一命二运三丰水,四积阴功五读书。’前四样儿上头早就不让信了,就甭提了。如今上头连书都不让念了,人们还能干什么呀?人们干什么正事儿都犯忌,可不就得饶世界胡生事儿、到处乱折腾吗。前些年开始到处破四旧,这么多年了,四旧还真没少破,哪儿哪儿都给砸的乱七八糟的。你把旧的砸了,倒是给造新的呀?就是过去闹土匪、乱打仗也没到过这份儿上,这不是用自个儿的手剜自个儿的肉吗?赶上这么个乱乱哄哄的世道,你们就更让人可怜了,真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呀!”第31章2说到这儿,老太太深深的叹了口气:“唉!你们看看,刚才那帮人,大没大的样儿,小没小的样儿。张嘴就胡骂溜丢,抬手就玩儿命很打,都成什么样儿了!上头还不让人们敬天地、信鬼神的。什么都不信的人,还不得由着性子折腾啊,还不得想说什么就敢说什么,想干什么就敢干什么呀?一干起坏事儿来,不论天、不管地的,这不是连牲口都不如了吗?对这种人,谁还敢管啊?就是真有想管的人,又怎么管的了呀?世上的人们个有个样儿。对信理儿的明白人能讲理儿。跟信佛的人说经。对信鬼神的说鬼神。对水火不进的东西们就得用家法、王法了。一句话,管什么人用什么法,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对道理光让人们信还不够,还要叫人们敬重跟害怕,这才是真管用的道理呢。”老太太停了一下说:“我老婆子这辈子只干过两件事儿,接生跟送死。孩子一落生都是一样的;可死人就不同了,他在一生里不定干过什么事儿呢?有不少人都是带着亏心歹意还有罪恶走的。为了接生送死,什么样儿的人家儿我没去过?什么样儿的人我没见过?什么样儿的事儿我没经过?饶是我老婆子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如今的是道儿,没见过这么多浑人。以往世上的浑人、土匪、乱兵为非作歹的时候再怎么不管不顾的也得在心里掂量掂量,甭管怎么着,还有官府管着呢,现在可倒好,什么都甭怕,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就是把天地给倒过来也没人敢管。我倒要瞧瞧这些没人道、没人伦又什么都不信的东西最后是什么下场?有道是:‘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人不报天报。’不信抬头睁眼看,茫茫天数饶过谁?!”老太太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得了,到了。前头是台阶儿,一共仨。门开着呢,你们慢点儿。”老太太说着把他们领进了屋里:“红子啊,这几个小先生要买东西,你问问他们买什么,给他们捡好的拿。”这叫红子的姑娘忙走过来:“得了,穆奶奶,您的话我都记住了,您就放心吧。我准错待不了他们。我这儿都是好货,随便儿拿一件都比别处卖的好货强。赖货我也不进呀。”老太太拉着周路平的手说:“你们买吧,这丫头是我们村儿里的,叫红子。我回去了。红子,回头他们出门儿时你送送,他们看不见旿不见的,可别让他们摔着啊!”红子答应了一声。老太太缓缓的转过身,出了屋,慢慢的下了台阶儿,颤颤巍巍的走远了。红子问:“你们要点儿什么?”周路平说:“我们想看看饭盒儿,您这儿有什么样儿的,我们都想看看。”红子说:“我这儿一共有四种,两种塑料的,两种铝的。”说着,她麻利的把这些饭盒儿都堆在了周路平等人面前的柜台上。周路平他们挑着饭盒儿,红子隔着柜台向他们凑了凑,小声儿说:“你们怎么碰上这个老太太了?她是我们这块儿的疯子,不打人、不骂人,就是爱胡说八道的。为了这个,她没少挨批,可她就是不改。”周路平说:“我倒是听说过有个疯老太太,就是她呀?”红子说:“可不是,他没跟你们说什么吧?”周路平说:“什么也没跟我们说。”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站在周路平等人身后:“你们几个小先生要买饭盒儿呀?这些饭盒儿拢共四样儿,两样而是化学的,两样而是钢拢的。化学的又好看、又便宜。钢拢的卖的贵,可是结实。你们好好儿挑挑,把她这儿最好的给挑走。”红子说:“您说的真对,剩下不好的全卖给您。”中年妇女笑着说:“你这丫头就是不吃亏而。我瞧瞧袜板儿、顶针儿和锥子,在哪儿呢?”红子指了一下旁边儿的货架:“在那边儿呢,您自个儿拿吧。”中年妇女说:“你们慢慢儿挑着,我上那边儿瞧瞧去。”周路平说:“好嘞,您慢着点儿。”周路平把一个饭盒儿递到李小村手里:“小村,你摸摸这个怎么样?你就要这个吧。第一,这个带把儿,端着热饭不烫手;第二,特别厚实,你且用呢;第三,盖上盖儿特别咬口,严丝合缝的,什么汤儿也露布出来;第四,容量大,尽管你的饭量儿比我们都大,我敢保证,要是装满了这么一下子,你一顿也吃不了。”红子笑着说:“那就兜着走吧。”人们哄然大笑。李小村笑着拿过饭盒儿,反反复复的摸索着,嘴里小声儿嘟囔着:“这家伙到是真不错,可得多少钱啊?”红子说:“没多少,才两块九。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卖的可好了。上一批前儿个刚卖完。你拿的这个还是昨儿个新进的呢。”李小村犹犹豫豫的放在了柜台上。吴运时一边儿仔仔细细的摸着李小村放在柜台上的饭盒儿,一边儿说:“是不便宜,不过这东西倒是真不赖。材料好,是铝的;用料足,多厚实啊;做工精细,使着耐用、摸着舒坦。我看你就要这个吧。虽然挺贵的,不过只要不受硬伤、不遭腐蚀,你用上它大半辈子都没问题。那几种倒是真便宜,可是没有这个用着长久,一坏了,你还得买。到后来你一算账,买那些饭盒儿花的钱,都能买好几个这样的饭盒儿了。你好好儿琢磨琢磨,买哪个上算呀?”第31章3红子瞪大了双眼,看着吴运时,大声笑着说:“你真会说话,干脆打今儿个起,你就留在这儿跟我一块儿卖货吧,铳你这么能说会到的,我保证一天准得多卖出好几天的货。”人们都被这话给逗乐了。吴运时笑着说:“行啊,不过谁替我上学啊?”红子说:“有钱挣,还上学干吗呀?你就是上多长时间的学,最后不还是挣钱吃饭吗?你要是用上学的时间挣钱,得多挣出多少钱呀?我就只上了一年多的学,不是照样而挣钱吃饭吗?”正挑着袜板儿的中年妇女笑着说:“红子呀,你要是念了大书,还至于在这儿卖袜板儿、顶针而、饭盒子呀?早不定上哪儿开大洋行去了。”人们又是一阵哄笑。吴运时用手轻抠着饭盒盖儿上的一个地方笑着问:“这上头刻的是字儿还是花儿呀?”红子拿过一看说:“刻的是字儿,‘要斗私批修’,这是毛主席语录。你手真灵,这东西在我这儿放了小一年的了,见天儿在我眼前晃悠,我都没瞅见上头有字儿,怎么刚到你手上就让你给猫出来了,你的手怎么比我的眼睛都好使唤呀?真了不起。”李小村问:“怎么毛主席语录也往饭盒儿上刻呀?吃饭的时候怎么‘斗私批修’呀?”红子说:“你吃饭的时候要想着点儿: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劳苦大众没解放呢,该吃两口时要吃一口,该吃一口时要吃半口。省下的要给那三分之二以上的人送去,这不就是‘斗私批修’了吗。”正挑着袜板儿的中年妇女笑着说:“我说红子呀,别瞧你岁数不大,又是个小山货店儿里卖货的,你的觉悟还真不低呀,都能‘立足本职、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了。”红子说:“您真不简单,报上的话记得真清楚还那么会用。我整天价守着这么老些带着语录的物件儿,觉悟就是多想低又怎么低的下来呀?”大家一阵哄笑。红子说:“再说刘铁汉那老王八蛋一道晚巴晌儿不是就逼着咱们不是开斗私批修的掐架会就是开揭底儿斗争的批判会吗?老在这些事儿里泡着,又谁敢觉悟低呀?小伙子,你刚才不是问刻语录的事儿吗?往东西上刻语录算什么新鲜事儿呀?这年头儿什么什么东西上都有毛主席语录,没有那才叫新鲜呢。你是看不见,我这儿没带毛主席语录的东西还真不多。不是人们不想往上做,是头头儿不敢叫人往上做。你像鞋垫儿、袜子、裤衩儿、尿盆儿什么的。有的是人们想往上做,地方儿又太小。你像针头儿线脑儿什么的。”一个正挑着烟盒包的小伙子举起一个搪瓷把儿缸子说:“这上头也有毛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一个喝水把儿缸子,也印毛主席语录干吗呀?沤,我懂了,大概是让人们喝开水的时候,万一碰上了阶级敌人,好用开水泼他们。”人们哄堂大笑。红子说:“不对,那叫‘往法西斯头上浇开水。’”那小伙子冲着红子说:“消灭法西斯。”红子说:“自由属于人民。”李小村小声儿问周路平:“他们说的是什么呀?”周路平也小声儿说:“阿尔巴尼亚电影儿《宁死不屈》里的话。”吴运时问:“你们是在哪儿看的这个电影儿呀?”红子说:“前儿个晚上,公社放映队在我们村儿里放的这个电影儿。”那个正挑着袜板儿的中年妇女说:“对,我也瞧去了。那个电影儿是阿什么国的什么蛆来着?”大家喷出了轰然爆笑。那小伙子说:“那叫阿尔巴尼亚的《宁死不屈》。”那中年妇女说:“对,就是你说的那个蛆。”这时,从外头进来一个大姑娘说:“怎么对上暗语了?这儿到底是山货店还是秘密接头的联络站呀?”人们大笑。那个大姑娘说:“红子姐,给我拿三尺红头绳儿。”那个挑烟盒包的小伙子说:“我说三丫头,这东西得让你爹给你买、给你扎才对呢,就像《白毛儿女》里的杨白劳跟喜儿一样,怎么你自个儿买来了?”那个大姑娘说:“你管得着吗?你想当穆仁智了吧?他可是黄世仁的狗腿子呀。”人们又大笑。红子一边儿递给那个大姑娘头绳儿,一边儿笑着对吴运时说:“小伙子,你的手怎么就那么灵啊?叫我瞧瞧你的手到底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吴运时伸出了手。红子拿起来一看:“我的妈呀!怎么小伙子长了双大姑娘的手呀?比我的手都细嫩,怪不得那么灵呢。”说着放下了吴运时的手说:“别瞧你们看不见,老天爷不能亏待你们,你们身上不是这儿灵就是那儿好使的,跟瞅得见的人就是不一样。你是手灵新灵家嘴灵。”红子指着周路平说:“这位小弟弟是长相好,要是头发够长儿,人家准以为是我的漂亮妹子呢。”众人哄笑。周路平一下儿脸就红了。红子接着说:“你们就好好儿的活着吧,碰见什么难事儿都别怕,老天护着你们呢。”红子又问吴运时:“怎么样小伙子,跟我卖货的事儿想好了吗?”刚才说话的那个小伙子说:“红子,眼力不赖呀。你这么不依不饶的是不是瞧上他了?用不用我做大媒啊?”红子瞪着那人恶狠狠的骂到:“这儿有你什么事儿呀?你要是有屁放你的屁,没屁别在这儿放你妈的屁。”那个正挑着顶针而的中年妇女,用袜板儿指着那拿着烟盒包直乐的小伙子,对红子笑着说:“红子,怎么打狗骂鸡也不瞧瞧主人呀?全怨我,从小儿没把他调理好,让他到处给我丢人现眼。乡里乡亲的,你就嘴下留德多多担待吧。有功夫儿我好好儿收拾收拾他,痛痛快快的给你出出这口恶气。”人们一阵哄笑。第31章4那个小伙子把烟盒包钱放在柜台上,对红子笑着说:“我今儿个出门儿没挑好日子,让母老虎咬了一口。”小伙子说这话的同时,用眼角儿翻了那中年妇女一眼:“算我倒霉。”说着他笑着出门走了。红子笑的前仰后合,脸憋的通红,眯成一条细缝儿的眼睛里挤出了眼泪。最后,她趴在柜台上,笑的两肩一颤一颤的直喘粗气儿。周路平笑着说:“小村,想好了没有,到底要哪种?”李小村说:“你跟运时把它的好儿都说尽了,我就要这个吧。”李小村慢慢的往外掏着钱,小声儿嘟囔着说:“能不能便宜点儿呀?”还沉浸在笑话儿里的红子笑着说:“这要是我的买卖,白送你都行,可这是公家的买卖,一分钱也不能少。”李小村交完钱,拿着新买的饭盒儿,跟着周吴向店外走着。他们快要出门儿的时候,红子叫住了他们:“给你们发货票。”说着,她绕出了柜台,递过来发货票。周路平接过了发货票,带着李吴走出了店门。那个挑完袜板儿的中年妇女说:“我在你这儿买了那么多回东西,你怎么一回都没给过我这玩意儿呀?”红子说:“你们要我就给,你们不要就拉倒。他们看不见,要不要我都得给他们。要是亏了他们,天地都看着呢,今后我还想不想踏踏实实活着了?”那个中年妇女笑着说:“嗨,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就没有没话说的时候呀?”红子也笑着说:“没的说还敢干这行而?早让人给欺负死了。您瞧瞧刚才那小王八蛋儿放的那叫什么狗屁呀?我这么能说,还老有人犯贱呢。我要是个窝囊费,还不得反了他们呀?就拿上个月说吧,您猜怎么着?有一天,我正关着门盘货呢,忽然来了一阵风把门吹开了。外头正好有个小干巴豆子在那儿一边儿来回走柳儿,一边儿俩眼不住的胡踅么呢。我就装着瞅不见,接查儿干我的活儿。”红子利落的向上撩了一下下垂的发梢儿说:“这小兔崽子以为我没瞅见呢,他猛的往屋里一蹿,从柜上的大瓶子里抓起一把糖就往外跑。我麻利儿的抓了一瓶儿墨水儿,一边儿拧着盖儿,一边儿追了出去。这小兔崽子蹦哒的还挺快。我紧蹿了几步,照着他后脊宁玩儿命一甩,这小丫挺儿的头上、脖颈子上、脊宁背儿的衣服上就成了花瓜了,看他小兔崽子怎么往下洗?真他妈过瘾!后来我又锁上了门,飞跑到地里,找到他正干着活儿的老子,我就诚心当着那么多干活儿的人,把这小兔崽子偷山货店糖的事儿添油儿加醋的跟他爹大声而嚷嚷了一遍。我还告诉他爹,为了留个记号尔,我甩了你们家孩子一身墨水儿,好当证据。临了而,我还跟他爹说这糖是公家的,得赔钱,我就把钱数儿跟这小兔崽子他爹说了。就这么着,我给他小兔崽子狠狠而的告了一状。给他爹气的当时就红了眼睛、红了脸,那脸简直比猴儿屁股还红,连脖子根儿都红了。他爹把铁锨一扔,就跑着找他儿子去了,他跑的那叫快呀,就跟火燎屁股似得,三蹿两蹿的就没了影儿。我往回走的时候,给他妈我乐得就别提多高兴了,冲他爹急得那样儿,我这把火就没白放,看来这小丫挺儿的挨顿揍八成儿都是轻的!果不其然,到了晌午,他爹还真把这小丫挺儿的给结结实实的臭揍了一顿,还没让他吃饭。我听说以后,就别提多他妈解气了。敢跟姑奶奶我犯葛,我就让他小丫挺儿的好好儿尝尝姑奶奶我的厉害,一次就管够了他小丫挺儿的。也让背地里想跟我犯葛的王八羔子们好好儿的听听、看看,看他们今后哪个还敢跟姑奶奶我这儿炸刺儿。”中年妇女说:“你妈窝囊你爹蔫儿,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母刺猬呀?捧着扎手,扔了又可惜的。”红子翻了一眼中年妇女说:“不是跟您学的吗?”俩人都笑了。洪子说:“现在大街上十五六的野小子里臭流氓那么多,什么坏事儿都敢干。有一回我就在大街上远远儿的瞅见过几个臭流氓追大姑娘的事儿。大白天儿的,他们就敢在街上追大姑娘,贼胆子也真够大的。我还听见过一些不三不四的野小子说:‘大事儿不犯,小错儿不断。警察没辙,气死法院。’您听听,要不学着犯厉害,还不得让那些臭流氓给欺负死呀?有人说:‘干活儿要象铁姑娘,平常要当疯丫头。流氓见了躲着走,也无麻烦也无忧。’这话说的就是有劲儿。”说完,俩人大笑。那中年妇女说:“说了归其,你也没占多大便宜呀,你不是还搭上了一瓶子墨水儿呢吗?”红子笑着说:“不就是一小瓶儿破逼墨水儿吗?那算个屁呀,姑奶奶我先出了气、解了恨、过了瘾、高了兴是他妈真的!再说,就凭我,能吃那个亏儿吗,我跟那个小兔崽子他爹要的糖钱里,就有墨水儿钱了。当天晚上,那小兔崽子他爹就领着他上了我们家。一进门儿,他爹就跟我直说好的。跟着,就按照我说的数儿给了我钱。临了儿,他爹还让他给我直鞠躬。那小兔崽子一边儿给我鞠着躬,一边儿直给我赔不是,还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干这事儿了。’如今的鞠躬可是早年间的下跪磕头呀!”说完,仰天大笑。那中年妇女也跟着大笑。她拍着红子的肩膀快活的说:“行啊,看来你是又厉害,又不吃亏儿呀。他们爷儿俩上你们家的时候,你爹妈没说什么呀?”第31章5红子说:“我姨家聘闺女,他们都凑热闹去了,让我也去,我才懒得去呢,就让我看了家。”中年妇女说:“别看你刚十六七岁,你可真没白生在这场文革的年头儿里,可惜你晚生了几年,你要是早生几年,赶上当年红卫兵抄家打人抢东西那当儿,你也一准而是个带着红卫兵大队满世界打砸抢抄抓的女将,比起古代的花木兰、樊梨花、刘金锭、穆桂英都不再以下。听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当年我住北京城里的时候说的歌谣了:‘机灵鬼儿,透亮碑儿,小精豆子不吃亏儿。’你还真行,跟姐姐我年轻时候一样。看来咱们这号而人都投错胎了,要是早生它千儿吧百年儿的,我敢保证,咱们一准而都是梁山上的女将,就跟顾大嫂、户三娘、孙二娘似得。”红子也高兴的附和道:“没错儿,您说的真棒。”说完,俩人仰天大笑。中年女人问:“你这儿什么时候来布呀?”红子问:“您做什么呀?”中年妇女说:“我想做俩主腰子。”红子说:“过两天您过来看看吧。”中年妇女拍了拍红紫的肩膀,拿起了买的东西,笑着,一大步跨出了门槛儿,跳下了台阶儿,一阵风似得就走远了。周李吴往回校的路上正走着的时候,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跑过来:“几位叔叔慢走,前面的路不好走,你们别动,我领你们走。”周李吴纷纷说:“小朋友,你真好,谢谢你了。”小姑娘说:“你们三人都拉着手,我领着第一位叔叔。”他们三人互相拉着手,小姑娘拉着周路平等人慢慢的穿过了看热闹的人群,拐上了去盲校的小路。小姑娘对周路平他们说:“这块儿地上净是流过来的泔水,都和了泥了,没多少甘地儿了,特别不好走。你们别着急,我一个一个的把你们领过去。”周路平说:“行,就照你说的走。你也要留神,千万别摔着。”小姑娘说:“咱们都留点儿神吧。”这时很多人还在围着那个又哭又骂的女人看着热闹。那女人身边儿有几个人不停的解劝着她。人群里有些人一边儿看着,一边儿还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人群外边儿不远处,有个嗓音而发咧的中年女人,大声跟她身边儿的女人说:“这人的娘家就在西头儿几十里地的张村儿,我跟她是一个村儿的。今儿个,我婆婆让我过来瞧瞧正坐月子的我的小姑子,这不,就赶上这事儿了。这人在娘家的时候可好了。不笑不见人,不叫人不说话,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她还特别能干活儿。全村儿男女老少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儿了?要是冷眼一看,我都认不出她了。”这女人身边儿一个细甜嗓音儿的女人说:“嫁到我们村儿来的时候,跟你说的一样。大伙儿都夸着新媳妇儿又漂亮,又懂事儿,又能干。有人还夸她男人,不知是修了多少辈子的福,取了这么个好媳妇儿。那男人也真能干,家儿里、家儿外的活儿,干什么像什么。这新媳妇儿的肚子也真蒸汽,不出几年,就养了二男一女仨孩子。小日子过的就甭提多好了,让谁见了都眼儿热。谁想得到啊?大前年秋后,区革委会下来人,和公社干部儿来到我们村儿,让村儿党支部书记、革委会主任、大队长刘铁汉这个浑身都是官儿的家伙把全村而的人叫道大队部儿的院里儿开会。他们在会上说的话,到今儿个我还记得真真儿的呢。那个区革委会的年轻干部儿,站在大伙儿前头,拿着一张《人民日报》朝大伙儿晃着说:‘全国都要学大寨,咱们区也一样。这是今年八月二十六号的《人民日报》上说的。《人民日报》可是党报呀!这张报上说的话就是毛主席、党中央的声音。学大寨就是要真学,不能光说空话不动手干。人家大寨人一边儿整理农田,一边儿兴修水利工程,还一边儿给咱们创造和总结出了让咱们学习的经验。下有大寨经验,上有党中央的号召,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么现成儿的条件摆在咱们眼前,咱们别的全甭管,照样而跟着干就行了。咱们要变冬闲为冬忙。整理农田平时由你们队长带着干就行了,兴修水利就得咱们全区一块儿上了。按照区委和区革委会的要求,凡是壮劳力,都得去北边儿的山后头挖水渠去。’那人说完,就把报上学大寨的文章给大伙儿念了一遍。打第二天起,这人的男人和我们当家的,还有全村而的壮劳力,就都跟着大队干部儿一块堆儿去了工地。“在崩石头时,出了哑炮。这男人是工地上管事儿的,有了事儿,他得上跟前儿瞧瞧去呀。谁想到,就在这裉节儿上,炮响了。一个欢蹦乱跳、又那么能干的大活人,在一声响儿、一股烟儿里,一下子就玩儿完了,那死鬼扔下仨孩子就那么走了。老公公急的大病一场,也撒手西去了。老婆婆也急倒了,她也大病了一场。从此,这一家子,上有老瘫子,下有仨孩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就剩下她这么一个整劳力了。”一个沙哑嗓音而的老太太说:“你的记性还挺好,当年那人就是那么说的。他念报的时候我瞅着那人怎么嫩么眼熟呀?我还使劲瞅了他几眼呢,到了儿也没想起他是谁。”细甜嗓音而的女人说:“您怎么忘了,他就是以前咱们公社而管民兵的。早先他是刘村儿的民兵连长,我二姐就嫁在他们村儿。他给咱们开完会,我二姐家来的时候,我问过她,她说:‘大跃进那当儿,这家伙初中毕业,没上成高中。回村儿后,懒得下地。找到村干部儿,三叽咕两叽咕就当上了村儿里的会计。后来他又叽咕上了村儿里的民兵连长。打回村儿那会儿起,他就一直没下过地。’我问我姐:‘凭他那张会掀门帘儿的狗嘴就能办下这么多、这么大的事儿来呀?’”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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