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的下午,季春曉才睡飽一覺醒了過來。客廳裏是正在忙着翻箱倒櫃的唐倩,唐倩一看見季春曉便道:「有沒有看見餐枱上的file?妳爸爸打電話回來說忘了帶出去,可是我怎麼找也找不至。」
季春曉還未來得及想想,季冬恩已拿着一個藍色的文件夾走過去:「我剛剛在玄關旁邊的櫃上看見的,是這個嗎?」
唐倩馬上走上前拿過一看,道:「應該是。」
季春曉瞧一瞧文件夾,回頭便問季冬恩:「妳昨天很晚才回家嗎?十一點多的時候我聽見開門聲。」
季冬恩心虛地看了看唐倩,又立即否認道:「才不是,妳別亂說!」
季冬恩狠狠地瞪了季春曉一眼,轉身便回房間去,唐倩卻叫住她:「今晚我和妳們Daddy會去Uncle Howard家吃飯,妳們也一起去吧!」
依照季冬恩的孤僻性格,季春曉以為她會一口拒絕,卻沒想到季冬恩竟爽快地點頭答應。季春曉覺得很奇怪,於是一向好管閒事的她便決定一併跟着去。
季春曉許久沒有到霍家去,這裏的一切依舊讓季春曉覺得陰森無比。不知怎的,季冬恩比往日外向了許多,還跟任瑰玫聊得很投契,一改平日沉默寡言的性格,季春曉難以置信得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季春曉在雪櫃裏拿了罐沙示,她一邊喝一邊看着正在沏茶的季冬恩。季冬恩的動作十分熟練,季春曉忍不住問:「妳是甚麼時候學會沏茶的?妳明明不喜歡喝茶。」
季冬恩只瞧了季春曉一眼,她不說半句話,繼續低頭專注在茶壺與茶杯上。季冬恩的冷漠與剛才面對着任瑰玫的熱情呈現了極大的對比,使季春曉覺得很是不解。




「妳撞邪還是人格分裂?人前人後兩副模樣,變得比四川變臉還要快。」
季冬恩繼續充耳不聞,捧着盤子走出了廚房。季春曉雖然不忿氣,但也奈何不了季冬恩。只要是季冬恩不願意說的,她便會比夾萬便嘴嚴。
「聽說Sean回了家過聖誕,妳真有辦法!」
「他嫲嫲有辦法而已。出動經濟封鎖這一招,哪個孩子能不妥協?」
「Manno是不是回了香港?」
「對,他們兄弟倆一大早便跟着Howard去釣魚,應該差不多回來了。如無意外,今晚會有新鮮海鮮吃。」
任瑰玫口中的霍文珣彷彿是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即使季春曉已許久沒有關心過霍文珣的事,卻還是無法相信一個人會在短時間內變了這麼多。季春曉回想起昨天的霍文珣,明明一切都沒有變,明明他還是從前那個少年。
季春曉最不情願應付長輩的寒暄問暖,尤其是任瑰玫永遠都話中有話,總想從季春曉的話裏套出些甚麼來,季春曉只能頻頻拿起杯子喝茶掩飾自己的不自在。茶喝多了,肚子還有點鼓鼓的,於是季春曉便借上洗手間來暫時避席。
季春曉很熟悉屋子裏的佈局,推開走廊的門,左邊便是洗手間的位置,而對面正是霍文珣的房間。走廊門一開一關,氣流的衝撞推開了霍文珣的房門。季春曉本想順手把門關上,卻透過縫隙發現房間裏頭早已面目全非。霍文珣的房間變成了放滿文件、書籍和黑膠唱片的書房,對正着房門的牆壁上還掛着一個大相架,相片裏的人是穿着小學畢業袍,正笑得燦爛無比的霍文瑍。
一間平平無奇的書房,卻使季春曉感受到無比的震撼與心寒。這個家的背後正有一雙手在一點一點地擦去霍文珣存在過的痕跡。




季春曉駐足許久,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要立即找霍文珣。
「你在哪裏?」
電話一接通,季春曉便馬上焦急地問道。霍文珣有點疑惑,但亦如實回答着:「在樓下煲煙,其餘兩個人正在上來。」
「你最近有沒有回過家?我的意思是我現在身處的這個家。」
「冬至那天回過一趟。」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季春曉還未把話說完,霍文珣便已知道她想說甚麼。他靜了一下,繼續說:「我剛剛還知道原來是那個女人提議將何文田的單位留給我,是那個女人說服嫲嫲讓我搬出去住,是那個女人叫嫲嫲出經濟封鎖這一招來逼我回家過節。她表面上為我、為整個家着想,但事實上是在一步一步地將我從這個家分割出去,我們全都中了她的計。而且我開始覺得她想要的不只這些,她要的是整個霍家,包括Daddy和嫲嫲的東西,不然妳以為我真的願意過時過節回來陪他們?他們眼瞎,我不得不替他們防着。」
「既然你早就知道,為何不告訴我?」
「我為甚麼要告訴妳?」
「我們是一家人。」




季春曉脫口而出的話使霍文珣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霍文珣感受到季春曉是由衷地把他視作一家人,然而這並非霍文珣想聽到的。

「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到底甚麼是一家人?殷天賜覺得家人之間應該是互相包容、體諒和愛護,但如果這份愛超越了親情,他們還算是家人嗎?殷天賜與殷天愛從小一起長大,雖然毫血緣關係,但殷天賜一直當殷天愛是親妹妹,亦是因為這樣殷天賜永遠都無法接受殷天愛對他的情感。在季春曉和霍文珣身上,殷天賜看到很似曾相識的矛盾情感。也許是因為相識得太早,太過親密、太過熟悉使他們都忘了如何分辨甚麼是家人,甚麼是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