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樊小无说:“从我六五年一来校,就听见老生们一直是这么喊的,我们也就跟着这么喊了。这么多年来,没人问过,也没变过。我想大概是因为‘水’字好喊吧。不信您现在就喊喊‘水’和‘土’试试,亲自感觉感觉,看看哪个好喊又响亮。”张弓长说:“行了,你们喊了这么多年都没变,我就别羊群里头出骆驼了。”俩人都笑了。樊小无说:“甭管喊什么,只要撞不上就行。如果一定要问到底是为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最初,人们在水房打完开水后,怕撞上别人,也怕被别人撞上才这么喊的。不然的话,又挨撞,又洒水,又摔家伙儿又挨烫的,身上心里得多难受呀!这些情况就算只单独出现一种最轻的不是也不好吗,更甭说出现多种情况了。再说万一谁被烫成重伤不是还得去医院吗?人们为了避免以上诸多麻烦和危险,才老是这么喊着的。”张弓长笑着说:“可不吗,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樊小无说:“寒假开学不久的一天晚上,乔百工端着饭正从饭厅往外一边儿走着一边儿喊着‘水水’呢,梁队长一把扶着他的胳膊说:‘我我’。他把水听成谁了。”樊小无一边儿说一边儿直笑。张弓长也跟着哈哈大笑着说:“还有这么好玩儿的事儿呢。真够逗的。这个词儿喊的好,你解释的也好。”张弓长越说越高兴。他用左手端着装满沙土的脸盆,伸出右手拍了拍樊小无的肩膀儿。樊小无问:“张师傅,您怎么也端上土了?”张弓长说:“我端土怎么啦?武政委、刘干事、梁队长、陈大姐也都在端土呢。你们这么老些忙孩子都端土,我怎么就不能跟着干呀?防空备战人人有份儿吗。本来我想跟着管主任他们从砖窑里出砖,可是他们那边儿人手儿够了,我就来跟着你们一块儿端土了。甭管干什么,就是不能闲着。我要是什么都不干,一旦有战事,我有什么脸往防空洞里钻呀?”樊小无边走边想:“行,解放军叔叔,工人阶级老大哥,双宣队。不含糊,就是不一般。比只知道坑我们这些瞎学生的大管他们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呢!但愿双宣队的人们处处发扬优良作风,时时注意表率作用,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张弓长说完后,边走边看着盲生们来回奔忙的劳动场景想:“人为什么能看不见呢?”突然,张弓长胳膊被人从后头猛撞了一下儿。脸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撞他的人的脸盆也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两个脸盆里的沙土撒了大半盆。樊小无回头一看,原来是贺立群撞上了张弓长:“我操,全盲的还没怎么着呢,这全须权尾儿的张弓长怎么就叫人追了尾了?”想到这儿,他强憋着一口气不敢笑,忙扭过了头。张弓长回头一看,后面来的是贺立群。他刚要说话,贺立群大声儿喝问:“谁呀?怎么不出声儿呀?”樊小无一听贺立群这么问,心想:“还有脸穷问呢?你不是又走歪了又没出声儿吗?”想到这儿,他端着满盆土急忙大步朝前走了。张弓长忙扶着贺立群说:“哎呦,是贺立群呀?对不起,没砸着吧?是我,张弓长。我没看见,对不起,对不起!贺立群说:“呦,原来是张师傅呀!我没事儿。”张弓长急忙蹲下身,三下五除二的把土捧到了两个盆里,双手个端起一个脸盆说:“行了,你扶着我胳膊,我端着盆,咱们一块儿把土送走吧。我刚才净顾得说话、想事儿了,没看见你过来。我总觉着自己看得见,在端着土走时又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对没问题。”贺立群想:“我操,你还‘胆大心细遇事不慌’呢。怎么阿庆嫂也来了?”他想笑又不敢笑,听着张弓长往下说:“结果还是让你撞上了。也赖我注意不够。看来不喊着点儿‘水’还真不行。得了,我也入乡随俗跟着喊‘水’吧。”俩人都笑了。张弓长想:“不进什么门儿,不知什么人儿。以前,我只听说过盲人,可从没见过盲人。我在得知即将来盲校当工宣队员时,心想,盲人学习、生活起来不定得有多难呢?我都做好了在生活中怎样帮助他们的好些具体准备了。没想到,到这儿一看,好家伙,原来他们个个儿都是人精。言行举止接人待物的比我都能。到了儿不定是谁帮助谁了呢。看来,还真不能光凭想当然办事儿。我要是没机会来盲校,这辈子上哪儿知道盲生里的这么多有意思又有用的事儿去呀?”第二天晚饭后,吴运时把周路平拉到大操场。他问:“昨天晚上,你找性胡的说什么了,他在宿舍里直念你的好儿。当时宿舍里就我俩人,我也懒得理他。”周路平听了哈哈大笑。吴运时问:“什么事儿啊让你这么得意?”周路平笑意未尽的说:“你还记得樊小无丢脸盆的事儿吧?这事儿我根本就没信,这家伙肯定用阴谋耍赖呢。从劳动一开始,我就注意上了他。在劳动之初,不知他跑了哪儿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个脸盆。收工时,他又是第一个跑的。这家伙让冀艺强给买了晚饭,自己就朝着校门儿的方向跑了。我找到了传达室的萧师傅问:“您看见樊小无了吗?”萧师傅说:‘樊小无刚溜出校门儿。’晚饭以后,我把樊小无拉到没人处问他:‘你干活儿的盆哪儿来的?吃饭时出校干吗去了?你在往校门儿跑之前,跟胡为文嘀咕什么呢?刚才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盆是怎么回事儿?’他还真痛快的不打自招了。不过他也提了个条件。他说:‘若要取之,必先予之。你总不能凭空跟人家白白的要东西吧?’我问:‘你什么意思?’他说:‘你不是说过要跟我算账的话吗?’我笑着说:‘我周某人永远对得起实在人。你就实话实说吧。’”吴运时问:“那你就真放他一码儿啦?”第70章2周路平说:“你先听着吧。樊小无说:‘冀艺强有两个盆,一个洗脸、一个洗脚。劳动刚开始,我趁乱跑了趟宿舍,收工时我也是第一个撤的。在冀艺强参加劳动离开宿舍后到他收工时回到宿舍前的空当儿里,我老人家就来个巧施‘妙手空空’之功,拿送了他的盆。怎么样,哥们儿我够灵活吧?”吴运时说:“这小子平时跟冀艺强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也干上这么缺德的事儿了?”周路平说:“有什么新鲜的,利益面前私心作怪呗。樊小无得意的说:‘这傻小子到现在还都不知道呢。反正就这么一回,脸盆又一点儿都没坏。完事儿后,我又把盆刷的倍儿干净倍儿干净的,擦干后又给他放回了园地儿。一丁点儿破绽都没漏,难怪他毫无所知呢。怎么样,哥们儿这首绝活儿比当年梁山好汉鼓上蚤时迁儿偷鸡的手段也不差吧?你可别说去。’”吴运时说:“人家时迁儿是为什么?他又是为什么?”周路平说:“你可真够累的,还跟他论上这个了?樊小无说:‘说来冀艺强是我铁哥们儿,我老人家做此之举也并非心里落忍。有道是‘良心丧于困地’,等我日后有机会在行补报他吧。不过事儿是我做的,但是责任应该叫大管等辈承担。谁叫他们把我老人家逼入绝境的。其实我们家也不富裕,我又不愿哭穷儿。咱校又是那么混账不讲理。叫我一个两手空空双眼儿瞎的穷学生又能怎么着呀?!我这也算是用曲折之法抗击大管等辈的恶行吧。’我说:‘这话你用不着跟我说。你要是真有事儿,自然有人挺身而出管教你。你走到哪步就有哪步的纪律管着你。’”吴运时问:“你跟他说话这么硬,还怎么往外掏他的心里话呀?”周路平说:“用不着担心。樊小无说:‘也是我老人家左了,急中失智大意心粗。我应该一开始拿着冀艺强的盆在教室前排队就好了,省的既让送雅诗当众冲我咆哮又叫你威胁着我的。使的我老人家左右被动两头儿受难,当众丢人心里难堪。这且不说,更有甚者,我老人家还遭到了现世报。有道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此言不虚,天公地道。今儿个在工地上,我老人家就尝到了自酿的苦酒。本来,在工地上镇住胡为文闹鬼的应该是我老人家,但是我正用着冀艺强的盆呢就没敢龇毛儿。人常说:“偷来的锣鼓敲不得”,我老人家算是真真切切的领教了。我听着商无悲一句一句的当众奚落嘲弄胡为文,就甭提心里多别扭了。这么大好的出彩儿机会,怎么就叫姓商的趁虚而入大露其脸的夺了我老人家的风头儿了呢?这不是现世报又是什么。算了,谁都甭怨,谁叫我老人家做了亏心事的呢?看来哥们儿脑子还是不行。’我听了直乐:‘岂有此理、强词夺理。你还想怎么着?你这家伙如今也有做贼心虚的时候呀?你小子满脑子的心眼子和浑身的能耐都糟践在这上头了吧。’”吴运时听罢忍不住直哈哈大笑。周路平说:“‘对用脸盆运土这件事儿,全排都有意见。你怎么就不能像别人那样儿提意见,而是表面儿在排耍贫,私下缺德坑人呢?’樊小无说:‘嗨嗨,注意点儿分寸。怎么说话呢?我说周大排座,就凭您,怎么着也不至于看不出这里的事儿吧?大管是缺德浑耍贼心眼儿;老常是媚上压下不开面儿,你们俩排座是两头儿不沾耍贼蔫儿。你们这些上上下下的头头儿脑脑儿的,该尽职的不尽职,该尽责的不尽责。一律打压概不吝,走投无路我没辙。我老人家也就只能是:被逼上梁山,无奈当时迁儿了。’”吴运时说:“这樊小无还真能呀。寥寥数语头头是道儿,谁都没落个个儿不饶。”周路平笑着说:“可不是吗。我听他这么一说想:‘这姓樊的还行呀!居然能把各方看的如此深透,不得了。真是年龄增长心智大,独特观察有新法。但愿殊途能同归,人生歧路莫走岔。’樊小无说:‘我脸盆丢了,得买一个。商店的太贵,我得跑一趟废品收购站碰碰运气。没料到,我老人家想到的换盆意思,常思业居然在排里给当众首先说出来了。虽然他的说法儿跟我老人家的想法儿不一样,但都是被大管等辈逼出来的新想法儿。不管怎么说,我们俩总算没被大管等辈吓倒,而且还能积极开动脑筋想出了对策。这也算是临难不惧强势,英雄所见略同了吧。’我说:‘你先别嘴硬逞能。在常思业先说话的启发下,你小子又憋着往外冒什么坏水儿呢?’樊小无说:‘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冒坏水儿呀?就凭我老樊,从一九六五年一入学到现在的七年里,在咱北京市红星盲人学校的八十三亩大校园中,我老人家什么时候冒过坏水儿呀?我心里往外冒的可从来都是智慧的火花儿呀。你怎么就错把珍珠儿当鱼目了呢?’”吴运时说:“这小子怎么这么贫呀?”周路平说:“要想听他说真话,就得叫这小子过足了话痨瘾。他说:‘我为了展示自己高超的智能艺术,在用盆运土的劳动过程中以身作则教育咱排,就心甘情愿的做了一回咱排的当代修正主义分子,把常士思想与我不同的部分给修正发展了一下儿。他是跟家里要盆,而我是设法儿自解难题。谁首先想到说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积极开动脑筋,绝不逆来顺受的大前提下,都想一块儿去了,这就不容易。更重要的是我老人家还能在常士思想的基础上,有所发展,有所创新,有所提高。我相信,经此一事,咱全排在我老人家和老常的亲身感召和积极影响下,一定会有后来的志士仁人跟后起之秀步我俩智慧的后尘,来个争先恐后急起直追。你们两个大排座跟常老东西,在今后的处理排务和为人处世等方面就多加留神小心谨慎吧。谁叫你们俩跟常老东西赶上咱全排人现在的青春爆发期跟智慧爆涨期的呢?愿意不愿意的你们也就认头吧。你说咱们都长到这岁数儿了,智能的发展是不是也该突飞猛进一下儿,到达一个崭新的阶段了?说到这儿,我老人家都感到无比惊讶非常振奋了。’”吴运时说:“这家伙还挺会贫的,脑子快,跩词儿多。不怕别人嫌啰嗦。”周路平说:“他连人讨厌他贫都不怕,还在乎谁嫌他啰嗦不啰嗦的。”吴运时说:“这到也是。”第70章3周路平说:“我跟他说:‘行了,你就少逞点儿能吧。瞧你这番眉飞色舞口沫四溅的这通儿白话,简直都是借题发挥小词儿大用。什么志士仁人、后起之秀的?还社会贤达和诸界领军呢?瞧给你能的。你小子还说不说正事儿了?’樊小无说:‘我心里有事儿,也顾不上像平时那样儿在饭厅里站排头儿了,用买饭的时间就跑了趟废品收购站。一出校门儿,我就跟疯了似的朝着废品站撒开丫子一阵儿狂奔。一路上跑的我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生怕人家上板儿关门儿。路上的人直看我。我紧跑慢跑的,终于在废品收购站上板儿前跑到了那儿。我一进门儿就跟掌柜的又是点头儿哈腰、又是打躬作揖、还一个劲儿的直说好的。他用手一指破盆堆,我就在破盆堆里千挑万选的挑了两个能用又便宜的买了回来。’”吴运时说:“原来姓樊的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感情憋的是这个贼心眼儿呀?真够累的。”周路平笑着问:“你以为呢?在我的逼问下,他说:‘那个盆卖给胡为文了。’”吴运时说:“别看平常这对儿魔怔忽而一块儿贫、忽而一块儿笑,忽而一块儿争、忽而又一块儿吵的,倒了关键时刻,这姓樊的还挺仗义的。”周路平说:“算了吧你。两个装傻一对儿疯,谁都不是省油儿灯。听完了你就知道了。樊小无说:‘在往校门儿跑之前,我把买盆的想法儿跟胡为文说了,想拉他跟我一块儿去。他不干。他叫我也给他带回一个,不然就把事儿全都抖喽出去。这么着,我才答应他。’”吴运时笑着说:“一个奸,一个猾。半斤八两从不差。”周路平笑着说:“我找到了胡为文,让他把那个盆卖给我。他死活不干,我问了他两句话:‘二锅头的味道儿不错吧?香山烟也很好抽吧?’”吴运时问:“这都是什么汉什么呀乱七八糟的?就凭你们家,至于的吗?”周路平说:“你先听着吧。这家伙一听这两句话登时傻了眼,半天没说出话。他一把抓住我手说:‘路平,你还真够哥们儿!都过去这么多日子了,你还真没跟老师说,也没给我们到处散布,我胡为文服你了。其实,那天你在饭铺儿里那么大声儿跟掌柜的说话,我们仨都听见了。事后我们说这事儿时,都觉着你是故意叫我们听见的,好以此告诫我们下不为例。对此,就连事事不服气,嘴里怪话儿多的贺立群都不得不表示非常佩服你了。刘冲一也说:“老周这小子还真行,讲外场儿、够哥们儿、能处事儿、会为人。他这么一来,既制止了咱们的行为,又告诫了咱们危险,还保全了咱们的面子。有两下子,干的够漂亮。”果然,过了几天还真是什么动静儿都没有,我们还挺高兴的。都觉着你还真够哥们儿。以后甭管我们嗓子眼儿多痒痒,再也没敢出校吃喝儿过。那次碰上的幸亏是你,要是撞上老师我们可就都完蛋了。现在我们想起那件事儿还直后怕呢。别瞧我们表面儿没说什么,我们哥儿几个在心里可都挺感激你的。行了,别说这脸盆你买了,就是你白拿走我也没的说。甭管咱哥儿俩以前有什么误会过节儿的,打今儿个起都一笔勾销了。’”吴运时说:“行啊周路平,你小子够油。也真会为人处世儿。”周路平笑着说:“大概是两个礼拜前的一个下午吧,下了第四节课后,我上备课室想找常老师问点儿事儿,备课室已经锁门了。我就去了他家。我一进门儿就看见他那儿正爖炉子呢,弄的‘两鬓苍苍十指黑’,满屋烟尘咳声脆的。我就给他打着下手儿、问着他事儿。事儿问完了,下手儿也打完了,炉子还是不行。我问常老师:‘以前您鼓捣炉子不是挺遛儿的吗?今儿个是怎么了?’他着急的说:‘最后一块旧蜂窝儿煤昨儿晚上封火用完了。现在用的是大前儿个新买的。水分大、太潮湿,怎么鼓捣也点不着。这可怎么办呀!他们娘儿仨说话就都回来了,我这儿晚饭还八字儿没一撇儿呢。’我说:‘您要是着急,我给您上咱校附近的小饭铺儿买去吧。’他高兴地说:‘那感情好了,你就辛苦一趟吧。’说着他给了我钱、粮票儿和一个铝制手提饭盒儿:‘买一斤米饭。注意,是一斤米饭,可不是一斤粮票儿的米饭。’我问常老师:‘你们一家四口儿,这么点儿饭就够啦?两个孩子可都上中学了。她们虽然都是女孩儿,可也正式长身体、能吃的时候呢?’”吴运时问:“常老师的俩女儿可比你小不了多少。不论从岁数上看还是从师生关系中说,你跟常老师的俩孩子应该都是一辈儿人。你怎么就敢女孩儿长女孩儿短的大言不惭居高临下的以长辈儿自居呢?”周路平说:“算了吧你。常老师当着我都没说什么,你又在这儿多什么事儿呀?显你呢吧?我问常老师:‘您就不买菜了?’常老师说:‘柜橱儿里还有半个馒头、四个窝头和半盘子黄豆炒水疙瘩丝儿呢,再捞些腌雪里红就够了。反正一个冬春都不外乎这些东西,什么好赖多少的,就凑合着吃吧。’”吴运时问:“常老师挣得不算少了,每月七十多块,再加上他爱人每月挣的二十多块,俩人儿的收入都顶得上一个普通二级工仨月的工资了。凭着两口子加起来的收入,四口之家应该也能吃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康水平的饭菜了,怎么吃的也跟普通人家儿上下差不多呀?”周路平说:“常老师说过:‘孩子妈家在农村,家里生活艰难人口儿多,每月都要接济。农村人总觉着城里人都挺能挣的,每月我能少给吗?我要是给的少了,那不是又花钱又得罪人吗。’”吴运时说:“世上的事儿还真够难的,怎么给钱也能得罪人呀?要是那么着,倒不如一分钱也不给的好了。”周路平说:“一分钱不给,你说的到轻巧,那可是他老丈竿子家,他敢吗?不经世间什么事儿,不知人生什么味儿。不但要给,还要给够。一定要满足人家的心里预期,不然就是花钱买怨了。”第70章4吴运时说:“年纪轻轻老于世故。长此以往你可很危险呀。”周路平说:“无需再此危言耸听,本人遇事儿自知进退。还是说眼前吧。我一进小饭铺儿,往里还没走多远儿呢,就听见贺立群跟刘冲一正穷得吧呢。我心里一惊,这俩家伙贼胆儿不小呀?竟敢违反校纪偷着下馆子?我要是不来还真撞不上这事儿。真是不晚不早无巧不巧。我站在原地儿没动,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贺立群说:‘妈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呀?以前是先吃饭后结账。现在可倒好,先交钱跟粮票儿再给饭,怎么这么没人味儿的事儿也做的这么起劲儿呀?这年头儿到底都怎么了?不讲理的事儿怎么越来越多呀?’”吴运时问:“这贺立群要疯吧,怎么在饭铺儿里竟然也敢当着掌柜的肆无忌惮的嚷嚷这种挨瞪的话呀?”周路平说:“贺立群要不这样儿还是贺立群吗?这么多年了,他对什么满意过呀?他又在乎过谁呀?再说人家就是真的冲他又甩脸子又瞪眼的又能怎么着他呀?反正怎么着他都是两眼一模儿黑,双目无他人。就甭提他了。”俩人都笑了。吴运时问:“他们怎么忽然想起下馆子了?”周路平说:“我跟胡为文要盆时问过他,他说:‘贺立群要庆贺他二十周岁生日。贺立群说了:“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二十周岁生日。而且按时间说,它也是我老人家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生日。一是整数儿周岁,二是时代标志。它既是我老人家学生时代的终结,又是我老人家就业时代的起点,意义非凡值得一庆。所以我老人家得好好儿庆贺一番。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勒紧裤带勤俭节约一年多了。”’”吴运时笑着说:“废话,谁一辈子能有两个二十岁生日呀?”周吴大笑。吴运时说:“这姓贺的够横呀。为了撑面子庆生日,竟然如此破费甘愿做东儿?”周路平说:“胡为文说:‘贺立群倒是想独自做东儿,但是我跟刘冲一不好意思那么着。于是我跟刘冲一每人出两成而,贺立群出六成儿。’如此这仨人才借着这个茬儿来了顿改善生活。”吴运时问:“倒是为了庆贺生日还是为了解馋呀?”周路平说:“那你问谁呢?”俩人都笑了。吴运时问:“贺立群这番近似内心独白,到底是战歌还是挽歌呀?”周路平说:“谁知道呀。恐怕连他自己在面临人生角色转换时的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中究竟是哪种滋味儿都说不清吧。甭管他是战歌还是挽歌,反正不是凯哥。”俩人大笑。吴运时说:“像贺立群这种对什么人、什么事儿都是玩世不恭概不论的主儿,在面临人生角色转换时都有所感慨,看来人在该长大时就得长大呀!”周路平说:“你抒发了半天怎么说了句大废话呀?”俩人大笑。周路平说:“行了,还是说正事儿吧。刘冲一说:‘你这个人就是爱发牢骚。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的,别人那儿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先沉不住气了。你刚才问的要是新鲜事儿到也罢了。怎么多少年的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儿你也翻出来穷磨牙呀?还问的那么起劲儿的?这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新鲜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听你说什么,今儿个怎么又找起这个后账了?还没喝几口呢,不至于就高了吧?这还不都是大饥荒年月里闹的吗。早先不也是先吃饭后结账吗?到了大饥荒年月里,到处都是吃白饭的。这些人一进饭馆儿的门就大喊大叫的要饭要菜。饭菜一道,屁股还没坐稳呢,就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的大吃大嚼上了。反正甭管怎么发着狠的吃,吃饭的心里都有数儿。他们吃饭的那个狼虎劲儿,不是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就是跟吃的是今生今世最后一顿饭似的。完了事儿,良心上过不去的就扔桌儿上俩钱儿,粮票儿就对不起了。没钱没票儿的,嘴里还嚼着最后一口饭呢,就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饭馆儿孬了丫子。任凭饭馆儿的人在后头怎么追喊,就是头也不回的越跑越快,一会儿就没了影儿。饭馆儿的人能老追吗?人家的买卖还要不要了。过去人常说:‘店大欺客,客大欺店’。那时可倒好,甭管客大客小,也甭管店小店大,一律是饭客欺店。有些人更绝,吃完白饭顺手儿连硟子都卷走了。’”周吴大笑。吴运时笑着说:“这不是成‘贼不走空’了吗?”周路平笑着说:“呦呵,行啊,够内行。”吴运时也笑着说:“你如此说我,不是也暴露你不外行了吗?”周吴又是一阵儿大笑。吴运时说:“刘冲一还怪贺立群话多,他怎么就觉不出来,他的话比贺立群不知要多了多少呢?”周路平说:“刘冲一说:‘出这种事儿的饭馆儿越来越多,时候一长,饭馆儿还怎么开下去呀?可不就得先交钱粮票儿后给饭了吗。甭管怎么着,没钱、没粮票儿您就甭想吃饭。有钱没票儿,猫咬尿脬。二者必备,缺一不饶。爱谁谁,就这么绝。这都是老事儿了,就甭提了。’贺立群问:‘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呀?都是你小子瞎编的吧?’刘冲一说:‘要是我编的准比这逗乐儿。这都是我的病号儿在候诊时互相聊天儿说的。’贺立群问:‘现在都好转了多少年了,怎么还不恢复原样儿呀?先收钱跟粮票儿收上瘾了吧?’刘冲一说:‘这有什么新鲜的?我的病号儿说了:“挣钱的再多也嫌少,花钱的再少也嫌多。”进钱的规矩只能立,您就别在这儿穷饶舌了。’贺立群说:‘瞧你,咱们这儿吃的好好儿的,你怎么把饭碗都说成猪食硟子了?这饭还怎么往下吃呀?’饭桌儿那边儿一下子传来了仨人大笑声儿。”周吴也放声大笑了一阵儿。第70章5周路平说:“我又是一惊,怎么胡为文也在场呀?我听他们说的怪有意思的,我又想看看胡为文,就蹑手蹑脚儿的凑了过去。他们一边儿抽着烟、喝着酒,一边儿嚼着咸水煮蚕豆、吃着咸菜丁儿拌豆腐和粉肠儿,一边儿神哨海聊的。胡为文虽然没跟他们俩臭贫,可是嘴也没闲着。他左手扶着桌儿上的酒杯,右手夹着烟卷儿。时不时的抽几口烟,抿几下酒。时不时的又撂下酒杯,擓一勺儿菜丁儿豆腐,往嘴里填一片儿粉肠儿,往嘴里捏个蚕豆什么的。就跟光吃着别人似的那么忙乎、那么狼虎。我站在那儿才多大会儿呀?他跟前儿的蚕豆皮子就多出一倍了。”吴运时问:“你站在他们跟前儿,胡为文就没看见你吗?”周路平说:“我能看见胡为文,凭他的眼神儿可看不见我。我在他们附近站了一会儿,就到柜台前大声儿跟掌柜的说:‘掌柜的,我给我们老师买一斤米饭。’掌柜的问:‘干饭要一斤还是要一斤粮票儿的?’我说:‘要一斤米饭。’我在等饭的时候小声儿问掌柜的:‘那几个盲人抽的什么烟、喝的什么酒?’掌柜的说:‘他们抽的香山烟、喝的二锅头。都是打我这儿买的。’我问:‘他们怎么没买饭?’掌柜的说:‘他们每人儿要了四两炒饼,正炒着呢。’我冲掌柜的点了点头,接过跑堂儿送来的提盒儿,怕饭凉了,撒丫子就朝常老师家猛跑。”吴运时问:“刘冲一他们不是门诊很忙吗,他怎么能出校吃喝儿呀?”周路平说:“贺立群也这么问过。刘冲一说:‘今儿个下午第四节上课后,我就一直没来病号儿。一打下课铃儿我就回了宿舍。不然我哪儿能跟你们在这儿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儿呀?’”吴运时问:“他们几个又是下馆子又是抽烟喝酒的,犯的可都是本校大纪呀。这么严重的违纪事件,又过了这么多天了,你怎么竟然一直不跟常老师说呀?这可是你这一连二排大排长失职呀。”周路平说:“我觉着,虽然性质很严重,还是不说比说好。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要是当成了不起的严重大事儿在常老师那儿给胡为文等人告了状,不但会闹的满城风雨群情大惊,而且还会叫胡为文等人心口不服大为不满。甚至还会惹得他们横生枝节挟恨报复。要是那么着,不是就激化矛盾,使问题复杂化了吗?对咱们一联和二连,对咱们排不是都不好吗?对胡为文、对贺立群、对刘冲一不是也不好吗?就是对我周路平自己也同样不好不是?这种对谁都没好处的事儿我说它干吗呀?!正因为我当时用了息事宁人无为而治的方式处理了此事,我才能这么痛快的从胡为文那儿买回了脸盆,而且还让胡为文等人对我既有所忌惮又感激万分的。我的这一做法儿跟到常老师那儿给胡为文等人告状相比,孰高孰低就泾渭分明了吧。为了怕胡樊无事生非穷找后账,我当着他们俩和在场的一些人把脸盆给了李小村。他们家不是一般的困难。”吴运时说:“行。周路平,你小子够个人物:第一,雪中送炭,解了小村的燃眉之急、心内之忧。第二,你再这件事儿里不但谁也不得罪,而且还能把这件事儿未放出的能量作为积蓄备用。第三,把本该化人为敌的坏事儿变成了化敌为友的好事儿,还让对方非常感激你。行,够独特、有创意。敢于花样儿翻新,就是不同流俗。第四,也暗示给了胡为文等人,别轻易做坏事儿,到处都有眼睛,随时随地都有人盯着你。就连二五眼的人都不打马虎眼,全须全尾儿的人还用说吗?”周路平瞪了吴运时一眼说:“怎么说话呢?又是二五眼又是马虎眼的?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吴运时笑着说:“第五,办事不拘形式,注重实际效果。第六,为防变生不测,还当着胡樊把盆给李小村,以此堵住胡樊的嘴。真是前思后虑八方周全,用心阴险难以防范。你现在变得也真够让人恐怖的了。你心里没算计着我什么吧?”周路平说:“你觉出什么来了吗?”吴运时说:“周路平,就凭你这些巧妙权衡老谋深算,有朝一日大管都得栽在你的手里。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呀?整个儿一八面玲珑阴险狡诈。”周路平说:“什么叫阴险狡诈呀?闭上你的臭嘴。”俩人大笑。 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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