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9歲時應該擁有的事情 》: 婚禮現場
五 婚禮現場
「你的臉色糟透了。」胡白曦對我說。
我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感到疲倦,酒精似乎仍翻滾在胃裡,又似是在腦中抑壓著,無法專心在這場婚宴。
「我昨晚跟朋友去喝酒。」我解釋。
「看得出來。」
升降機門一開,我和胡白曦一同走出,頂樓的風吹撥我們的衣服和髮絲,配上微弱的古典音樂。這處白色的佈景與綠意盎然的點綴,讓人心曠神怡。
「噁心死了。」胡白曦在旁冒出一句,將我從迷糊的思緒抽回來。
「什麼?」
「粉紅色的花球、自以為聖潔的白色桌布,還有這裝模作樣假草,不噁心嗎?」她一臉鄙視地環視一周。我對於她的形容感到有點好笑,很少聽人對婚禮的場地指手畫腳。不過在我眼內覺得還好吧,未至於這麼差勁,可能酒精讓我遲緩。
「有什麼好討厭的?」我問。我和她來到列隊,等前台摘名分配座位。
「討厭一樣東西時,就看它哪裡都不順眼。」她抱著雙臂說。
「妳討厭婚禮?」
「是的。」
我皺眉,想了想,說:「為什麼最近這麼多人跟我說討厭結婚?」
她眼睛一亮,轉頭問我:「還有誰這麼有品味?」
「我朋友。」
她滿意地點點頭,問:「帥嗎?介紹來認識一下。」
我用力想一下阿明的蛋臉:「他……帥吧。」
「這就對了,相同價值觀、長得帥,秀色可餐嘛。」
我瞧看胡白曦,今天她穿了灰藍色連身裙,什麼飾物也沒戴,簡樸得低調,卻散發著異於常人的氣質,機靈的眼睛總是好奇地滾動著,又輕易展露自己的情感。但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居然討厭結婚。
「為什麼妳這麼反感?女生不是喜歡結婚嗎?」我禁不住問。
她反了白眼:「誰說女生就一定喜歡結婚?這玩意根本沒有意義。」
「為什麼呢?」我問的同時,輪到我們了。
「您好,是男家那邊還是女家?」穿著灰色紗裙的女生坐著問我們。
「男家。我叫袁文駱。」說完,聽到的女生紛紛低頭一笑,然後在表格上找到我。
「你和你的女伴坐5號檯。」
我低頭微微轉身瞧瞧我的女伴,不知為何她也跟著剛才那幾個女生低頭一笑。她瞧到我時,才若無其事抬頭。
我無視掉,曲起手臂,示意她搭上來。她遲疑了一秒,才伸手穿過我手臂,然後順著我的方向走。
「妳知道笑男朋友的名字是一件很無禮的事嗎?」我提醒她進場後是什麼身份,但說完才發覺自己好像在調情。
不過她的反應一樂,沒有抗拒,輕輕靠向我耳邊說:「我有時仍忘了男朋友你的名字如此獨特。」
我輕輕一笑,心裡忽然輕鬆起來。
這場婚禮壓抑了我好幾個星期,一來沒有伴,二來無法脫身,必須面對這滿城風雨的迫婚或是……前女友。
我甩開這些思緒,把剛才的話題拉回去。
「為什麼這場玩意無意義?」我問她,同時瞧她站在我耳下,顯得有點嬌小。
「你是男生不是更懂嗎?結婚到最後是給女生一個機會分身家而已。」
我們二人進場,在假的草皮上邁步到5號餐桌。明明在這麼浪漫又優雅的地方,經她剛才一說,這裡赫然有點像馬戲團似的。
我搖搖頭,淡淡回應她:「縱然是這樣,當時也寄予了意義。」
我們在5號桌前停下來。她目無表情地盯著我,緩緩開口說:「看不出來你是感性的人。」
我疑問,卻未有機會開口,便瞧到我的敵人一號出現。相信我母親在我一進場時,便已經察覺到我的存在,她肯定急不及待想要問我旁邊的那一位是誰。事前我有跟母親說,我找到女朋友了,但她不信,現在她更不想相信。我得要找方法說服她。
我媽今天穿了高領的紫色碎花裙,露出兩臂,披著白絲巾,像貴婦一樣走來我面前,還故意領高下巴,盯了一眼在我旁邊的胡白曦。
「媽。」我喊,同時讓胡白曦知道要準備過第一關了。她醒目,隨即捉緊我的手臂,捱近一點。
我媽聽到我直呼一聲,便隨即把眼神放回我身上,帶分親切又冷冽的眼色跟我說:「阿文你來了,跟三姑和蘭姨打招呼。」
「三姑、蘭姨。」我向她們點點頭,然後順著介紹我旁邊的那位:「她是我的女朋友,叫胡白曦。」
「您們好。」胡白曦的聲音像機械人一樣,笑容亦帶幾分僵硬。
我繼續說:「這是我媽,跟妳提及過。」
當胡白曦欲跟我媽打招呼時,我媽便搶先帶著不客氣的笑語:「妳跟我兒子在一起多久了?」
沒想到關鍵時刻胡白曦會有一分退縮,支支吾吾才說出:「兩個月。」
我和她商議是三個月半,我低頭望向她,她給我一抹尷尬的微笑。
「那麼妳知道他有一個很愛的前女友嗎?」我媽吐出這句只能令我尷尬的話。
胡白曦的微笑變成疑惑,但口氣保持不意外不在乎那樣輕言:「哦?是嗎?」
「媽,我和雪梨已經分手半年多了。」我重申。
母親聽到我這樣說,臉色隨即陰沉下來,幸好這時有人叫喚我媽,她便領著三姑蘭姨先行離開。
在旁的胡白曦發出嘶一聲,低語:「原來你有女朋友。」
我睨視她,她跟著鬆開手,隨我在圓桌前坐下。
「是前女友。」我更正她。
她打趣地將手肘撐在桌上,下巴貼在自己的手背上,輕輕搖頭說:「為什麼妳有女朋友還要我假裝是你的女朋友?」
「噓。這裡很多線人的。」
「你都沒跟我說明耶,害我慌了一下。」
才不止一下。
侍應生給我們添水,我拿起喝了才說:「她應該會在這裡出現。」說完我隨即環視一周,確認一下有沒有她的蹤影。
「是恐怖情人的類別?」
我收起視線。「不是,只是我媽很喜歡她,覺得我整輩子都該跟她在一起。」
「那你不喜歡她了嗎?」
我搖搖頭,深呼吸起來,並不想談及這個話題。
「為什麼?」胡白曦跟侍應生要了杯白酒。
我想了想,不知道如何解答,便索性一句話了結:「一言難盡。」
她喝了幾口白酒,沒再追問,把碟子上的小禮物拆開,發現是餅乾便樂呵呵地吃了。
「妳呢?」我注視著她的側臉,她吃東西的樣子活像個小孩,一點也不淑女。「為什麼不相信婚姻?誰傷了妳?」
她拍拍手上的餅乾屑,又拿起白酒喝,久久才給我回答:「一言難盡。」
我低頭一笑,沒追問下去,不一會她帶著些許酒氣靠過來問我:「在這些那些開始之前,我還有什麼需要注意嗎?」
她這樣小心讓我很滿意。「靠在我旁邊吃東西和微笑便足夠了。」
她近距離盯了我一眼,我這才發現她伸了手腕壓在我肩上,十分隨意地打量我的臉孔。我有一分不自在,幸而她扯起嘴角抽身,背靠椅子上,問:「那什麼時候可以吃東西?」
我看向講台,見司儀拿起麥克風。「等兩位新人完誓應該就可以了。」
她反了白眼,我卻覺得很好看。
「好了各位!看大家差不多坐好,我也是時候跟大家介紹今天的目的了,免得大家顧著聚舊,忘了重點。今天!是Tiffany和Jeff的盛大婚禮!他們會在各位的見證下結為夫婦……」
「我很餓。」胡白曦靠在椅背上喃喃地道,手指在酒杯旁輕敲桌面。她的白酒只剩下三分之一。她未開始吃東西便喝酒好像不太好。
隔一會她又靠向我低語:「你看你看,笨蛋進場了。」
我瞧向入口處,是新郎率先進場。Jeff是個小胖子,他樂呵呵地走進來,跟在座的人揮揮手。我跟Jeff不相熟,只淺淺交談過。如今看他一臉輕鬆又愉快的笑臉,加上步伐輕盈,細看之下是有一點像笨蛋,但是一個幸福的笨蛋。
Jeff走上台,聽候司儀帶幽默的台詞,介紹他的伴侶。
Tiffany是個小美女,穿著一身簡單的一字肩白紗裙。音樂一起,她便緩緩走進場,所有人的焦點都落在嬌小的她身上。
但這時有人在我旁邊發出「唦唦」的聲音,我轉頭一看,是胡白曦正在拆開餅乾的包裝。她拿了我的份,呆然地回望我。
「妳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吃嗎?」我小聲地問。
「我很餓。」她直說,然後開始咬餅。
吃完餅她喝點酒,又想找人加點酒,卻沒有人在附近。直到新人互相讀誓言,她的人才算是乖乖坐好。我打量著她,她方領上的一片雪白肌膚沾上了餅乾屑,她卻不自知,慵懶的雙眼望著看台,聽新人說:「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貧窮,健康或疾病,我將永遠愛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長。我承諾我將對你永遠忠誠。」
她禁不住輕蔑地哼一聲,令在座的人禁不住瞧她看,但她不在乎,聽完誓言身體甚至打了個顫抖。
這個女孩真誇張。
我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一轉個頭,便撞上了左前方那一桌的她──前度的雙眼。她那雙明亮而圓大的眼睛很容易記住,水汪汪像洋娃娃,只是今天少了分光彩,多了分落寞。她緊緊地看進我的眼睛,彷彿能拉扯我到她那邊。只許幾秒鐘,便有個身影邁進我和她之間。我回轉頭,感覺不太好。我不希望她誤會我們之間還有些什麼,她卻現身這裡,和我媽坐同一張桌檯。
思緖飄飄,眨眼便到胡白曦最喜歡的環節──吃東西。她像火箭升空那樣衝了出去,我隨後跟去,在甜品區逗留,因為沒什麼食欲,只好吃餐飲的最後環節。
當我正想著吃桂花糕還是藍莓雪糕時,淡淡的茉莉花味忽然飄過來,不用猜也知道,是雪梨。她這輩子大概只會用這款淡香水,幾乎連洗衣粉也是選用茉莉花。我轉過身,迎來她。
「嗨。」雪梨輕聲道。
我對她敷衍的微笑了一下,便隨手夾了桂花糕,欲想離開時,她卻擋住我的去路,搭上句:「那個女生真的是你女朋友嗎?」
如果是以前的她,想必不會主動問出口。她一向溫文柔雅,很多事情收在心裡,只察言觀色。既然她投直線球給我,我便直接回應她:「是。」
她眼神裡明顯閃過一分失落,接著垂低眼簾,再把握機會問我:「為什麼呢?」
我沉沉地呼氣,盡可能壓低心裡的怒氣。我不知道她為何要問為什麼,這次她實在不懂察言觀色。
「難道我不可以有下一個?」
看得出來她咬緊了牙關,硬是要抬頭說:「我打了很多通電話給你,我……」
「我和妳早就不在同一頁了。」我決絕地道,心冷了一截。
旁邊有人掉了食物夾,發出難以無視的聲響。我向後望,就見到胡白曦狼狽地從地上撿起,臉上卻不是尷尬的表情,竟是藏不住的笑意。
雪梨沒理會到,乘機抓住我手臂,楚楚可憐地繼續向我說:「這幾個月以來我仍是想著這一切可以變得更好的,難道6年的感情要這樣擱置一邊?」
這些類似的話我已經聽了無數遍,快要將我淹沒。我沒有選擇,亦不想再多講,便甩開雪梨的手,放下碟子轉身衝向另一邊,再一手捉起胡白曦的手腕,拉她一同遠離這禁區。
「喂等等,你抓到我的手很痛!」
聽見她這樣說,我才意識到自己將怒氣牽到手中。我在接待處旁邊放開她,她沒怪我,逗笑地向我說:「如果我喜歡你的話,你剛才這個舉動大概會令人很高興。」
這是什麼話?
我皺眉,她沒打算解釋,只是拿著沉重的碟子,說要回去吃東西。她走沒幾步我便從後拿過她盛滿食物的碟子,她想罵我似的,我就拋下一句:「我幫妳吧。」
她沒說話,在後跟上。
重新坐下後,她便開始狼吞虎嚥,反倒我沒什麼胃口,剛才的桂花糕又遺在那邊,如今我連看過去也不想,更別說再走去食物區。沒想到,居然要坐在這裡,和旁邊這位不顧儀態的女生在一起,前女友和我母親才不敢直接走過來。
「我看你的前女友長得挺可愛的。」她一邊剝蝦,一邊事不關己的道。
我面無表情,不想回應。
「而且還挺死纏爛打,現在看過來都想把我燒了似的。我告訴你,我可不想為了法國美食禮卷而小命不保。」
我沒意欲看過去,就靠向胡白曦的耳邊安慰她:「放心吧,她要纏上的人是我,你不會是她的目標。」
「好吧。」不知道她是為表現與我的假恩愛還是想安撫我內心的躁動,她把剝了的蝦肉放到我的碗裡,讓我有點意外。
我盯著紅白相間的蝦肉,不一會才動手放到嘴邊吃。
最後她連我的桂花糕也吃了,讓我哭笑不得。
隨後我上了敞洗手間,但回來之後見到胡白曦的頭黏在白色餐桌上,一動不動。我走去拍拍她的肩,甚至叫她也沒反應。發生什麼事?食物中毒?
答案是她的酒杯空了,以我所見,那個侍應生一直都沒有來給她添酒,她該不會是……一杯就倒?那她為什麼還要喝酒?
我心有一慌,抬頭見到對座的人好奇地看著我們。
好吧,雖然有點出乎意料,但這下我就有藉口提早離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