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9歲時應該擁有的事情 》: 三個月的期限
六 三個月的期限
她不是這麼容易送回家。
我背起她到樓下攔截了的士,將塞她進去後,被司機問上哪時,旁邊的她睡得正香,令我語塞。我想起她給我的紀念冊內容,她住映光邨,但沒然後了。
「那個……先開去映光邨吧。」我坐下後告訴司機。
接著在車途上,我不停拍打她的臉,務求她清醒一下回答我住哪棟樓。無奈她睜開眼睛,一問三不知,最後不得已在映光邨下車。
睡了一敞車程,她倒是沒這麼渴睡,可以站起來,讓我扶住她。我將她的手臂摟住我的肩,她濃烈的酒氣混和了她身上獨有的體香,因為靠得很近才聞到,像是柚子的氣味,很淡又很尖銳。
「記得路回家嗎?」我仍不懈地問她,她沒回應,但開始迷迷糊糊地帶起路,歪歪斜斜的穿過小公園和兒童遊樂設施,不一會便到了一棟叫做「虹彩樓」的底下。她傻笑起來,指著這棟樓的入口,邁步過去。可是下一刻,她排山倒海把剛才的午餐吐出來,還有一點淺到我的腳邊。這一刻,我都覺得要吐了。
這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居然像昨晚那樣,扶著醉酒的人回家,還要處理懷中剛嘔吐的女生,到底我有多倒楣?
我將她的長髮抽起至後頸,讓她吐乾淨。見她差不多了,我便趕緊拿出紙巾擦擦她的嘴,她卻嫌棄地推開我,然後獨自向前走。三番四次推開我後,成功送她走進大樓。
我想裡面有保安什麼的,她一個人應該沒問題,我便轉身離開。
現在我身上全是酒味和嘔吐物味。
當我回到家,母親正坐在飯廳,開著昏暗的黃燈,屋內只有時鐘滴答作響,場面有點詭異。我脫了鞋子進屋,心知一定有話要跟我說,但我還是拖著疲倦的身體,直徑回房間去。
我才剛走了幾步,老媽的訓話便起奏:「你怎可以提早離場也不跟我說一聲?」
我直了身子,深呼吸,轉身向她說:「那你怎麼可以不問我一聲,就邀請雪梨來?」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了?我跟她已經分手了,你還帶她過來,這不是一件很難堪的事嗎?」我實在不想和她爭論,尤其經歷了這一整天的事情,昨晚的倦意還沒完全清除,今天又更累。
「你帶那個女伴來才更難堪!雪梨這麼好一個女孩子,你卻拒人於千里,反而拖著那個沒吃相的女生。我真不明白!」母親的語氣稍為激動,衝著我放話,讓我不禁咬緊牙關,按耐著每一個發火的衝動。
這不是我第一次和母親為了雪梨的事而爭執。由始至終我都沒有把分手原因告訴她,說實在我不想告訴任何人知道,尤其不是什麼光彩的原因,卻意外地讓阿康發現,他太敏銳了。
「總之我和她不會有好結果,你不必再為這件事而費心,亦不要做多餘的事。」說完,我便大步回房,一個不小心太大力關門,「砰」一聲,正式與他們隔絕。
我洩氣地坐在書桌前,頭痛令人心煩,但更多的是內心的不適,好像有塊石頭壓在心上,讓人煩躁。
一閉上眼,雪梨的臉便浮現在我腦裡,她是個不良的存在,偏偏隱約的影響著我。今天的她憔悴,而我落力不表現憔悴,實際上現在的我卻是如此不堪。有時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為何這麼心腸軟又弱勢似的?明明可以更冷酷的去處理,但就是不夠狠絕。
相信是凌晨兩時多,我好不容易睡著,卻有人打過電話來吵醒我。我迷迷糊糊地接聽。
「為什麼送我回家?」
我拿開電話瞧一瞧來電人,只模糊見到螢幕上一個「胡」字。在我認識的人裡面,就得一個人姓胡。
「你喝醉了。」我壓著聲音說,睡意重重地拖著我。她的問題很奇怪,但我沒費心思考,側睡將手機放在耳朵上,懶得用手扶著。
「怎麼可能?那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她響亮的聲音傳來,在凌晨時份聽到是擾人。
「小姐,有什麼能明天再說嗎?」我不耐煩地回應。
一時之間她沒作聲,我都快要再度陷入睡眠,最後她拋下一句:「哦好。」之後我全無印象誰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醒來,我刷牙時回想起這通電話,再回想起自己如何從那場可怕的婚宴抱著她離開,不禁輕笑出聲。哪有人喝一杯就倒?而且還斗膽不承認,一個女孩子喝醉了多危機。我也沒想到自己前天抬一個男兒身,昨天又來一位女漢子,索性開間醉後服務公司好了。
我吐掉口裡的牙膏泡再漱口,接著拿了毛巾抹臉。
想了想,我好像還沒把法國餐飲券給她,昨天忙著送她回去,獎券仍夾在錢包裡面。
我拿著手機想著發個訊息給她時,母親在飯廳準備了一桌午飯,但臉色難看,筷子只準備自己的和老爸的。看來這是冷戰的開始,我也無可奈何,還未到心情好去哄回她,唯有渺小地在家裡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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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以為日子得以安寧時,一通來自過去的電話防不勝防的打來。
「可以出來見個面嗎?」雪梨在電話裡低聲地問。
我拒絕她,她堅持,最後我就範。
她約我在一間新開的咖啡店見面,乳白色的牆身下有四張圓桌,她坐在最後一桌,還替我點了Americano。
我坐下,抬頭看到她疲倦的雙眼,再輕柔地看進我眼睛,彷似想要勾起昔日熟悉的對望,但我移開視線,低頭拿起凍的Americano喝了一口,才碎碎地道:「什麼事?」
她露出一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微笑,然後垂下眼睛,撫摸著咖啡杯邊緣,開口說:「我想跟你說聲抱歉,我不應出現在那場婚宴上,也希望你不要怪你媽。」
我沉沉地呼氣,不知該給她什麼反應才對。見我低頭,她便嚥下唾液,再次說話:「我不相信那個女生是你的女朋友,我知道你是想拿來應付而已。」
不知為何心中的耐性忽然磨掉,讓我冷冷地說出:「那又怎樣?」她聽得出來這句冷語,跟我之前冷靜又溫柔的語調截然不同,我幾乎從不這樣對待她。
雪梨按捺住,不讓受傷的表情盡顯,久久才震作起來向我說:「阿文,我知道我犯了大錯,將我們的關係毀了。但經過這數個月,我深深反省過來,我一直想要的是你,我對不起你。」
該說這些話太遲嗎?還是無補於事?只知她一而再再而三勾起我心底的不適。她用這幾月來認清?我卻是用這幾個月來走出,幾乎要走出了,她又跑出來。
我再次沉沉地呼氣,無奈地回應:「我接受你的道歉,但其他的,我不能。」
她的臉色驟然一沉,無法再假裝沒事,顯露出受挫的神色。她嚥下唾液,補充更多:「我知道一時三刻你一定無法重新接受,我理解,我願意花時間讓你重拾信心,這是我應該的。」
我沒回話,輕輕地放下玻璃杯,這裡的咖啡難喝死了,盡是苦澀留在口腔裡,一點咖啡香也沒有。我抬眼看她,那張凝重又不安的臉擺在眼前,她溫柔的眼睛依然,卻不再是我想要見到的依戀。
沒聽到我的回應,似是給了她一種默許,讓她鼓起勇氣接著說:「給我一點時間,或者給我們這段關係多一個機會,五年的感情不可以因為我而變得什麼都不是。我會證明給你看,那只是一場失誤,而我對你是真心的。」
我皺眉,不認為是一個好主意。
「雪梨,不要……」
「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你仍是認為不行的話,我就永遠不再出現。」她咬緊牙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