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末,離農曆新年尚有幾天。已經開始Study Leave的殷天賜以身體狀況欠佳為由向學校申請延遲退宿,除了他,其餘中六宿生都已陸陸續續搬回家裏。沈英萊常常回學校與殷天賜一起溫習,季春曉和江淼偶然也會加入他們。季春曉和江淼每次都會坐在旁邊安靜地做功課,待碰上不明白的地方才會打擾請教沈英萊和殷天賜。除了學習上的溝通,其餘的話題一律沒有在他們的口中出現過。
某天下午,沈英萊臨時有事要提早離開,自修室裏只剩下殷天賜一個人。溫習久了殷天賜有點累,於是便走出自修室呼吸新鮮空氣。從一樓走廊看下去是學校操場,女生們正在練習着排球發球。平日上體育課季春曉都是朝氣蓬勃,今天的她卻顯得十分乏力。才練習了不到幾分鐘,季春曉便放下了排球坐在一邊休息。見季春曉如此狀況,殷天賜不禁心有戚戚焉。
G樓的飲水機壞了好幾天,下課後季春曉到一樓飲水機添了半瓶水。她喝了幾口水,隨之在外套衫袋取出一排藥丸並吃了兩顆。
「吃太多西藥對身體不好,有空去看中醫調理吧。」
季春曉抬頭便看見殷天賜正朝她走過來。殷天賜從衫袋取出一個粉紅色的小盒子,他繼續說:「如果怕中藥苦可以試試這種藥粉,它比較溫和,比吃西藥好。」
季春曉接過盒子,她仔細看看上面寫的配方和功效,她問:「你怎會知道我M痛?」
殷天賜按一按自己腹部以下的位置,道:「我猜的。剛剛我看見妳在操場上一直按着這個位置。」
季春曉點點頭,還說了聲謝謝。殷天賜卻指一指季春曉的水樽,示意季春曉把水樽遞給他。殷天賜用手捂捂水樽邊,說:「別再喝冷水了。」
殷天賜邊說邊倒掉水樽裏的冷水,再為水樽添了滿滿一瓶的熱水:「用水樽熱敷着不舒服的位置會舒服點。」
季春曉照着殷天賜的說法做,漸漸地季春曉感覺到痛感真的在慢慢減退。
「這個還給妳。」殷天賜遞給季春曉一個全新的史迪仔鎖匙扣:「我替殷天愛向妳say sorry。」




「該say sorry的人不是你,該賠鎖匙扣的人也不是你。」
「她是我的妹妹⋯⋯她是我的妹妹⋯⋯」
「但我覺得她不只視你為哥哥。」
殷天賜卻決斷地搖搖頭:「那又如何?如果可以,我寧願沒有這樣的妹妹。」
季春曉深思熟慮片刻,她看向殷天賜認真地問:「我可以相信你嗎?」
殷天賜很想說「可以」,但就在話說出口那一瞬間,殷天賜想起殷天愛說過的那一番話,他不由得地遲疑了。
「對不起,我⋯⋯我要走了。」
「喂!你在開甚麼玩笑?你到底在想甚麼?我真的猜不透你到底在想甚麼。你令我覺得很累、很混亂、很辛苦。你到底想我怎麼?」
殷天賜思量幾番,終於才鼓起勇氣。他一把拉過季春曉的手腕,轉身便一直走。季春曉沒有問原因,只是一直走、一直走。
殷天賜拉着季春曉來到學校後樓梯,這裏很少有人經過,特別是放學時間。季春曉一直故作姿態不肯正面看向殷天賜,自個兒倚着旁邊的扶手。




看着滿臉不忿的季春曉,殷天賜的內心很矛盾。他一方面不希望季春曉記恨於他,一方面又不想季春曉知道太多。但事到如今,殷天賜知道他不能再將一切藏着。殷天賜乏力地坐在樓梯級上,他抬頭仰看着季春曉,目光很堅定、很認真。
「我是一個有思覺失調的精神科病人,我會隨時無緣無故地出現幻覺,甚至失控自殘、傷害身邊的人,而我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我媽媽也有精神病,我還有一個被判了終身監禁的爸爸,他也有精神病。至於我妹妹妳也親自見識過,我和她本來就沒有任何血脈關係,被她纏上是我這輩子倒得最大的霉。我很窮,從我十三歲那年爸爸被捉進監獄後,家裏便失去了唯一的經濟來源,我轉到匯文千禧讀書就是為了拿獎學金養家。我沒有人疼錫,沒有人可以依靠,我甚麼都沒有,我連自己的人生都抓不住。妳跟我不一樣,妳的世界是彩色的,妳有很多疼愛妳的人,妳可以無後顧之憂地做任何事,妳有許多很好的選擇。就算沒有我,妳的人生依然會過得很好,而我只會為妳的人生帶來拖累。」
季春曉一直很平靜,她看着殷天賜的眼晴緩緩道:「殷天賜,你張開耳朵認真地聽着我說的每一句話。我不在乎你是富還是窮、是美還是醜、是健康還是生病,我只知道你很好。是你令我知道我不是nothing,是你鼓勵我做一個嘗試努力的人,你不是一無是處。」
「我有甚麼好?就連我自己都討厭我自己。現在妳覺得我很好,但相處久了妳便會看到我的缺點。妳不會再喜歡我,妳會覺得我是臭的,是腐爛的,是一無事處的。我不想妳後悔,我不想有一天會因為控制不了自己而傷害了妳。」
「我不怕!我-不-怕!你不是我,你怎會知道在我眼中的你有多好?你看不見自己的好,但我看得見;我看不見自己的好,但你看得見。你看見我的好,我也看見你的好,這樣就足夠了。」
「如果我告訴妳我到現在還未放棄自殺呢?妳還會花時間在我這個隨時會消失的人身上嗎?」
季春曉一時之間不懂得反應,她惘然地看着殷天賜,她想從殷天賜的眼神中知道他有沒有說謊。
「早在我十四歲那年我便已經為自己計劃好一場自殺。我給自己四年時間,如果我的人生依然找不到任何救贖,我便會在十八歲那一天了結自己的生命。今天是一月二十四日,距離我生日還有五天,一切都該結束了。」
自從認識了殷天賜,季春曉便覺得這個世界是簡直無奇不有。精神病、自殺、妹戀兄⋯⋯這些本來與季春曉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竟然一一出現在她的身邊,這樣曲折離奇的人生竟然是發生在一個還不到十八歲的人身上。命運到底為何要如此作弄他?為何就一定要把他逼到死角,逼得他對活着毫無留戀?
「殷天賜,你敢不敢跟我打賭。如果一月二十九號你沒有死,你就要跟我在一起。你敢不敢跟我玩這個遊戲?」




殷天賜想得很仔細,他從不會隨便答應任何事,更何況是這種要緊的大事。季春曉看出他的猶疑,於是她又說:「如果你尋死的心真的如此堅定,你還用怕會輸給我嗎?這個遊戲你本來就是穩贏的,不是嗎?」
殷天賜被季春曉說服了,他點頭應下了這場賭局,他有信心自己一定會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