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日休息。
說是休息有些過了,更貼切的說法,是去復健。
現在無限迴廊中層的魔物都能跟我打得有來有回,要跑到什麼天界魔界賺大錢估計就回不來了。
 
因此,得盡快找回手感才行。
 
「說到這個冰結的坑道啊,不是我吹,以前我在裡面逛就像逛上城一樣輕鬆寫意。
不過你這種新手冒險者可要小心,千萬不要跟丟了。」
 
一名女魔法師走在我面前,心情似乎很好的樣子。




她名叫洛維詩(Lovise),是我在諾頓海濱長廊結識的前冒險者。當時她正在跟小孩子們讀著自製繪本「天才魔法師七進七出次元冰結坑道(ディメンション氷結の坑道)」。

這人畫功很好,繪本雖然是手畫的,但情景栩栩如生,彷如親見。
她說故事的才能也不差,我不禁走了過去,搬了張小椅子一起聽。
 
孩子們見陌生人走近,便各自散了。
少女呆了一呆,定睛看著我這不速之客是什麼來頭。
 
交談之下,發現她又是個前冒險者,退役之後以繪畫維生,專門速繪並製作各種生物的模型雕像。
但現在工作少了,於是只好給孩子們說故事打發時間。




 
「現在有種科技叫一次性照相機。我畫得再快,也不如門外漢的隨手一拍。」
提到工作減少的緣故,她落寞地笑了笑。

我說,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要不要組隊到次元冰結坑道找找手感。
她故作驚訝地一挑眉毛,問我是怎麼看出她是冰D老手的。
我說繪本上那個七進七出冰D的魔法師胸跟妳一樣平。
 
*                   *                   *
 




「你們戰士系進去可得小心,這邊向來是魔法系的主場。
要有什麼意外,你先逃跑沒關係。」
 
洛維詩邊說邊掏出次元安定石,打開了坑道入口。
坑道內部極是狹窄,稍有不慎便會碰頭,也不利於認清方向。
這兒的魔物個體雖然強度一般,但異常兇猛,數量繁多,看見外來物種便會一擁而上。
 
作為鍛鍊的場所,在埃米爾界也算是數一數二的。
我取出手槍,換入裝滿燃燒彈的彈匣。
在這個陰森寒冷的地底,一槍把一頭魔物打成火炬是相當振奮人心的一件事。
冰D大部分魔物都怕火。不論是寒霜凝成的皮露露,還是堅冰砌起的水晶,在火光過後就如被粉刷刷過的筆跡一樣再無影縱。
 
「……屬性彈嗎。
現在連戰士系都深知屬性生剋的重要性了啊。」
洛維詩像是在碎碎念著什麼。





冰D的魔物向來不是以一隻隻為單位,一般都以一團團計算。
一團魔物向我們衝來。才剛打倒了三四隻,便又吸引了兩團魔物。
通道狹窄,眼見前方魔物無窮無盡,退路又被一團魔物堵上了。
 
「你先退下!這兒就看我的吧!」
洛維詩詠唱出了神聖光界(ディバインバリア),百忙之中向我說道。
我心想刺客確實不擅群戰,便隱去身形,退出窄道。
 
不料震盪漸止,魔物卻不見減少,也看不到少女的蹤影。
 
操。
 
我躡手躡腳,重新竄進剛才的位置。
洛維詩倒在地上,失去意識。




幸好冰D的魔物大都不是有機生物,不會吃人,只是圍著她團團轉。
 
我素來不使雙槍,視之為門外漢耍帥的技倆;不是專業人士青睞的戰術。
但此時我卻掏出了本作為備用武器的自動手槍,裝滿了燃燒彈,並把兩把手槍都切成全自動模式。
 
「第二修正案萬歲。」
 
我念著漫畫裡學來的台詞,隨意開火。
絲毫未加控制的後座力把子彈撒得到處都是,一轉眼間火海就吞沒了魔物們。
我收起打光子彈的雙槍,一把抱起地上的少女,飛也似的跑出了坑道。
 
在煙霧彈和地雷的輔助下,總算是跑出來了。
沒有鍛鍊到什麼,卻打光了一整天量的彈藥。
我看著躺在地上,呼吸平穩的洛維詩,不禁嘆了口氣。
 




逛上城原來那麼危險的嗎?
 
*                   *                   *
 
洛維詩的呼吸聲愈來愈輕,突然「啊」的一聲,雙手支地坐起。
 
「唷,妳醒得正是時候。
烤得正香呢,來吃點吧。」
 
在黃昏的霞光裡,營火霹啪作響。
我抬起手上串著棉花糖的樹枝遞了過去。
洛維詩不發一言,嚼了起來。

我倆保持著禮貌的沉默。
吃了烤,烤了吃,一袋棉花糖在日落前就被吃得精光。




 
「哈哈哈……很難看吧。
一張嘴吹得震天響,結果什麼都做不到。」
 
正當我想著各回各家時,她突然開了口。
 
「冰D翻車跟合成失敗物一樣,總會遇見的。
別太在意。」
我撲滅營火,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但我可沒有對小孩子說謊。當年魔法師的防禦力比現在高得多了。
剛才那些魔物,根本就連擦破我的衣物都辦不到。
只是……只是,時代變了。
 
時代拋下了我們,選擇了獨自前進。
誰會要一個用不出屬性的魔法師?」

我對那個時代也曾有所耳聞。
在那個魔法的盛期,我去一趟咖啡館的路上起碼有三四個魔法師在吹噓自己有多能捱打。
只是後來某天,他們就消聲匿跡了,取而代之的是屬性相剋的話題。
 
她是一名フォースマスター。這類型的魔法師精研新生魔法,並沒有屬性一說。
在討論時,自然也插不上嘴。
 
「……我還有事情去北國。妳要跟來嗎?」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向少女提問。
 
「……
好啊。反正我也要回家了。」
洛維詩無精打采地回道。
 
*                   *                   *
 
北國氣侯雖然並不宜人,但風景還是很漂亮的。
走在光可鑑人的冰面上,洛維詩的心情好像也好了一些。

「說來,天都要黑了,你是想去哪啊?
諾頓(ノーザンシティ)的夜晚可是很冷的喔?要找個溫暖的地方過夜可不簡單。」
洛維詩好奇地回頭看著我。
 
「北國著名的圖書館。
我想起有本書想給妳看。」
 
北國的圖書館是冒險者社群的旅遊勝地。
不知道是魔法還是機械時代的技術,只要打開圖書館裡的書,就能親身體驗裡面的篇章。
其中最受歡迎的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知名傳說故事。
非但在故事裡提及的物品能夠帶走,連裡面的角色也會時不時來到現實世界逛逛。
只是那實在十分危險,跟不熟練的冒險者幾乎無緣。
 
「圖書館?!
這個……你也就罷了,我的話,只會拖後腿吧?」
洛維詩怯生生地說道。

「圖書館裡不全是那種會看著看著會有人從紙頁裡跳出來扇你一巴掌的書。
而且啊,妳就那麼沒自信嗎?
可不能讓小孩子們看見天才魔法師這個樣子啊。」
 
按我過往的經驗看來,她的水平不差。
只是實在遠離一線太久了,詠唱的速度和時機都明顯生疏。
魔物都貼到臉上了才來唱神聖光界,魔法盾沒有隨時就緒,也沒有站定集中魔力。
 
……其實我也沒資格說別人。
別說「剎那」,連「影縫」我都忘了怎麼起手了。
要是當初是我斷後,她撤離的話,也許就會是她來救我了吧。
 
「……那,就跟你走一趟吧。
事先說好啊,我要是又躺下了,你可要救我出去啊。」

*                   *                   *
 
「畫筆和畫板帶好了嗎?」
 
我邊翻找著書櫃,邊向洛維詩問道。
 
「啊?怎麼,你想素描書裡的魔物?
這樣的話,我建議你帶點一次性照相機……」
 
見她似乎弄錯了我的用意,我打斷了少女的發言。
 
「不是給我畫的,是給妳畫的。
更準確的說,重要的是繪畫的過程,不是成品……啊,找到了。」
 
我從書櫃的一角抽出一本白色封皮的古書。
看來我的記憶力沒有跟身手一起退化。
 
「我看看……啊,居然是本繪本!
這作畫技巧很熟悉啊。難不成……」
 
這繪本作畫並不細緻,比起精雕細琢的出版物,更像是素描版上的速繪。
 
「對。作者跟妳一樣是個魔法師。
妳也應該很有經驗吧?在魔物面前畫畫的感覺。」
 
洛維詩從我手裡接過繪本,饒有興致地翻閱起來。
 
「……難道整本書都是在冒險時畫出來的?
這位前輩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我笑而不語,跟管理圖書館的貓們打了招呼,把書放在架子上準備啟動。
接下來就輪到妳了。
 
*                   *                   *

「怎麼我變成了書裡的主角啊?!
你才是隊長不是嗎?!」
 
在書中的冰結坑道,我倆又在被一群魔物追著跑。
 
「沒辦法啊,我又不是魔法師,不符合當主角的條件。」
我邊跑邊說。
書中世界的魔物和痛楚雖然都是真的,但並沒有死亡的可能。
所以即使情況危急,我也沒有多少緊張感。
 
「你沒當過主角!?
不是說以前看過這本書了嗎?!」
洛維詩上氣不接下氣地吼道。
她畢竟不是戰士系,已經開始跑到脫力了。
 
「只是當普通書本看了而已,沒有進入書中世界體驗啊。
現在難得有個魔法師,機不可失不是嗎?」
「在這裡被打倒不會死的吧?!不會的吧?!」
「大概只會因為故事無法繼續而被踢出書中世界吧。大概。」
「啊不管了!上吧!!」
 
洛維詩自暴自棄地快速詠唱了數個魔法,此時魔物也圍了上來。
不過跟上次不同,魔物的圍攻完全無法突破神聖光界,反倒被卡在窄道裡進退不得。
 
洛維詩深吸了一口氣,接連詠唱魔法。
龐大的光彈跟魔法劍連番砸在魔物堆中,很快便分出了勝負。
 
「呼——好爽。
看來這書頁的時間軸處於我們魔法師的黃金時代啊。
這就是你帶我來的目的嗎?讓我回憶一下過去的好時光?」
 
洛維詩回頭對我展露笑顏。
她拿起了筆和畫板,把這威風的一幕素描下來。
 
「只想爽的話,看色情雜誌不就好了。
看下去吧,這可不是單純的爽文啊。」

*                   *                   *
 
接下來,洛維詩體驗了作者一步步走向沉寂的經歷。
其實過程大同小異——從力不從心,到無人問津,再漸漸淡出。
少女默然不語,只是一筆筆紀錄著這一切。
 
直到作者某天啟程,一路往北,往北,穿過了北方海角(ノーザリン岬),仍在繼續往北走。
最後,抵達了每個人轉生時都曾進入的白色世界。
 
「……喂,你該不會想說,作者最後自殺了吧?」
洛維詩半是打趣地問道。
 
「當然不是。這本書還有後續的。」
 
白色世界是每個人冒險的終始之地。
在一片蒼白之中,每個人看見的唯有自己。
 
「但是……沒有路了啊。
走到哪都是一片荒涼。故事怎麼繼續下去啊?」
 
圖書館裡的每本書都會引導讀者前往下一頁。
每張書頁都有該去的地方,該做的事;除非故事結束或無法繼續,否則不會停頓。
 
「對啊。故事怎麼繼續下去?
作者當時做了什麼?這書頁是怎麼誕生的?
妳現在,又想做什麼?」
 
洛維詩閉上眼睛,彷彿早已有所領悟。
整本書都是魔法師的速繪。但這蒼白的世界,舉目之處再無一物。
那麼——

少女執筆,畫下了自己的模樣。

隨後,將其展示向世界本身。
就如她給小孩子看的繪本一樣,她現在也向著世界本身說故事。
 
這不過是對世界開的一個玩笑而已。
但是,世界似乎很喜歡。
有著各式各樣效果的新生魔法,這便是世界的回饋。
 
故事本身,就是新生魔法的起源。
少女轉身,彷彿早已暸解自己的去向,頭也不回地朝著下一頁走去。
 
後來,她跟著作者在世界各地說故事。
每個故事都是獨特的。有雞毛蒜皮的鄉村夜話,也有動人心魄的冒險記錄。
有些故事甚至是虛構的,比如為了安撫恐懼黑暗的小孩子,而編出來的英雄傳記。
她把每件事都紀錄了下來。

——即使紀錄下來了,又能怎麼樣呢?
屬性終究屬於是其他職業的,照相機也終將取代速繪。
 
但是——
少女站在繪畫的中央,朝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對每一件值得留念的事,留下自己的印記。
 
「新生魔法的本質,就是展示自我。
我首先是一個鮮活的人,不是一個職業的代名詞。用不出來屬性,那就別用好了。」
 
每個故事的主角並不一定是最強的那一位,照相機也拍不出來一本書。
洛維詩提著畫筆,走向繪本的尾頁。
結局來得十分突兀。在某一次冒險完結之後,故事便隨之謝幕。
與其說是結局,不如說是某一天的結束;平淡,但必將來到。
 
「滿足了嗎?」
 
我向少女問道,而她點了點頭。
 
「那,我還有點事情想要告訴妳。」
 
我帶她來,也不單是為了尋求內心的釋懷。
這位魔法師前輩不但指引了後輩的道路,還留下了變強的竅門。

プラスエレメント。
彷彿像是世界跟說書人互開玩笑,無法得益於屬性的新生魔法,卻能因應屬性強度而增加威力。
 
在閱讀故事的同時,我一直留意著作者手中的繪本。
作為魔法師的武器兼畫具,作者一直在書上增插卡片,以發揮此技能的效果。
 
「プラスエレメント?我是有聽說過啦……
但增插卡片的成本與其花在我身上,還不如留給更有需要的人呢。
比如,同樣的費用交給你的話,應該會比我強得多吧?」
聽見我的提案之後,洛維詩搔著頭回道。
 
「妳就別擔心這個了,我還在享受退休生活呢。
成本方面,交給我來想辦法吧。」
在了解了新生魔法的故事之後,我有了一個主意。
 
「可我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你的啊。」
洛維詩聳了聳肩。
 
「那,我倒是有件事想請妳幫忙。
請問妳對當咖啡館的駐店職員有興趣嗎?」

*                   *                   *
 
「歡迎……啊,是你啊。
帶新客人來了嗎?」
澤妮亞看見尾隨我進店的洛維詩,露出了異樣的表情。
 
「招到了一個有潛質的員工。
在美術方面很有天份,咖啡館也許需要她的筆桿點綴。」
 
在來的路上已經向她充份解釋了我們的處境和咖啡館的未來。
她也沒什麼異議,便跟著來了下城區。
 
「你真的確定我們需要一個藝術家嗎?」
澤妮亞把我拉到角落,低聲說道。
 
「總得要一個侍應吧。生意多起來時,妳一邊調酒一邊清理桌子嗎?」
我壓下聲線悄悄回道。
 
「你不就是了嗎??」
澤妮亞應聲反問。

「什麼,我可是未來店長,負責管帳的。
而且,人家只是想畫到想畫的東西而已,她的作品不收錢。」
 
實際上,只是收費以強化卡片代替而已。
不過這事就不必多提了。
 
「……哈啊。其實你是不是那種,看見每個女孩子都會大獻殷勤的類型?
真是的,我該不會被你騙了吧?」
澤妮亞鼓著腮,偷偷把目光撇向洛維詩。

「……怎麼了?我給你們帶來什麼麻煩了嗎?」
洛維詩略有點困窘地問道。
 
「不是妳的錯,別在意。
比起這個……妳成年了嗎?不要隨便跟看起來就很可疑的叔叔走喔?
下城區啊,有很多專講甜言蜜語的騙子。」
澤妮亞雖然沒在看我,但感覺每句話都是朝我說的。
 
「真是的,我可是登記在冊的資深冒險者!
說不定比你們年紀都要大呢。」
 
我倆看著她一副女高中生的模樣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雖說我聽過魔導師的職業裝束大多都像是校服,但她不論是體型還是氣質都仍是個女學生。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是衣服問題啦,衣服問題。
我可沒有看起來那麼平喔。」
 
帶著尷尬的笑,澤妮亞跟洛維詩握了握手,算是接納了她的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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