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交易
 
 
        「你前女友越來越會玩。」阿康坐在我對面說。
        我們二人坐在路邊攤,點好的串燒剛端上來。在馬路邊乘著微涼的夜風,邊吃香辣的燒肉,邊喝啤酒。
        「這能玩個什麼?」
        「用這個方法就能不跟你完全斷掉關係啊,三個月後又可以問復合。」阿康咬了一大口灑滿孜然粉的羊肉串,又向我道:「而且三個月是很長的一段時間。」
        「的確。」無可否認,分手數個月以來,度日如年,只有工作的時間讓我好過一點。
        口袋裡的手機傳來震動,我快速在桌下瞄了一眼,來者正是雪梨。毋庸置疑阿康說對了,她現在真的可以無傷大雅地找我。
        我把電話收起,拿起筷子吃辣金菇。但阿康卻把臉靠前,瞇著眼睛說:「你也挺會玩的。」




        我伸出筷子,假裝要夾他的嗅嘴但夾了空氣,讓他倒回去。
        「我又能玩她什麼?」
        「不拒絕她啊,你若然知道是不可能復合的話,為何又要給她三個月的時間?除非你對她餘情未了。」
        我深息一番,他的言詞總是這麼欠揍。我邊吃金菇,邊澄清:「我已經當場拒絕了,是她不留餘地,大聲說完便大步離開。」
        阿康仔細地打量我,想從我的眼神和臉色看出端倪,證明我仍有留戀,但沒有留戀的那個才是怪人吧,六年感情怎可能轉瞬就說得出無傷大雅。
        「好馬不吃回頭草,別讓我瞧不起你。」阿康舉起另一串羊肉指著我,抖了幾下才放進自己的口裡。
        「我沒瘋好嗎?」
        阿康喝了口啤酒,皺著眉,想了想又說:「明明出軌的人是她,她還敢對著你說這種話。」阿康總是口直心快,我不怪他,但他這麼一說,內心深處的裂痕又一次被揭起,我盡量壓低這種痛,用力嚥下唾液,不想在幾個月後依然有效力影響到我。
        我垂下眼,拿起啤酒喝了幾口。這沉默間期,讓阿康知道自己說多了。
        「別苦瓜臉了,多喝幾杯。」他拿起啤酒,朝我放著的啤酒罐撞了一下,我繼而放緩下來,應邀喝了幾口,再拿起牛肉串吃。




        「若然沒發生那件事的話,我可能會和她結婚。」我呆望著四方桌的角落,那邊有一個明顯的缺口,這種便宜的桌子即使是硬木所造,還是因長期使用而碰撞受傷。
        阿康聞言嗤之以鼻,幽幽地笑起來:「你該幸慶她不是做了那件事而離婚。」
        「只是可能,我也不知道,感覺這輩子都不會再找到這樣的愛情。」
        阿康不解:「怎樣的愛情?難道你還是覺得她是最好?」
        「除了那件事,我和她沒什麼不好。」
        雪梨和我是大學時認識,一路到投身社會,我倆的合拍和知心無人能及,一路上更互相扶持,做到我們各自想做的東西。她成了博物館的導覽員,同時擔任教育專員;我當了網上營銷,做廣告。本來準備在下半年展開同居生活,卻東窗事發,六年情轉瞬即逝。
        我沒多透露詳情,過了幾個月安頓好自己才陸續讓身邊的人知道,包括我母親,她的反應最大,也是最讓人頭痛的一個,無奈我不想多說明這傷痛,任由她亂猜亂說。我就是無法說出口,連阿康也難以啟齒。那事發的經過深刻得可恥,我拼了命想抹掉這一段記憶。
        因此,一知半解的阿康只能予以半分安慰:「算吧,結不結婚、有沒有歸宿其實不很重要,重要是……」他抬起笑眼,魅惑地說下去:「能夠重獲自由,享受你錯過了六年的單身生活。」
        「作為有女友的人說這句話真有說服力。」我抿著嘴望向他。
        「所以我才羨慕你!單身能做的事遠超過你想像。」




        口袋裡的電話再度傳來震動,我拿出來偷瞄一眼,本以為是雪梨再度傳訊息,怎料是姓胡的傳我訊息,讓我感到意外,我隨即按進去看:
 
        “我的禮券呢?”
 
        啊,前些天想發訊息給她說這個,居然忘了。
        我回覆她的同時,聽到阿康不滿地嚷著:「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還真沒有,他發表單身可放蕩的清單我沒興趣聽。
        「等等。」我隨便敷衍,然後回覆胡白曦的訊息:
 
        “你什麼時候有空?”
 
        「誰呢?」阿康好奇地探頭問。「該不會是前女友吧?」
        「不是。」
        「那就好,別做長情的男人,很嘔心。」
        我藐視他,不想理他,低頭一看便見到胡白曦回覆了:




 
        “明天五點,百福街的安端銀行等。”
 
        “好”
 
        我緊接著回覆,與此同時聽到阿康問:「對了,婚禮那件事順利嗎?」
        我收起電話,抬頭發現桌上的串燒所餘無幾。
        「你是豬嗎?」
        「誰讓你這麼投入回訊息?」
        我搶了他手中的雞肉串,大口大口的吃掉,並隨意回應他:「蠻順利的,那女的喝醉了,讓我可以提早離場。」
        「喝醉了?那你有沒有……」阿康的腦袋盡是這些沒營養的想法,尤其我單身後,他更是肆意將這些有的沒的套用到我身上。
        「沒有!」
        「這麼可惜。」
        「你以為誰都像你嗎?」
        「我現在沒辦法了,只好聽聽別人的色情故事。」




        「無法提供。」
        「你應該借機來個一夜情,保證能令你把前女友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他搖了搖自己的啤酒罐,發現不知不覺已把最後一口的酒都喝光了,便舉手叫人再下單。
        而我拿起剩下三分之一的啤酒,淡淡地道:「已經忘記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我在工作崗位上再度收到來自雪梨的訊息,內容都是一些家常閒話。我沒興致回覆她,只是要這樣理會她三個月的話,真的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時間。
        此時Natalie走來,我隨即將電話蓋向桌面,聽她發落。
        「數據分析表完成了嗎?」她在我桌子前的高板上探頭問。
        「哦快好了,待會我一次過發電郵。」
        「旻西說想要紙本放到他的房。」
        「沒問題。」
        我低頭繼續處理這份煩人的圖表,但Natalie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仍站在我的板子前,雙手靠到板子上。
        「快到十一月了,只剩下這一個星期多的時間悠閒一下。」
        「是啊。」




        「對了,你萬聖節有計劃去哪裡玩嗎?」
        我眨眨眼,從沒想過萬聖節要玩什麼。
        「沒有吧。」身邊沒有朋友跟我說過這個節日。
        「那天我跟朋友會去蘭桂坊瞧瞧看,你要是有興趣可以來,不打扮也可以,穿你自己的衣服。」Natalie似乎很喜歡萬聖節,她如此開懷的邀請,讓我不知如何是好,便點點頭,回話:「我再看看。」
        「好。」她轉身離開後,我瞧瞧桌上的月曆,萬聖節是在十月的最後一天,那根本不是節日,連紅色假期也沒有。
        我討個沒趣,繼而投入到圖表當中,但又被電話的震動分心。我翻開來看,順便把它收起來,螢幕上閃過胡字,我才停下來閱一下,她叫我別遲到。我收起手機,再不完成眼前的圖表就真的會遲到了。
 
        不過我還是晚了點,來到百福街的安端銀行門外已是五點十分。我正想拿電話打給胡白曦時,就瞧見有好幾群人從銀行走出來,相當熱鬧,裡頭包含頂著啡紅長髮的胡白曦。太陽大好,正正把她的側臉照射得份外精神,尤其她正一臉笑容跟旁邊的人聊著天,連她的頭髮也染成亮麗的橙色了。
        她抬眼,無意中發現我就站在人來大往的街道邊,那笑容便微微收起,跟她身邊同樣穿著制服的人說了句話,便朝我這邊走來。
        她內裡穿了白色襯衫,搭上深灰色的西裝外套,下身是中長的灰半身裙,還穿了膚色的絲襪。見到她穿著高跟鞋,竟覺得有分奇怪,同時又挺漂亮。
        「券呢?」她目光在我呆納的神情上停了一下,隨即直截了當地問起。
        我這才反應過來,拿出褲袋裡的錢包,把那張磨紗質地的法國美食券抽出來。她毫不遲疑地接過,輕聲一句:「謝啦。」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回去她那堆同事圈,緊接著離開。
        就這樣?
        我仍一人在欄杆前呆站著,慢慢把錢包收好,目光停留在她那顆耀眼的頭頂,在人群中移來移去,直到埋沒在人海之中。
        這可真是快得要緊的「交收」。




        我呼了口氣,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同樣淹沒在人海之中,頭也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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