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3
 
 
佛滅鄉這地方,讓我無法理解的事,越來越多了。
母親,女兒,沒有父親,在外生活的兒子……這種家庭組合,真是怎麼看怎麼奇怪。
父親這角色,我在這佛滅鄉裡,彷彿連聽都沒聽過。
不只我的,還有阿茹的、阿葵和阿英的、小莜的……一個父親都沒有。
 
讓兒子離開母親,獨自在外邊生活這一點也很奇怪。
聽阿英的說法,似乎是把村內所有男孩子集中在一起養育。




雖然說是為了學習造棺材之類的技能,但為什麼非得做到這一步?
一定有什麼特殊的目的吧……
 
我一邊在小木屋之間到處遊蕩尋找妹妹,一邊想著這些無聊事打發時間。
突然聞到很香的炒菜味,我肚子不禁餓了起來。
唔知阿妹會唔會已經返咗去天等房食飯呢?
正這樣想著,我突然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些異樣。
 
這佛滅鄉裡,基本還是很原始的風貌。
地上沒鋪水泥也沒地磚,小木屋和樹木和平共生。除了經常有人走的地面被踏成了黃泥路之外,其他地方都長滿了青草。




我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就在路旁的草地上。
 
草地很青翠,鮮嫩的顏色,如新生。
正因如此,在它上面的反差色,便更搶眼了——
紅色。
非常鮮艷的紅色,流淌在青草上。
一粒一粒晶瑩的液體,如露珠。
風一吹,就顫動著往下掉。
 
如果光是這種紅色露珠,我當然不會察覺。




然而,它們的存在,非常鮮明。
那紅色液體噴灑在青草的範圍,差不多兩隻手掌的大小。
簡直就像誰在這裡打翻了辣椒醬。
 
看見這模樣,我心頭一緊,連忙蹲下來細看。
在那紅色液體旁一尺附近的地面,還有一些像鹽似的白色晶體。
白色晶體的散落方式集中在一點,看起來似是人為。
在妹妹不知哪裡去了的現在,我突然感到非常不安。
 
呢D白色鹽都算啦,可能只係煮嘢食果時倒瀉咗……
不過,果D紅色嘢,真係好得人驚囉!
呢條荒山野嶺,無理由有紅色墨水架?
呢種咁嘅紅色,真係點睇都似係血……
問題係,咩血?
呢度D村民有養家禽,會唔會係劏雞時唔小心滴咗出嚟條路度?




 
我有一瞬的衝動,想沾起那些紅色液體來聞聞看。
然而,在我的手接觸到它們之前,我眼角的餘光突然瞄到某東西!
那是,嚇得我整個跳起來的東西——
 
獨眼男正躲在不遠處的樹後,以紅色獨眼盯住我!
我發現了他的行縱,他卻毫不驚慌,反而以兇悍眼神盯了我好一會,才轉身離去。
 
仆街!佢唔係跟住我呀?
佢想點?莫非佢同瑚阿婆一樣鄙視雜種,又見趕我唔走,所以想暗算我?
我後背湧起一陣寒意,直攻腦門。
我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坐以待斃了!
仔細觀察過獨眼男的背影,確定他沒有拿著斧頭之後,我竟突發奇想,要先發制人反跟蹤他。
 
後來,每次回想那時的事,我都覺得自己真是太魯莽了。




獨眼男巽榆雖然沒有拿斧頭,但如果這只是個陷阱呢?
如果,他本來就是為了引我注意才刻意讓我發現他……
如果,他早就準備好武器在某處,只等我自動上釣……
 
然而,當時的我根本沒想那麼多,還為自己識破了他的跟蹤而沾沾自喜。
所以,我甚至連防身武器都沒拿一件,空著雙手就閃閃躲躲地跟在他後面。
 
途中,我發現這獨眼男跟村民關係並不好,幾次他跟村民擦肩而過,對方都當沒看見他,甚至會刻意避開。
而他似乎也不在意,只是旁若無人地走自己的路。
他離開了小木屋的聚居處,盯著喇嘛像看了一會,才穿過田野,走進通往涅槃潭的林蔭山路裡。
 
田野裡無遮無掩,我不敢跟蹤,遠遠地看著他走進林蔭山路後,才一口氣衝過田野,跟著進了山路。
那林蔭山路我已經走過兩次,很清楚它只有一條直路,全無分支。
然而,我卻把獨眼男跟丟了。
我在那石塊組成的梯級之間來回跑了好幾次,還是沒看見他的身影。




 
奇怪,佢無理由行得咁快架?
莫非呢度有咩嘢暗道?
我一邊想著,一邊視察四周環境。
兩邊草木很茂密,根本看不出來有路可走。
但是反過來說,他也可以躲在這些高大的樹木後面,完全不被人發現。
 
仆街!中伏——
我心中靈光一閃,正要轉身跑回村裡,竟看到他就在那裡!
那獨眼男,正盤踞在前方的石梯中央,目光炯炯地緊盯著我!
他的手上,還添了一把斧頭!
 
FUCK!
我心中暗叫一聲,連忙回身往山上跑去。
也不知是心急還是腳步不穩,沒跑幾步,我竟突然差錯腳滑倒!




我慌張地回頭想看看自己還有多少時間站起來再起跑,竟赫然發現那個眼罩就在我的眼前——
那個獨眼男,已經走到我的身邊,正俯身死盯著我!
 
我連忙左右張望,想從環境中找出一件帶攻擊性的物件。
然而,在我找到之前,那獨眼男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凌厲︰
「外人——走!躝!離開!」
可能驚我聽唔明,佢將同一個意思講咗三次。
其實,我又點會聽無明?無幾耐之前佢先用斧頭警告過我。
 
不過,現在的他卻沒有舉起斧頭。
綜合村裡眾人的態度,我懷疑這獨眼男本來就有點不正常。
剛進村時,巽榣好像也說過吧?她這個大哥因為自幼失去一隻眼睛,性情變得很古怪。
一言以蔽之——痴線佬一個。
 
我看獨眼男雖然拿著斧頭卻沒有舉起,貌似沒太大攻擊傾向,便試著堆起笑臉跟他溝通︰
「阿大佬,其實呢,我真係會走架……我只係嚟參加葬禮嘅啫,參加完,我自然就會……」
我話還沒說完,獨眼男突然把獨眼瞪得斗大,手上斧頭也舉了起來︰
「唔得!走!!而家!即刻——躝!!」
 
我的腦中頃刻一片空白?
點算好?聽佢話即刻走?呃住佢話走其實唔走?唔同佢講咁多同佢死過?佢把斧頭閃閃發光我手無寸鐵,佢全身肌肉結實我打機多過跑步,我嘅勝算有無1%?
 
「哇——啊啊啊!」
 
正心亂如麻之際,一把聲音同時吸引我們兩人往山下望去。
說時遲那時快,那把聲音的主人已經跑到我們身邊。她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焦急地對獨眼男說︰
「大哥!你做咩嚟咗呢邊架?再不開車,落到山就天黑架啦!」
這人當然是巽榣。她依然一身民族服裝打扮,表情卻像快要上學遲到的中學生。
 
巽榣向我點頭打了打招呼,然後也不管獨眼男有什麼反應,拉住他的手就住山下走。
我有點好奇,便跟著走下石樓梯再越過田野,只見一輛三輪車正停在路旁。
那車我認得,正是接載我上山那輛「比牛車可靠得多」的改裝三輪車。
一個頭髮花白的阿婆正坐在車後貨架上,看似是巽榣母親。
 
人家一家三口的私事,我不宜走得太近,只是遠遠看著巽榣把獨眼男推上駕駛座,又跟她母親交待著什麼。
然而,在這過程中,那個獨眼男則始終瞪著紅眼睛,目光不善地注視著我。
他的目光令我心中生寒,我正想從速離開此地,卻突然聽到汽車發動聲。
轉頭一看,獨眼男已經載著阿婆絕塵而去,而巽榣則留在原地揮手送別。
 
看到獨眼男遠去,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此時,巽榣主動走過來跟我打招呼,我便乘機問︰
「係呢,你媽媽同大哥去邊?」
「啊,因為食油食鹽都用晒,所以要開車落山去買啦——」
我之前就聽巽榣說過,她跟她媽媽是村裡的廚子,負責村民們的一日三餐,於是我點頭表示明白。但想起她媽媽坐在貨架上的樣子,又不禁覺得奇怪︰
「老人家咁辛苦,點解你唔自己開車落去買?」
「哈哈哈,其實啦——」
她湊近我耳邊,壓低聲音說︰
「媽媽好耐無離開過條村,一直都好想落山行下!但係,天等房唔俾我地隨便出村架!所以難得有D油鹽要買,就俾個藉口佢出下去啦——」
「哦……呢度D規舉真係多……」
 
巽榣突然語氣一轉,尷尬地說︰
「阿迅仔,頭先我大哥……係咪嚇親你?」
「係就係嘅……不過我無事,唔緊要。」
「真係好對不住啦,我大哥不時都會做D奇怪嘢嚇人。但你信我!佢無傷過人架……係啦!阿迅仔,你有無時間?」
「我係呢度根本無嘢好做,只係周圍行下咁咋。你想搵我幫手?」
 
她的大眼睛轉了轉︰
「如果你得閒嘅,不如由我代大哥向你賠罪啦!」
「吓?賠罪?唔使啦……」
「咁你就當陪下我,好不好啦?」
她的笑臉堪稱無敵,我只能答應下來︰
「好啦好啦,你想去邊?」
她調皮地笑了笑︰
「哈哈,總之,好地方!」
 
巽榣帶我走到她工作的大廚房,我還以為她想請我吃飯,誰知她收拾了一下廚房裡的東西,再拿起一個竹籃揹上,便帶我走回田野裡。
我一愣︰
「你唔係要煮飯俾全村人食咩?」
「晚飯媽媽走之前已經幫我準備好啦——所以今日得閒陪下你!」
 
說話之間,我們已經穿過了田野,又來到了林蔭山路。
每次走到這裡,我就想起昨晚跟妹妹一起夜探復活洞的情境。
只見巽榣正轉彎離開石頭造的山路走進山野中,我驟地停下腳步,跟巽榣說︰
「等等,阿榣。我想上一上去涅槃潭先,得唔得?」
「無問題啦!」
她甚至沒問我原因,爽快地跟我直上涅槃潭,轉眼已走到復活洞外。
此時,巽榣卻突然停了腳步︰
「阿迅仔,原來你想嚟探天等?我不入去啦——天等係入面,我不係天等房嘅人,不可以冒犯!」
 
我跟巽榣爭論了好一陣子,但還是無法說服懼怕鄉規的她。
我無可奈何,只有自己探頭往裡面看。
洞裡一切依舊,妹妹還是不在這裡。
我不由得想,也許我根本猜錯了。妹妹說要調查的東西,其實根本不在復活洞裡,也不在村子裡?
如果她懷疑那些衰人或者賤人的話,說不定她正躲起來監視那些傢伙的舉動?
 
我走出洞來,巽榣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困惱,竟格外開朗地說︰
「阿迅仔,係咪攰啦?不如我陪你係涅槃潭坐一陣?涅槃潭嘅景色真係好美麗,高山流水,潭深水清,絕對可以算得上AAA級景點啦——」
我搖搖頭︰
「唔使,我只係行開呢度過嚟望一眼啫。係呢阿榣,你頭先想帶我去咩好地方?不如我地而家去啦。」
 
巽榣精神奕奕地離開涅槃潭跑下石樓梯,從剛才林蔭小徑中間位置右拐鑽進山林裡。
她向我伸出手︰
「阿迅仔,呢D山路你行唔慣架。捉住我隻手啦——」
要依靠一個女仔,咁我咪無晒面?
雖然這樣想,但山路陡斜,加上地上沙石落葉不少,我接連踏空好幾次之後,還是決定拉住巽榣,以策安全。
 
山林裡樹林茂盛,地勢持續向上,我轉了幾個圈之後,我已經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
正擔心巽榣要把我帶往何處,前方突然豁然開朗。雖然仍種植了不少傘型樹木,但視野開闊一片平坦。
TOP SALES馬上變身導遊介紹說︰
「我地平日做寶貝都係呢度砍樹架!久而久之,呢個位置就變咗咁闊。後嚟,祖先就開始係呢度種荔枝啦——」
 
我抬頭一看,傘型的大樹上,果然結滿殷紅的果實。
「哦!原來你想帶我嚟睇荔枝?」
巽榣哈哈一笑,扶著樹榦一拉一躍,人已經站到半米的椏枝上︰
「不係啦——我係帶你嚟食荔枝!你上嚟啦,我地D荔枝好甜架!」
 
我對小時候在阿媽鄉下的日子全無記憶,只知道自己去了香港之後從來沒爬過樹。
看著巽榣兩三下子已經爬到兩米高,心中不覺有點佩服。
還好,荔枝樹成傘狀,椏枝特別矮而且粗壯,我這個爬樹新手慢手慢腳,竟也一步一步地爬到巽榣身邊。
沒想到她機靈了眨眨眼,轉身又再向上爬。來到這地步,我只能跟隨。直到離地面差不多有四米處,我們才停下來。
此時,我們已被數之不盡的紅色果實包圍。
 
我跟巽榣並肩坐在椏枝上,伸手就摘下來吃。吃完,也不用管環境乾不乾淨,直接就把殼和果核向下扔。
巽榣說,因為它們會重新成為養份,所以這才是對土地最負責的行為。
吃夠了荔枝後,她又從竹籃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食物,在樹上開起野餐會來。
 
樹上有微風,加上茂密的樹葉擋住太陽,這裡氣溫比村裡舒服。如此悠閒的環境裡,我們並肩坐著,隨意聊天︰
「阿迅仔,你嚟咗兩日,習不習慣呢度嘅生活啦?」
我失笑︰
「習慣?點會慣呀?又無水又無電又無得上網,連電話都無得打!咁都算啦,仲有一大堆古怪嘅習俗同規矩,一個唔該做錯嘢就會俾人砍首掛村口……仲有仲有!個個都走嚟要我除衫,睇下我個身度有無D咩聖物……」
 
巽榣瞪大了眼睛︰
「係你身上搵……聖物?」
「係呀!我真係以為自己個身變咗博物館!係呢,你知唔知聖物係咩嘢?」
她想了一會,才猶豫地說︰
「聖物……其實好似胎記咁,會生係人個身度。呢樣嘢,對天等房甚至整個佛滅鄉,都非常重要架!」
「唔明……胎記?胎記有咩咁重要?」
她臉有難色︰
「對不住呀,阿迅仔。我不知道係咪可以話俾你知呢樣嘢……」
雖然初次見面時巽榣就像個日本妹,但回到這佛滅鄉裡,她不過是個以遵守鄉規為己任的村民。
我不想再難為她,便打住了話題。兩人就此沉默下來。
 
可能為了紓和氣氛,巽榣突然從懷裡摸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口琴,叫我聽她吹一首曲。
我甚至沒想過她會不會吹得很難聽就點頭同意,只見她雙手握著口琴擺到嘴邊,熟練地吹奏起來。
mmfs——sfmr——
原來,是快樂頌。
 
夏日的午后,單調而快樂的口琴聲伴著樹林間滲下來的陽光,加上專心地閉目吹奏的少數民族美少女,構成了無比美麗的一幅畫面。
事後每次回想,我都覺得荔枝樹上這一幕是我在佛滅鄉的黑暗日子裡,最光采耀目的美麗瑰寶。
對後來的我而言,假如可以重新回到這一刻,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然而,當時的我只是一無所知地、單純地欣賞著巽榣那陶醉於音色裡的臉龐。
一曲奏罷,她張開眼睛發現我盯著她,馬上別過通紅的臉。
「係、係不係好難聽……?」
我連忙鼓掌喝采︰
「點會呢!非常好聽!我只係估唔到原來快樂頌出名到連你地佛滅鄉都識啫!」
她連忙搖搖手︰
「不係啦——呢首曲係我係北京上大學時,老師教我吹奏架!我覺得呢首曲聽上嚟好開心,所以好鐘意!」
 
從她的笑容裡,我能看出她對北京到底有多喜歡。
於是我問︰
「係呢阿榣,點解你仲會返嚟?反正你都去咗北京讀書,不如乾脆定居北京算啦!」
 
巽榣把口琴收回懷裡,曖昧一笑︰
「我當然希望可以留係北京,好似城市女仔咁樣生活啦——」
「想做,咪去做囉!你讀完書之後留係北京搵份工,咪可以留低囉?」
她無奈地望了我一眼︰
「但係,我始終都係佛滅鄉嘅人啦。我無論係北京讀幾耐書,對眼始終都係紅色。呢個係我嘅基因,我嘅出生,我無辦法去改變啦——」
 
她的話令我沉不住氣︰
「因為咁就要硬食?幾唔合理都要接受?真係唔明你地佛滅鄉D人!你又係咁,阿葵又係咁!唔該喇!你係人嚟架,你有自己思想架?連紅色眼都可以用color con遮住啦,有咩咁難改變?」
她輕輕搖了搖頭︰
「遮住係可以,不過,除咗之後咪又係一樣?」
「阿榣,你唔同阿葵!你係受過高等教育架!你嘅人生,唔應該係咁樣俾人安排!」
聽我反覆提到阿葵,巽榣有點奇怪,我便把今天早上在涅槃潭遇到阿葵的事跟她說了。
 
巽榣想了想,才無奈地笑笑︰
「阿迅仔,我明白你嘅意思。不過,我地呢度,同外邊真係不同架。佛滅鄉養育咗我地,我地亦都要回報佛滅鄉。我地所有人,都係落山讀書讀到十六歲,成年之後就依從祖先嘅教誨返嚟,為佛滅鄉貢獻餘生……」
 
我一愕︰
「等陣等陣!十六歲成年就返上嚟?……咁點解你唔使?」
巽榣突然笑得燦爛︰
「哈哈哈,其實係咁嘅。我地佛滅鄉嘅原則係大家庭式共同生活,大家都要為佛滅鄉做貢獻,村民各施其職。例如我同我媽媽負責煮飯,有D人就負責種田,有D人負責砍柴,有D人負責做棺材……而財產管理呢,就全部由天等管理,由天等保障我地嘅住屋、衣食所需、教育開支……」
我越聽越不對勁,忍不住打斷她的話︰
「咁即係……無個人財產?」
「基本上係架!」
咪玩啦屌!咁咪即係仆街共產主義?
 
巽榣看我的臉色大變,連忙補充︰
「其實又不係咩大問題啦——係佛滅鄉生活,根本都不需要用到錢,哈哈哈!」
我歎了一口氣︰
「真係傻妹……咪就係因為你地全部無錢,所以先無辦法反抗囉!」
她苦笑︰
「無辦法反抗,主要不係因為錢啦——係植根於基因入面嘅恐懼……」
「吓?咩意思?」
 
她望著我,眼神裡彷彿帶著千言萬語,最後卻只是搖搖頭,堆起笑臉說︰
「總之呢,天等會俾我地讀書讀到十六歲,之後就要返嚟為佛滅鄉效力!不過,我係特別例子啦!因為——哈哈哈,阿迅仔,你估下點解?」
「因為你唔聽話?」
「錯錯錯!因為,我,特別聰明啦——哈哈哈!我由小學開始成績就特別好,一直都攞獎學金架!」
我不由自主地盯住她那張娃娃臉看︰
「你?睇唔出喎……」
 
「係真啦——!雖然天等唔肯俾學費,但俾我攞到獎學金,我先有機會繼續讀書。再加埋我不係天等房嘅人,其他村民不會點樣在乎我,上一任天等又無咩權威……」
我忍不住打斷她的話︰
「上一任天等係咪指我母親?佢無咩權威係咩意思?」
她發現自己說錯話,連忙吐吐舌頭︰
「總之呢,我就係咁樣讀大學架啦——其實我真係好幸運架!可以去北京讀大學嘅,我地高中只有我一個咋!我好知足啦——阿迅仔,你去過北京未?北京真係好大,好多高樓大廈,車又多……」
 
說到這裡,我已經把之前的話題忘記得一乾二淨。看著她一臉嚮往的臉,我忍不住取笑她︰
「咁樣,北京D男仔係咪都特別靚仔?」
她的臉唰的一下通紅︰
「都、都可以咁講啦——畢竟城市人識打扮嘛……」
「哦!咁樣,你有無拍拖?」
「拍、拍拖?」
「你地唔叫拍拖?咁叫咩?戀愛?」
 
她的臉更紅了,彷彿日式料理裡的味付八爪魚︰
「戀愛……戀愛……無可能啦!我咁樣嘅人,都唔會有人要啦——哈哈哈……總之呢,能夠讀大學都係我嘅運氣,阿葵會羨慕我,我都明白嘅——」
「等陣!唔好轉移話題!」
「咩、咩話題?」
「戀愛!莫非你係北京,居然會無男朋友?」
她著急得鼓起腮︰
「當然無啦——我只係一個鄉下妹,又唔係生得靚,人地憑咩要鐘意我先得架?」
「無可能!除非北京D男仔係盲嘅啫,否則點會無人追你呀?如果我係你同學,我肯定會俾你迷到瘟瘟鄧鄧!」
 
她臉上的紅潮,一下子蔓延到耳朵︰
「……阿、阿阿阿迅仔!你居然連阿姨都敢戲弄!」
「冤枉呀,我講真架!拿,等你返北京開學,你不妨多D留意下!可能好多人一路都暗戀緊你!」
「好啦好啦!我地傾過第二樣嘢啦——」
 
接下來,巽榣繼續跟我談她在北京的大學生活。
原來她主修化學,她說了很多在實驗室做化學實驗時的烏龍趣事,笑得我差點倒在地上。
我睇得出,佢真係好鐘意係北京嘅生活。
係呢個佛滅鄉,佢應該係最接近現代文明嘅人。
 
於是我試著問她關於我的身世。
可惜的是,她比我還晚出生幾個月,只聽說天等以前跟外人生過一個孩子,並不知道詳情。
我不禁問,那在遠田村看到我時,為什麼會相信我的身份?
她聳聳肩,說自己根本沒有多作考慮,只是想既然順路就帶上來吧,如果是假的,天等房自會處理。
 
聽到處理這兩個字,我不由得抹了一把汗。
巽榣想了想,又說︰
「我覺得啦——天等應該係落山讀書嘅時候,遇上佢嘅真命天子,先至會甘冒犯禁嘅危險有咗你!一定係咁!」
對於這種毫無理據的猜測,我只能一笑置之。
#7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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