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來,我們的感情變淡了的話,你還願意堅持下去嗎?」

那把聲音又出現了,我微笑着,看看身旁的棕髮女子,說:

「我連妳是誰都不知道,怎可能回答妳的提問?」

「真是讓人哀傷呢。」棕髮女子笑道:「我是被埋沒在,你那不存在的記憶中的人。」

「是嗎?原來妳就是那個王八蛋,害我要施行失憶手術,渴望忘掉的人。」





我早該知道,她就是令我選擇失憶的幽鬼,雖然不知道是否主因,但一定跟她脫不了關係。

「或許吧。」她微笑着。

天色漸漸昏暗,慢慢感受到有股涼意,我站起來,不知道玲綠走到哪裏了。不過又關我甚麼事呢,這一切已與我無關…

我回過頭來,前往酒店的方向,棕髮女生仍然坐在原位,問我:

「你現在有甚麼打算?」





我笑着回應:「準備我的遺書。」


回到酒店,我坐在地下大堂處,夕陽穿過玻璃門照射進來。我拿出紙筆,寫下我和玲綠的點點滴滴,因為我不想忘記她,儘管她已經離開了我,但她在我的心中從來沒有離開過。

從我們相識的第一天,吵架與復和,夾角灣那黑暗的一夜,在舞會共渡愉快的一晚,一起去旅行和聽雷的演唱會,玲綠離家出走,最後逃亡人間…

與金髮男的同伙鬥智鬥勇,認識了車文誠這位富二代,跟黑幫組織會面,轉而聯絡到了王德明,最後與金髮男他們來個了斷。

沒錯,我寫下《我的辦公室在地府》這個回憶錄,是因為……我不想忘記那個她。





我開着手機的電筒,寫下最後一句句子,便把這一疊疊紙堆弄整齊,王德明在我身旁,問:

「寫完了嗎?」

「嗯,拜托你了,之後幫我把這些都寄回地府裏。」

王德明接過紙張,向門外瞧了一眼,再問道:

「臨走之前,你不想去跟她講句再見嗎?或是有甚麼話尚未說出口?」

我看向酒店外的玲綠,她正坐在一張椅子上,踢着沙子、遙望漆黑的大海,海中央還有一點光點,大概是漁船吧。

「不必了,我沒甚麼話好說的。」





離開座椅,我露出將死之人的笑容,向王德明道別:「我們地府再見吧。」

「嗯,再見了。」

我走上樓梯,腹部的刺痛感越發劇烈,沒想到連自殺也這麼辛苦…

走到六樓的時候,我經已大汗淋漓,太累了,還是別再走上去,這種高度應該可以死人的吧?

我打開其中一間房間,它的窗戶並非面向海灘的,這樣就不用令玲綠看見我的死相了。推開窗門,面前是一片漆黑,這樣也好,我看不見地面,自殺的勇氣也添加少許。

再見了,人間,至少這段日子裏,你讓我體驗到,其實人類的世界也沒我想像中那麼差的嘛。

再見了,王德明,請你要兌現承諾,當我從白牢出來的時候,一定會好好帶你吃頓豐盛的飯菜。

再見了,玲綠,謝謝妳讓我明白,何謂愛。讓我看見人性原來也有光輝的一面、讓我對人間改觀了許多,謝謝妳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才能令我這千篇一律、平淡無奇的生活裏,牽起一點漣漪。





再見了。

我向窗外一跨,身體往下高速墮落。「咚!」的一聲,掉在地面上。

早知道是這樣,我就多走幾層去跳樓啦。掉在地面的一刻,我沒有立即死去,全身劇痛,我的手指掙扎了幾秒,才完全斷氣。


在人間,我們的血肉之軀死後,地府會派接送員過來,把我們的靈體扯出,送往地府。

我穿過棺材的門口,走進一條濕滑漆黑的通道,來到一個井底,外面轟隆作響的鐘聲,即使戴着耳塞,仍能感受到它的震撼。

順着一條麻繩爬出井底,我露出無奈的笑容,儘管這是意料中的事情。只見頭上已經有數十隻翼鬼盤旋在我的頭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團團包圍」。

我被翼鬼一左一右押送着,離地面約一米高,高速飛行着,前往西方的盡頭。





在地府中一直都有流言說:「向西邊走,會來到一個斷崖,便再沒有陸地和海洋,只有一片虛無。」原來這是事實,西方的盡頭,就是「白牢」。

果不其然,翼鬼帶我來到一處斷崖邊緣,雲朵是粉紅色的,我往下一看,只是白茫茫的一片虛無,沒有陸地、沒有海洋、也沒有雲朵。只有一片白色,那片詭異得讓人不自覺起雞皮的白色。

「這就是『白牢』了嗎?有生之年能來到這鬼地方,真是榮幸。」

突然,身後有股力量把我往前推去。翼鬼那幫臭東西,連我選擇跳下去的時機都被剝奪去…

我往無盡的虛無一直掉落着,嘗試開口歡呼,但聲音卻被強風吹散,完全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無法自言自語、無法睡覺、無法思考、無法做任何事情。

然而,我是感受到時間的流逝,甚至更加敏銳,在白牢渡過一分鐘,彷如一小時;渡過一小時,彷如大半天。

這是一種無休止的折磨,讓我生不如死,在一片空白之中不停、不停、不停墮落,直至失去意識和自我。





如果意志力強一點,或許還能記得自己為何會進白牢,但會忘掉過去、忘掉自己、忘掉身邊的人。

如果意志力弱一點的,那會連同自己進入過白牢的事都忘掉,以為自己是初生的幽鬼,從零開始在地府生活、工作。


即便我或許會遺忘自己,但願我仍能記得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