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原创长篇小说《造化》: 第六十七章
第67章1傅饶说:“我说的大人话都是跟着邻居的收音机里学的。我说的事儿也是从那里听来的。国家电台绝不冤人。当年,我跟我妈妈就是那样儿说的。可现在的北京和全国都是什么样儿呀?学校是有校无学。工厂是有厂无门。中国盲人聋哑人协会文革以来也早就无声无息了。六年全国文革大事,少女盲生懵懂无知。可是我再糊涂,我也知道:国家不能老是大乱,百姓不能人心不安。我们不能学业无着,前途不能就业无盼。”傅饶耳边又响起当年妈妈的声音:“除了上头我说的这些,这么多年来,办事处、居委会的人和派出所的片儿警还老想着把咱们全家都轰到农村去呢。前两天他们不是还来过一次呢吗?当时你不是也在旁边儿听着呢吗?你不是还问了那个办事处副主任一句呢吗?”傅饶问:“您以前不是老跟我们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往跟前儿凑合,更别插嘴。那次您怎么没管我呀?”傅饶妈妈说:“一是你要上学了,一人儿在外住校,妈妈想练练你的能耐。二是妈妈也想叫那人知道知道,在下乡的事儿上,我家看不见的小孩子都不糊涂。”傅饶听到这儿想:“我妈真棒,开始把我当大孩子了。我真高兴啊!还是上学好。”傅饶又听妈妈说:“这些人一来,就没完没了的说着车轱辘话。有一次他们刚来,我就把他们以前来时说的那些车轱辘话给他们从头儿到尾的背了一遍,一个字儿都没错。有个人还说:‘大嫂,您真棒。背的比我们都熟。’”傅饶听了笑问:“那个办事处副主任的话您也都能背下来吗?”傅饶妈妈笑着说:“瞧你把妈妈说的怪能的?那人也太能说了。她是这么多年来过咱家的人里最能说的一个。以前来的人,甭管再怎么能说,我还能时不时的插进几句话,说说我的想法儿。可妈妈在这人那儿,插了一句话后也就只有听着的份儿了。也是的,办事处副主任吗,整天价吃的就是说人的这碗饭,哪儿能没这个能耐呀?过去的老话儿不是也说过:‘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吗。别瞧那人是女的,她的那张嘴比八九个男的都能说。妈妈要是岁数小、见识短,再没有你爸爸压着,真没准儿叫她给说活动了。这事儿想起来都叫人绝着怪玄乎的。”傅饶问:“真的啊?那也太可怕了!”傅饶妈妈说:“可不是吗。妈妈什么时候冤过你呀?也就是妈妈好性子、抹不开面子。要是换上你爸爸那脾气,早把她蹲在那儿躲一边儿去了。可话又说回来了,她就是比这还能说又能怎么着呀?咱家是要解决困难的。那人再能说,不是也只能光用话白填活人吗?这可不是光靠着能说会道就能干成的事儿。她把将来说的再好也没用。咱们是实实在在过日子的穷人家儿,到什么时候也万万不能把咱这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人都放在上不着天儿、下不着地儿,前后左右四不靠儿的地界儿上。”傅饶听了妈妈这话想:“我妈真厉害,都能从人说的话里听出话外因儿。还能用她自己的话把事儿说到吓人一跳的份儿上。”傅饶又想起今年寒假,她跟妈妈一次闲聊中,提到当年那个办事处女副主任时,妈妈说过的话:“那年在咱家这儿,那个办事处副主任把话说的满宫满调儿的,还下了大保证。可是她就忘了一节,谁保证她呀?这不,她在咱家说完下乡的话没多少日子,她不是在刚开始的文革里一下子就全完了吗。现在什么时候想起这事儿,还叫人一身身儿的直出冷汗,还叫人一阵阵儿的直后怕的呢。你可要永远永远的记住这件事儿,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随便相信别人,不然,一旦吃了亏就是大亏。要是在这上头走错了路,这辈子就永远再也甭想回头了。”傅饶说:“妈妈,您就放心吧。这件事儿跟您说的这些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傅饶妈妈说:“妈妈相信你的话。你记性好,一定能把这事儿记一辈子。我跟你爸爸两家子,多少代人一直都生活在北京城里,从没下过乡。要是一下子到了农村,不但无亲无靠,还是什么农活儿都不会干。你们几个又都这么小,你又看不见,咱们全家可怎么往下活呀?!谁但分有点儿法子也不愿意跟上头作对,可咱们家这样儿,不这么着又能怎么着呀?这么多年来,咱们家苦熬着的日子得有多难呀!你好好儿想想,为了你上这个学,咱们全家上上下下的得有多少人用了多长时间跟着忙乎多少事儿呀?得有多不容易呀?!”傅饶想到这儿不由得一阵儿心酸,差点儿留下眼泪。她又想起妈妈当年送她入学报到时,妈妈在路上说的话:“在你上学用的这些东西里,有两样儿是新的。一是你正穿着的这身儿白汗衫、蓝裤子。这是从你一落生到现在,穿的第一身儿妈妈为你做的新衣裳。妈妈老是看见好些中小学生在春夏秋三个季节,集体上街时穿的都是白汗衫、蓝裤子。心想,你上学也得这样儿,也就给你做了这么一身儿。你如今上学了,又是住宿,也该讲究些外面儿了。”傅饶听妈妈说‘也该讲些外面儿’的话,心里一阵儿高兴。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在平生穿的第一身儿新衣服上轻轻地滑啦两下儿就不好意思的缩回了手。她想:“新衣服的感觉摸着就那么好,能从手指好到心里。要是我看得见,亲眼看看我平生穿的第一身儿新衣服,感觉不定得好到哪儿去呢?!可惜呀,我这辈子都甭想有那个好感觉了!”付饶妈妈说:“你现在的手还算干净,白衣裳特别不禁脏。穿白衣裳时手一定要特别干净。不然的话,轻轻一猫就是好几个手印儿。你跟你妹妹同时上学,我就没给她做新衣裳。左么她在家门口儿上学,学校要是有个大事儿小情儿的,跟街坊四邻也能有个拆对儿。咱们家太艰难,你遗落生就看不见,还是个孩子,也没什么场面儿上的事儿,以前妈妈对你穿的也就能凑合就凑合了。从你一落生到你穿上这身儿新衣裳前,妈妈一直没给你做过一件儿新衣裳。你别怪妈妈心肠狠,咱们家实在没办法。再怎么着你也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呀!”傅饶觉着一滴水掉在她挎着妈妈胳膊的手背上。傅饶心里一惊:“妈妈,我不怪您,您别这样儿了。”傅饶妈妈抹了一把泪说:“你不怪妈妈就好。等咱们家熬出头儿的时候,妈妈一定好好儿的疼你,把过去亏欠你的都补上。”第67章2付娆说:“妈妈,您别这么说,您已经够疼我的了。比如您给我们几个分吃的,总是找出种种理由分给我多些。偶尔有邻家送点儿好吃的,您又叫我弟弟妹妹出去玩儿去,不叫就别回来。然后把好吃的偷着擩给我。这我已经很知足、很感动了。凭着咱们家的条件,您该做的、能做的都做到了,您还要怎么疼我呀?!”傅饶妈妈说:“你穿的这身白汗衫、蓝裤子是我东摘西借凑成的布票儿买布做的。你一定要在意着穿。平常日子穿旧衣裳,等学校有集体重要活动的时候再穿这身儿白汗衫、蓝裤子。千万别剐破了,等你穿着小了,好给你妹妹穿。等会儿到了宿舍,规整儿完东西后,你就要把这身儿衣裳换下来、叠好了、收起来。学校不让你们穿你就别穿。剩下的就都是旧衣裳了。”傅饶听到这儿想:“旧衣裳?我可真够倒霉的。本来就看不见,怎么又生在这么穷的家里呀?我不能怪我父母不好,再怎么着他们也是给我生命的大恩人。我只是说为什么人不能决定自己的父母是谁?为什么不能决定自己出生在什么人家儿里?为什么不能决定出生在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能决定自己出生的时候不得病呢?!……”想到这儿,傅饶又听见妈妈说:“别瞧都是旧的,又都带着补丁,每一件儿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上头的补丁也都是妈妈一针一线细针密缝的。妈妈有刺绣手艺,也有剪裁衣裳和剪窗花儿的手艺。衣裳上补的都是妈妈用补丁做成的花儿呀朵儿呀什么的。一件儿衣裳上的图案,甭管是什么颜色,怎样深浅,哪些花样儿,都没有重复的,看上去就甭提多顺眼了。笑破笑脏不笑补,你就踏踏实实穿吧,没人笑话你。穿补丁衣裳的人有的是,可谁衣裳上的补丁也没有你衣裳上的补丁顺眼好看。等你把衣裳穿出去的时候,就明白妈妈的话对不对了。”傅饶想:“我妈妈说的还真对。从我一入学到文革开始前夕的这九个月时间里,教职员工里的好些人,什么时候看见我都要情不自禁眼看手摸,赞不绝口反复回味的大夸一番我衣服上的补丁花儿。我们班的梁秋燕和一一班的阮柔妈妈来校时,眼看手摸口赞心羡的不得了。阮柔妈妈情不自禁的说:‘我的天呀!这哪儿是补丁衣裳呀?这简直就是一件儿绝美的艺术品呀!亏你妈妈是怎么想出了的呀?手艺好、脑瓜儿灵。可惜了儿的埋没在民间了!’盲校教工和阮梁妈妈把我穿的补丁花儿衣夸赞的美妙非常令人神往,让我心里老也放不下无线向往睁眼一看的感觉。甭管我这种心情有多强烈,只要我眼睛今生今世治不好,到头来最多也就只能是在人们不断的夸赞声里过过耳瘾了!阮柔妈妈还要拿没有补丁的衣服换我正穿着的补丁花儿衣呢,我怕同学们说闲话就没敢答应她。幸亏我没敢答应她。在文革之初,红卫兵随便找个茬儿就抄家的恐怖日子里,我的这一做法儿竟然歪打正着儿的为我家避免了一场大灾难。这事儿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都叫我非常后怕!一件补丁花儿衣,八九个月时间。只是换与不换,祸福就在其间。这世上的事儿还真叫人琢磨不透,谁知道哪一步就踩上雷了?人要是能长后眼该多好呀。”傅饶想到这儿笑了:“我这儿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连该长的前眼都没有,还想长什么后眼了又。就是这么着,那些带着补丁花儿的衣服,在破四旧的年月里,在我妈背地里烧了她曾经差一点儿就要送到广交会上展出的刺绣作品时,也都给拆了,换成了非常不规则形状的普通补丁。从那时到现在,我再也没穿过那样儿的衣服。在我穿着补丁花儿衣的年月里,尽管我深知,今生今世我的双眼是无望治好了。但是我还老是爱想:万一有那么一天,我的眼睛能治好了,我一定把我妈给我做的所有的补丁花儿衣都要好好儿的多看几遍。可是从当年我妈拆了那些补丁花儿衣后,就是我的眼睛真的治好了,我也永远无法看见那些艺术品性质的补丁花儿衣了。本来我妈妈给我缝补丁花儿衣绝对事为我好的美意。可谁知得而复失的补丁花儿衣却给我造成了永久的梦想和遗憾了。如果我妈当年要是不那样儿给我补衣服该有多好呀,省的叫我心里老想着这件事儿。看来,这件事儿的想头儿要伴随我一声了!这世上的祸福好赖、贫富健残的,到底都是由什么决定的呀?!唉,当盲人真够惨的!……”想到这儿,傅饶心里涌上来一阵儿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愣了一会儿又想:“当年,我换上普通补丁衣服时,跟我主动打招呼和说话的人也少了好些。原来这些人都是为了那样儿的衣服才理我的。当时我小,只知道高兴,却没仔细想这件事,现在想来,在那些人的眼里心里,我还没有那件衣服值钱呢。这都叫什么事儿呀?”想到这儿,傅饶心里一阵儿难受:“我们盲人不就是眼睛看不见吗?至于你们这样儿往下看人吗?要是挑毛病,谁身上没有呀?你们看不起我,亨,我还看不起你们呢。”傅饶平静了一会儿又想:“说来我妈当年在红卫兵到处打砸抢烧抓杀时,又烧又拆的,都是叫红卫兵给吓坏了。在那些破四旧的年月里,在我们住的大杂院儿里,我还听有的大人来我们家串门儿时悄悄儿跟我妈说过,他偷偷儿看见过有些人在背地里把风筝、扑克儿牌、象棋、小人儿书什么的都一把火给烧了的事儿呢。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我妈胆子大一点儿,不是那么又烧又拆的,把这些东西都好好儿的藏起来。等日后有了机会,再拿出来重建天日,那该有多好呀!文革之初我才十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无法理解像我妈这样儿大人的心。他们这样做也许真有他们的道理。毁在红卫兵手里的好东西虽然很多很多,但是毁在像我妈这样儿人手里的好东西应该也不少。我就听见过一些老盲生,为了家里当年这么做后悔过。虽然那时做过这种事儿的好些人还健在世上,可是那么老些被毁了的好东西却永远永远的再也回不来了。人的寿命是有限的,可是文化艺术品的价值和传代却是无穷无尽的。没有了文化艺术品,用什么传代呀?真是太可惜太可惜了!……”第67章3傅饶愣了一会儿又想:“我妈说:‘再就是脸盆是新买的。我怕你用不到毕业,就多花了一些钱,买了个好一点儿的。这个盆的釉子搪的特别厚实,盆也比一般的脸盆沉。盆上有字儿:“一九六三年加重”。你记住这几个字儿,也记住你的脸盆特别沉,这是你脸盆的记号儿。你千万要在意着用,一定要用到你毕业。’用到我毕业?可现在刚刚是一九七一年四月初呀?离我毕业的一九七四年暑假还差着三年半的漫长时间呢。就算按照大管说的新学年的时间算,离我毕业也还有三年的时间呢。现在要是把脸盆拿去运沙土,又是铁锹碰,又是沙土砸的,再加上意料外的磕碰损坏,就是釉子搪的再厚也架不住这么玩儿命的折腾呀?!那可怎么熬到我毕业的时候呀?!看来,谁都指不上,要想实实在在的解决难题就全靠我自己想办法了。实际上,你也该到了锻炼着自己解决自己学习和生活中难题的时候了,总不能一辈子老指望别人帮助你吧?!妈妈呀妈妈!您当年就知道给我这个刚刚十岁的小盲孩儿提那么严格的要求,您老人家怎么就不好好儿想想,在我们上学这漫长的九年时间里,咱们国家还会有文化大革命,还会有备战修防空洞,还会有缺了八辈儿德的我们校头儿强逼着我们这些忙孩子用自己的脸盆当劳动工具,运送修建防空洞的沙土这些大事儿呢?”傅饶想到这儿不由的笑了:“文革备战国家大事,说不定好些首长级别的大官儿都没法儿提前知道呢,我妈,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又怎么能先知先觉呢?这刚是哪儿到哪儿呀?从文革开始到现在的这么多年里,在全北京、在全国,不一直都是说出什么大事儿就出什么大事儿吗?谁知道从现在到我们毕业的时候,咱国家、我们盲校还会出什么大事儿呢?又有谁知道,从现在到我们毕业的时候,这些没情意、不讲理、缺了德、狠了心的校头儿们还得逼着我们往外拿什么呢?现在的情况是:一方面,妈妈严格要求我好好儿保住脸盆,另一方面,校头儿又强逼着我们盲生拿脸盆运土。这叫我一个夹在当间儿的忙孩子可怎么办呀?!为了叫学校体谅我们家的艰难困苦、生活不易,不让我拿脸盆运土,我真想把我们家的难处跟常老师,跟全排同学好好儿说说。然后再好好儿求求常老师,让他把我们家的困难和我的意见跟大管等校领导好好儿说说。帮我跟校领导好好儿求求情,争取叫大管同意不叫我拿脸盆运土。可是万一说完了不管用,我不是就白白的把我们家的家丑在全排,在全连,在全校都外扬出去了吗!要是那么着,今后我在人前可怎么做人呀?!唉!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真是把人愁到家儿了!……”傅饶又一次擦掉急出来的泪水。李小村说:“常老师,您帮我们跟学校说说,我们这些看不见的学生上个学实在太不容易。特别是我们农村盲生就更艰难了。拿我家来说,花每一分钱都要且在心里反反复复的精打细算呢。买一个脸盆得多少钱呀?得花去我们家里多少人、多长时间的劳力呀?我们也知道咱们学校不容易,可是再不容易,也应该比我们家里好办一些吧。您好好儿帮我们跟学校说说,让学校在别的方面想一些办法,就别让我们拿脸盆运土了。只要能不用脸盆运土,叫我李小村干什么都行。只要我干得了,叫我干多脏、多累、多难的活儿都行。我现在就有这么大的力量了。我在这儿求求您了!……”李小村说道最后都带出哭腔儿了。此时,李小村一下子又想起了老校长当年给他洗手洗脸的事儿了。他想:“要是当年的老校长,怄,现在叫革委会主任了,还在校当头儿的话,绝对干不出这种没人味儿的事儿。看来,盲校还得叫女的当头儿好,因为她们知道心疼人,特别是知道好好儿心疼我们这些瞎孩子,更知道心疼像我这样儿农村来的穷苦孩子!就算非叫男的当头儿不可,也不能叫大管这等东西来盲校当头儿。老校长啊,您当年把咱校管的那么好,还老惦记着我们盲生的冷暖安危。可是文革一开始,您就吃了大苦、受了大罪。一些不懂人事儿的瞎孩子还把您的胳膊给撅折了。您受的都是什么罪呀?!如今您老人家到底在哪儿呀?我真想您呀!”老校长的温暖、家里的贫困,一下子不可遏制的都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立刻趴在了课桌儿上,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傅饶也非常着急的戴着哭腔儿说:“常老师,我也代表我们全家,非常非常真诚的在这儿恳求您了!……”常思业说:“常老师,我也非常非常的恳求您了。我希望您能跟学校替我说说,咱校是不是从后天下午在开始叫我们参加修建防空洞的义务劳动呀?等会儿一下课,我就马上给我家打公用电话,叫我家快点儿给我再送一个盆来。我现在用的脸盆实在不适合运土。”常思业一句话惹得全排一阵儿大声哄笑。好些男生异口同声的欢呼:“常思业,你真聪明,这可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了。”女生们也是赞扬不断欢笑难停。樊小无说:“我说老常呀,都是同样的吃人饭,睡人觉,我们怎么就想不出这么好的法子呢。”第67章4胡为文说:“老常,你小子太棒了。说起来咱排聪明人也不少了,你一句话就把我们都给毙了,也把咱全排都给救了。别看你这大老蔫儿平时不爱说话,有不少时候有你没你都觉不出来。万没想到,你一句话就能说的这么厉害,厉害的叫我一听都吓一大跳。也万没想到,你一句话就能说到点子上,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更没想到你比我们这些聪明人还聪明。听了你这么厉害的话,我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夸你好了。就用一句大俗话夸夸你吧,你真是‘蔫儿人出豹子’。”胡为文一语未了,全排轰然爆笑。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之声纷扰。有的说:“姓胡的,你这到底是赖话好说还是好话赖说呀?”有的说:“胡为文,你怎么连夸人都不会了?你可别光长岁数儿不长脑子呀?”樊小无说:“我说姓胡的,就凭您,怎么拿起话就说呀?说前你怎么也不在心里好好儿掂量掂量,什么叫地、什么叫天,什么叫正、什么叫反呀?你这不成了搅局了吗?”胡为文没理大家的起哄,只顾接着说:“我大老胡没服过谁,今儿个我算是真服了常思业你了。我说诸位,你们说是不是该好好儿的感谢感谢老常呀?”大家说:“没错儿。老常,我们谢谢你了。”陶李节小声儿说:“什么老常老常的?讲台那儿摸书的才是老常呢。”人们又是一阵儿哄笑。常思业大声儿喊到:“你们先别嚷,我还没说完呢。常老师,我平时在排里不爱说话,可是今天的事儿太大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说了,希望您能听听我的意见。咱校是个正式单位,在修建防空洞问题上,甭管缺少什么,应该都能跟上级申请要。可是我们个人要是缺少东西也就只能跟家里要了。要是家里也没有,我们又能跟谁要呀?!我也不会说好话,您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我不是反对用盆运土,而是希望咱校能宽限一两天。到了时候,咱校甭管我们情况怎样就马上开工。我常思业绝无怨言。但是要是今天下午就开工,我常思业心里就是怎么也想不通。我不能说我家比傅饶和李小村还穷,但是也绝对不比他们两家儿宽裕。我现在实在是没有一丁点儿办法才求您的。您就答应了我吧。我向您保证:要是我家够阔气,我把咱全排的脸盆都包下来也没的说。”常思业易于为了,全排高声大哗。胡为文高声欢呼:“老常,这么多年了,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小子心里还藏着这么多心眼儿呢。太叫我无比敬佩了。刚才你就吓了我一大跳,现在你又吓了我一大跳。果然真叫我老胡说对了,你就是‘蔫儿人出豹子’。不,简直比豹子还厉害!”樊小无也大声儿说:“老常啊,你也太厉害了。只在瞬息之间,你竟两次惊人。你的这一义举叫我非常震惊!我万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照人的肝胆。你光顾上自己做人了,也得给我们留点儿空当儿吧。你把人都给做绝了,叫我们这张老脸可往哪儿搁呀?行了,我也不怪你了。只怪我老人家脑子笨、嘴巴慢,叫你抢了头彩。到现在我老人家也没辙了。就用点儿特殊法子给咱排做点儿小小的贡献吧。”胡为文说:“我说姓樊的,你要放屁就来实在的,别净玩儿那些虚头巴脑华而不实的玩意儿。”樊小无说:“诸位,刚才老常说了,要是他们家够阔气,他把咱全排的脸盆都包了。这叫我老人家非常非常的感动。我老人家虽然没法儿包下全排的脸盆,但也有点儿小意思。如果我家穷的就剩下钱的话,我一定能做到:‘钱我们不吝惜,要多少吧?一百万,一千万。’”胡为文笑着慢悠悠儿的说:“‘甚至能给一万万。’我操,怎么电影儿《列宁在十月》的台词儿也上来了?”樊小无笑着说:“别打岔。‘随便吧。割半个俄国吗,我们割。哥萨克给英国吗,拿去吧。乌克兰要给谁?也都知道,拿去好了,我们不吝惜,一切都同意。可是你们得有一个能让我们相信的人。一个真正的刽子手,掌刀的!’”胡为文大声而笑着说:“我操,你还成了大资本家了呢。你丫的就够狠的了,还想要个掌刀的。你要掌刀的干吗?是不是想叫人劁了你丫的呀?”一听此言,男生们无不大声哄到:“怄怄!樊小无要叫人把他劁了怄!”全排轰然大笑,人们狂欢异常。常老师把书一拍、猛然站起、使劲一跺脚、高声怒喝:“樊小无、胡为文,你们要干吗?你们现在的表现要是叫学校知道了,马上就得给你们办学习班儿。你们是不是要逼着我把你们破坏课堂纪律的恶行跟学校领导汇报汇报呀?”傅饶着急的站了起来脸带愠怒的说:“你们男生能不能先别贫呀,别把人家的正事儿给耽误了。常老师,我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再次非常真诚的恳求您,请您把我的情况和意见跟校领导反应反应。”李小村也说:“常老师,我跟傅饶的想法儿一样。就请您多多辛苦辛苦,把我家的情况跟我的意见都反应上去吧。我再次求您了。”常思业说:“常老师,我跟傅饶、李小村一样,也请求您费费心,把我的意见和要求都在校领导那儿好好儿说说。”常老师听到这儿,心里也是一翻个儿。可是他又一想:“不行,这个口子可万万开不得,不然,不定得一下子蹦出来多少贫困生呢。要是那么着,全排还有谁愿意往外拿脸盆呀?学校那边儿可怎么交代呀?”想到这儿,他一挺深说:“李小村、傅饶、常思业,这是咱们学校的规定,事先我也不知道。如果有机会,我可以给你们反映一下意见,不过你们别抱什么希望,因为据我所知,应该没有这样的机会。再说对学校的规定也不能感情用事。你们还是冷静一些吧。”胡为文说:“常老师,我们不是感情用事,我们是贫困用事。”全排大笑。冀艺强问:“校头儿们怎么光叫咱们这些瞎学生拿脸盆呀?干吗不叫全校教职员工也拿脸盆呀?”胡为文说:“要是校头儿们也叫教职员工们拿脸盆干活儿,大管们还指着谁在咱们这儿替他们校头儿放屁呀?大管他们玩儿的这套阴谋诡计叫拉一派打一派。我想,教工们一定对大管们知情晓理,甘愿替大管们玩儿命帮腔儿。他们叫咱们往外拿脸盆时,一定得是说足了歪理煽狂了情。脾气好的,求咱们拿脸盆干活儿时,恨不能管咱们叫爷爷。干艮倔奘的,恨不能跟咱们蹿儿了。那都是一帮老抠儿逼。甭说拿脸盆了,就是尿盆儿他们也舍不得往外拿。”全排哄然大笑。第67章5常老师一拍桌子:“胡为文,你说话的那地儿还叫嘴吗?这儿可是教室,现在又是上课。你好好儿想想,到底该把你自己放在什么地儿上?”此时,全排依旧是骂得骂、叫得叫、哭得哭、笑得笑。人声鼎沸难平怒潮,个发怨恨满堂牢骚。一事之出个性百态,软硬明暗都是无奈。在满堂怒吼群情激奋中,不但平日里那些少动寡言好想善思的人,如吴运时、柳晓溪、冷若霜等人心潮难平满腔义愤,就是平常不爱关注排务的人们,也都明显感到了现在排务正在关注他们。因此也都是个个儿心怀不平愤,人人皆在愠怒中。如乔百功、侯继生、岳事铭、芮雪莹、秦谱悦、梁秋燕等人。商无悲说:“常老师,刚才您说事先您也不知道,可是您现在知道了,您除了要执行学校的规定以外,难道对我们学生就一丁点儿也不同情吗?您可是从一九六五年,我们一入学起到现在为止,一直担任着我们的班主任和排主任的呀!您跟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难道就真的一丁点儿感情都没有吗?!当您站在学校的规定跟我们的利益发声冲突的跟前儿时,您的感情天平是不是也该向我们这边儿倾斜倾斜呀?!”听商无悲如此说,周路平想:“这老商也是的,你这又是何必呢?亏了你还当过咱排的前排长呢,遇上事儿怎么也是那么想不开的呀?反正用脸盆运土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事儿,就凭你,不至于看不出来这个吧?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当众表明反对用脸盆运土的态度也就够了。干吗你非得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不可呀?大管等校头儿叫咱们用脸盆运土犯的是死心眼子。你怎么也上来碡劲儿,跟他们似的犯上死心眼子了?”宋雅诗想:“这商无悲就是商无悲,不愧当过前排长。就是能把话往人的疼处儿上说。叫人听上去都觉着那么又有劲儿、又解气、又痛快、又过瘾的!谁叫这常老东西一点儿都不替我们盲生着想的。要是大管等校头儿让你们教工也出脸盆运土,看你这老东西还敢不敢像现在这样儿说我们似的死硬死硬的?”樊小无说:“我说老商呀,您说话还是幽着点儿吧。甭管怎么说,常老师也兢兢业业不辞辛苦的交了咱们七年的学了。就算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就算是没有苦劳还有疲劳呢。您就是真不念师生之情也得念点儿人间之谊吧。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吗。您的这些话我老樊都听不下去了,何况是那么大岁数儿的常老师呢。您还是听我老樊一句良言相劝,在全排人面前郑重其事的发表个声明,把刚才您放的狗屁全都坐回去吧。顺便儿再给常老师他老人家道个歉。怎么样?关键时刻,还是我老樊给你指了一条明路吧。”全排大笑。胡为文说:“你们甭听姓樊的放狗屁,他那是冷嘲热讽常老师呢。一个大男人,可以没有多大本事,但是再怎么着也得有气节,就是不能随波逐流。外争一口气,内修立天地。”周路平、商无悲、吴运时、宋雅诗、柳晓溪、冷若霜等人听了忍不住直笑。商无悲想:“这小子最近又去哪儿了?又见着什么高人了?跟谁学的这么两句话呀?又是有气节、又是立天地的?行,还真长出息了。”胡为文说:“我老胡说话就是实在、就是直率。老商说的就是对。就是手里赚着一个石头子儿,过一会儿都能给焐热了,何况是七年相处的时间,血肉之躯的大活人呢?”女生们大笑,男生们大叫。常老师阴沉的脸色本来就越来越难看,听了胡为文的话,他的脸色更是陡然一变。立刻停止了摸书,两手僵硬在书上。他突然一张嘴,愣了一会儿,又把嘴慢慢的合上了。胡为文和樊小无还大声叫着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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