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3
 
看到那絕望的眼神,我真的很有衝動跑過去KO她媽上演一幕英雄救美。
然而,我才剛跑前兩步,一條人影便從彎角跑出,倏地擋在我的前面。
那人身影矮細,白髮禿頂,正是天等房裡除了我之外的唯一男人——玎公公。
 
玎公公就站在那裡,陰森森地盯著我。
在他的身後,阿葵母女正在走遠。
仆街!好狗唔攔路!
我心中咒罵著,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想從他的右邊竄過去。誰知我剛邁步,玎公公的身體突然就飄移到右邊,擋住我的去路。




我撇撇嘴,連忙又跑向左邊的空隙,可是在我到達的時候,玎公公又已經擋了在我身前。
他的速度之快,甚至令我看不清他的動作!
 
我沉住氣,儘量客氣地說︰
「玎公公,我要過去。」
「迅少爺,今晚要辦葵小姐嘅成人禮,請少爺回房準備。」
他雖微微頷首,態度卻毫不客氣。
我不禁來氣︰
「我有嘢要同桃姨講!」
「天等房嘅成人禮係佛滅鄉頭等大事,其他一切必須讓路。」




我依稀見到,他的臉上掛著一絲陰寒的冷笑。
 
我跟玎公公爭了好久,想盡千方百計要見桃姨或阿葵一面,玎公公卻由此至始好整以閒,擺著官腔拒絕我的要求。
自從浴場裡交過手後,我早已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雖然無奈,也只有放棄掙扎被他押送回房。
不能硬攻,只可智取。回到房間之後,我開始反覆思索著今天的事。
 
根據巽榣所講,佛滅鄉其實是個母系社會,而他們的天等,其實是為了保護全村人的「聖物」而犧牲自我的聖女。
如此就可以一舉解釋我一直以來的疑問——
為什麼身在高位的天等反而是女人?
為什麼天等房裡兩輩人全是女人,唯一的男人是個僕人?




為什麼所有人都沒有爸爸?
為什麼兒子要送出天等房外養大?
 
因為在這村裡,男人本來就是微不足道的。說穿了,也就是個母系社會。
然而,這佛滅鄉卻不光是母系社會制度。
要說母系社會的話,例如雲南出名行走婚制的少數民族,他們的「走婚」仍然需要情投意合,而且也會擺酒公告孩子的父親是誰。
這一方面是防止亂倫的悲劇,另一方面也是讓孩子能在一個有父有母的環境中成長。
 
可是,佛滅鄉的鄉規,卻超越了我的底線……不,應該說,是超越了人類道德的底線。
在這條村最高貴的天等房裡,生育是任務,跟愛情無關。
說生育也許太過抬舉了,以他們的情況,我覺得說是「繁殖」更為合適。
 
那是,野蠻的、粗暴的、不惜一切的繁殖慾——
十六歲即成年,成年後,天等房女子必須跟村中所有男人輪番交配,然後生出不知父親是誰的女兒,製造下一任可能成為天等的女兒。
那些男人裡,可以包括女子自己的兄弟。




例如阿葵的CASE,因為她的親大哥阿英因為同是天等房血脈,所以排順位第一。
這大概是為了繁殖出他們引以為榮的純種血紅眼睛後代吧!
 
簡直恐怖!
現代科學早已證明,近親繁殖因為基因偏狹無法互補,容易生出有缺憾的後代。
然而,這個落後的地方,居然依然以近親繁殖為榮?
如果真如桃姨所言佛滅鄉村民普遍短命的話,我覺得,那肯定是近親繁殖的報應!
 
然而,再怎麼報應也好,阿葵是無辜的啊……
她的錯,只不過是投錯了胎,生在這變態村子的天等房裡。
而她的懲罰,卻是要把「為你好為我地好為全村人好」這種大道理戴在頭上,為了全村人的福祉接受這一切。
更過份的是,她親生媽媽還覺得這是為阿葵著想。媽媽逼自己女兒跟她大哥生孩子——
簡直是人倫大悲劇!
 
問題是,桃姨肯定不覺得吧?她只會認為,當初我也是這樣生下小孩的,現在還不好好的嗎?祖先定的規舉肯定有他的道理,提出質疑只會惹禍上身,惹來業報,害整條村毀滅,BLABLABLAH……




FUCK!同呢D咁迷信守舊嘅人,真係無法溝通!
 
唯今之計,只有偷走。我這個村外人,帶著阿葵和阿妹一起走。
我身上還有點人民幣,只要能回到現代社會,要讓三個人逃回深圳應該問題不大。
甚至在那之前,我已經可以打電話給香港的阿媽求助。
刻下最大的難題,反而在於今晚,更準確來說,是現在。
時間無多,我必須在今晚的成人禮開始前找到阿妹,然後救出阿葵,三個人一起走。
 
定下了大致計劃,心中也稍為安定。我的目標明確,先找阿妹,再救阿葵!
想著,我便打開房門打算找細姨打聽阿妹下落,沒料到門才剛開,一條人影突然闖進房門。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是誰,便已感到懷中一陣暖意,接著是鼻子裡聞到的淡淡花香,再接下來是少女的嗚咽聲。
 
這一連串意料之外的感覺令我心亂如麻,整個人呆在原地,連伸手去拍拍她的肩膀都忘了。
懷中的少女,反而比我清醒得多。她哭了一陣,突然離開我的懷抱,轉身就關上我的房門,然後揚起眼睛望著我。
白晢得近乎透明的臉上塗了一點胭脂,令她看起來比日常更光采照人。




她的前髮下垂遮著眼睛,後髮全部盤起,身上穿著艷麗的鮮紅色繡彩色線民族服裝,頭上、頸項上和耳垂都戴著純金飾物,一看就是要辦喜事的模樣。
然而,她的眼睛卻已哭腫了。
望向我的眼神,比平日更像受傷無助的小動物。
她,自然是我那個即將要辦成人禮的表妹,巽葵。
 
我定了定神,便準備跟她說出逃走的計劃︰
「阿葵,我有嘢想同你講,呢樣嘢好重要,你聽住……」
我才剛說了個開場白,便再也說不下去,只能膛目結舌地看著她的舉動——
她低著頭,雙手伸到胸前輕輕一拉,胸前肌膚便已坦露出來。
我正為了應否阻止她而不知所措,那上衣已經從她臂上滑下。纖細的腰肢和發育中的少女胸脯,衝擊著我的視覺神經。
 
哇屌!表妹,再咁落去真係會出事架!
「等、等等!阿葵!你……」
我彎身捨起她脫下的上衣,正要給她披回去,卻發現她的裙子亦已滑到腳踝。
在我身前的少女,竟全裸地以悲痛神情凝望著我!




 
她吸吸鼻子,嗚咽著說︰
「……阿迅哥……我……要為佛滅鄉……但係……唔得……我好……噁心……唔想……唔想同大哥……我……」
「我明架喇!知你唔想!我會幫你架!嚟,你著番D衫先……」
我把上衣遞給她,她卻再次撲住我懷裡,把臉埋在我的胸前,啜泣起來。
「……嗚……嗚嗚……阿迅哥……幫、幫我…………第一次……我唔想……交俾大哥……我……我……」
說著,她突然抬過頭來,猶豫地湊近我的嘴巴。
少女身上傳來的淡淡香味,完全麻醉了我的神經。我的身體忠實地反應起來,極有衝動要得到眼前少女的一切。
 
然而,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從她那彷彿聖女受刑般的眼神裡,我突然明白到她的真正心意。
我於心不忍,便雙手抓住她的肩膀,一把推開她。
 
「停、停停停停——停呀!」
「……啊……」
她倒吸一口涼氣,臉上滿是受傷的表情,雙眼噙著淚水彷彿隨時要下墜。
我移開眼睛刻意不看她,盡可能平靜地說︰
「阿葵,如果你係真心鐘意我,你想獻身俾我,咁我會高興咁接受……但你嘅眼神話俾我知,你唔係。你到底知唔知自己做緊咩嘢?」
 
她點點頭,眼淚隨之向下流︰
「……我……我想……第一次……交俾……你……」
我深深吸一口氣︰
「阿葵,冷靜D,首先諗清楚你自己想要咩。你係鐘意我?定係想反抗?如果你真係鐘意我嘅,咁當頭先嘅嘢無講過,我地而家就嚟!」
 
她垂頭站著,雙手環抱身體微微發抖。
彷彿一世紀那麼久,她才終於抬眼凝視著我,熱淚盈眶卻堅定地說︰
「我……我唔想咁樣……唔想同大哥……唔想同呢度嘅男人……生、生仔……我……以為自己可以……一直以為可以……但係……我……我好想……好似山下面嘅同學……可以讀書……可以戀愛……可以結婚……」
說著,眼淚紛紛從她的臉上滾下。
那些淚,全是這個少女的無助。
 
我暗暗嘆了口氣,心中不禁有點失望。
老老實實,我當時多多少少都懷著一點美麗的幻想,奢望她會答我她太喜歡我了所以必須獻身給我。
 
事後每每回想這一幕,我總會臭罵當時的自己一頓。
仆你個街!扮咩撚嘢偉大先得架?
人地都已經除晒衫投懷送抱,居然仲要推開佢?簡直係無禮貌啦!
有得食又唔食,仲唔係罪大惡極?
你以為自己一世好多呢D機會呀?
仲要係靚女喎!
仲要係處喎!!
 
然而,即使讓我重新回到那個時點,也許,我依然會再次問她那道問題,讓她搞清楚自己心中真正想法。
因為,當時她身上那濃重的悲傷和絕望,讓我沒辦法視而不見。
所以,我不可以就這樣推倒她,收下她的第一次,然後再若無其事地把她送回火坑裡。
沒錯。那時,我真是這樣想的——
我要救她。
我必須要把阿葵和我妹妹一起救出火坑!
 
我讓她穿回衣服坐在椅子上定定心神,然後再慢慢跟她分析︰
「阿葵,你聽住我講。你唔想同村入面嘅人生仔,我好明白。但係,就算我而家應承咗你,咁又點?就算你第一次俾咗我呢個外人,陣間轉頭你行出去,咪又係要俾佢地……唉!」
她只默默點頭,擦淚,一言不發。
我湊近她的耳邊,壓低聲音說︰
「唯一嘅辦法係,你走。離開呢度,永永遠遠唔好返嚟。」
 
她雙手掩嘴,眼睛裡滿是惶恐︰
「……走……?」
「無錯。只有咁樣,你先可以奪回自己人生嘅控制權。」
「……咁……咪即係好似艾姐咁……」
說著,突然不斷搖頭。
 
「你所講嘅艾姐,係咪你家姐?桃姨另一個女?」
點頭。
「佢到底發生咗咩事?」
她抿了抿嘴,良久才說︰
「……艾姐……艾姐不守鄉規……所以……」
「所以?」
她皺著眉,滿臉不忍。
 
我突然產生了很不好的聯想︰
「莫非就因為佢唔守呢度嘅規舉,所以就俾人……」
我伸手做了一個割脖子的表情。
阿葵斜眼望了望我,緩緩點頭,眼中滿是悲痛。
 
我激動起來,忍不住提高聲線︰
「邊個!邊個做架?當時嘅天等係咪我母親?」
她點頭,隨即又用力搖頭︰
「……天等……唔忍心……但係……天等……阻止唔到……」
「點解?天等權力唔係最大嘅咩?」
 
她點點頭然後把目光移向我,彷彿在留意我的反應︰
「……村入面嘅老人家……責備天等……話佢都係……不守鄉規嘅女人……仲話……如果天等身上唔係有聖物……一早……殺埋佢……」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
如此看來,我母親在這村裡所謂的天等位置,不過是個橡皮圖章。
相反,是她身上那件聖物,亦即巽榣所說那個重要的胎記,保住了她,不然,她早就被這些野蠻的人……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隨即又問︰
「阿葵,我突然諗到一樣嘢。果個胎記……即係聖物呢,對你地佛滅鄉好重要?」
點頭。
「有胎記嘅人,就可以受到保護?」
她點頭,又補充說︰
「……有聖物者……必須成為……天等……重要性……等於梵天……」
 
原來如此!我懂了!
也就是說,這條村並不採用嫡子繼承法或者禪讓,而是單純用迷信決定天等誰屬。
如此一來,細姨她們紛紛檢查我的身體,還有妹妹在身上塗草藥的奇怪行徑,都得到解釋了。
 
我想了想,便說︰
「咁只要你都有個胎記……有個聖物,咁咪無問題囉?到時你想點不守鄉規都無人阻到你!」
她低頭想了良久,還是搖頭︰
「……我無…………即使我有,都要守鄉規……」
 
我有點迷糊了,便問︰
「點解?」
「……有人不守鄉規……會帶嚟業報……所以……其他村民會千方百計……逼人守鄉規……不惜一切……」
「例如呢?點樣逼?」
她掩著嘴,搖頭不欲再說。
 
我只得又問︰
「所謂嘅業報,係咩一回事?」
阿葵突然抬起頭,空洞的眼睛瞪著半空,恐懼地說︰
「……會歿……歿……一人犯禁……全村皆歿……」
我想了想,忍不住質疑︰
「假架?照你咁講,我母親同你個艾姐咪又係犯咗禁?你地條村D人咪仲係好地地?」
 
她沉默良久,突然全身一震︰
「……兩個月六個……可能……可能……業報已經……已經……」
「唔係呀?你媽媽同細姨都話,呢D鄉下地方,死下人好正常?」
她搖頭,閉上眼想了好久,才說︰
「……我……無選擇……聖物再唔出現……我地佛滅鄉就會……所有人都會……媽媽無錯……為咗自己嘅家鄉……我無選擇……」
說著,她霍地站了起來。
 
我意識到她想幹什麼,連忙拉著她︰
「等陣!你唔好諗埋一邊先啦!而家係講緊你嘅人生呀!為咗呢條村嘅迷信屈就犧牲?呢D唔係偉大,係愚蠢呀!」
她垂下頭苦思良久,突然抬起頭淚流滿臉地說︰
「……係愚蠢……但係……我無得揀……」
 
她那悟道似的表情,讓我愣在原地。
就在這當兒,她甩開我的手,低頭說了聲謝謝,便開門跑了出去。
 
#9 完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