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天我們在操場上接吻》(2025新版): 會長
2 會長
校方每學期均會重新認證十二大「認證社團」,技術上而言,此十二個社團每學期都會不一樣。
但因為十二個社團當中,有好幾個社團都是學生活動中「不可或缺的面向」,或是校園生活中必然存在的活動。例如體育社團,所以根本不會得不到認證,而校方其實也不會無事每學期重整所有社團。久而久之,十二大社團中至少有一半,是因循延續而不變。
目前得到學校認證的十二大社團,分別是:
問答隊及研習學會
足球部
游泳部
籃球部
話劇社
男女童軍
歐洲文化研究學會暨讀書會
天文學會
電腦技術研究社
風紀委員會
日常生活研究社
橋牌學會
那個「日常生活研究社」到底是在幹什麼?又如何獲得學校的認證?這一點實在連阿北也非常好奇,但他又從未認識過該社團的任何成員,上一次的社團聯席會議──啊,他缺席了,所以不知道各大社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只是那一次,而是每一次聯席會議,他都缺席。
即使阿北是橋牌學會的會長,也就是校園當中,極少數擁有上位權力的十二人之一。
下午四點十二分,阿北來到舊翼校舍背後的地下,校舍各處都總有廢棄或老舊的房間,校方便粗略改建,分配給十二個認證社團。
阿北來到一扇殘舊落漆的木門前,門上貼著A4紙手寫的門牌:橋牌學會。
阿北推門,才只是開了一道門縫,便聽見林強大叫:
「各位觀眾,三條king!!!!」
四個學生圍在桌邊,瞪目欲裂地看著桌上的啤牌,林強像救世主一樣高舉起手,手上的三張樸克牌從天而降,昭示著其勝卷在握。
四個人都似乎沒注意到阿北,繼續牌戰,阿北靠近桌面,伸手抹了抹桌上已打出的牌面。
又到林強出牌了,他大叫:「哈,你班粉腸無牌啦咩,睇野啦,兩條煙──!」
「喂,唔好……」阿北輕聲說。
還來不及阻止,林強已打出了兩張Ace,紅心楷磚。正當他準備一統天下,他正對面的對家卻說:「咦,我有,都係兩條煙,大你小小。」
又是兩張Ace,但這次是葵扇加梅花。
「我屌──────────────!!!!!!!!」
「叫咗你唔好嫁啦。」阿北說。
林強雙手一撤,攤軟在椅子裡,燃燒殆盡了。
「好啦,玩完啦嘛,準備開會。」阿北敲了敲桌子說。
林強滿面死灰地遞出一張一百元,交給贏家。
阿北驚叫:「嘩,一舊水!?你地玩到咁大呀,一陣俾風紀委班友周到呢,我又有排煩。」
「我諗住我三條king,又兩條煙,穩袋三家架嘛。」
「一睇牌面就知仲有兩條煙未出啦,仲要一直無人打pair姐係有人留牌,出極花蛇都未有煙。你仲打細煙啤?點會咁博嫁……」
阿北一邊對林強碎碎諗,一邊收起桌面的樸克,也不知道好睹成性,又不喜歡記牌的林強是否聽得進去。
橋牌學會,Bridge Club。顧名思義,理論是每一個人都很gentlemen地玩橋牌,以牌會友激盪智力與人情世故的交流社團,但實際上,這是學校唯一且非公開能夠非法聚賭的地下賭場。
地下賭場──橋牌學會的主持人,便是會長阿北。
當然,非法聚賭不是他的意思,是林強引入的,他加入這個社團,本來就是為了賭錢,對於橋牌,林強根本一竅不通。
橋牌學會目前加上阿北,共有八個正式會員。當中高年級生只有他跟林強,其他低年級生,其實都是林強的牌腳。
「許愛悠岩岩先問我你到咗未,我覆咗佢啦……你有無咩想法。」林強坐在一邊,看著阿北收拾桌面。
「無呀,咪快快手手聽完佢嘅偉論,話無興趣,然後番屋企囉。」
「話曬係靚囡呀,你咪應酬下佢囉。」林強擺出花痴般的傻笑。
「應咩酬呀?」阿北失笑說「橋牌,十三章,德洲定係鋤??定係真係陪佢修訂校規?」
「喂,咁,我地成個社團都無囡,難得有囡囡嚟我地社團,禮數都要周到丫,下話……」
喀喀。有人敲了門。
林強與阿北相看一眼,都知道是誰來了。林強向另外三個低年級生打了個眼色,他們趕忙收好桌椅端坐著,阿北站在桌子後方面對門口,勉為其難挺出腰板,勉強擺出會長的氣派。
林強擠出笑容,恭敬開門。
許愛悠。
她真人身材看起來比訪問中的稍為矮小,也顯得稍為纖瘦。她一樣戴著黑框眼鏡,如果要分類,她是充滿書卷氣的溫文型美女,但又充滿智性的靈動,而不是那種硬拼第一名的死讀書女孩。
她那一雙淺棕色的瞳孔在鏡片下帶著笑意,環顧這狹小的橋牌學會,然後伸手擦了擦鼻頭,輕輕咳了兩聲。
「呃,許同學……唔好意思,我地好耐無打掃過,係比較多塵。」
林強陪笑著說。其實自從上學年使用這個房間開始,便沒有打掃過。
「唔關事嘅……」許愛悠笑說「係我向來都有啲鼻敏感,哈囉~!橋牌學會嘅各位你地好呀,我叫許愛悠。」
許愛悠向房間的所有人揮著手,一臉活潑。
然後所有人,包括林強都只笑瞇瞇地看著她,沒有回答。
門外的陽光滲進幽暗的橋牌學會,在許愛悠身後形成了光暈似的錯覺。阿北知道這伙人實在太久沒有跟女生接觸了,每天都在牌面與賭注之間蜉蝣,那麼近距離地看見美女,剎那都當機了。
「請﹑請入嚟先啦。」
林強邀請許愛悠內進,她笑著點了點頭,便進來了,林強關了門,她站在阿北的對面。
阿北比她高了大概大半個頭,面無表情地端看著她那娟麗的臉。
該說些什麼嗎?阿北努力地想,但還是說不出半句話。這時候,倒是許愛悠先開口了。
「你就係會長?」她問
阿北點了點頭。
許愛悠貶了貶眼,眼裡有一閃而過的懷疑,但又說:「你就係……果個係職業橋牌聯賽贏咗全場總亞軍嘅學生?」
阿北點了點頭。
「呃,你好呀,初次見面,我係許愛悠,你好。多謝你今日抽時間見我。」
阿北點了點頭。
「就咁嘅,我就直接講啦,你響下次聯席會議果陣,可唔可以試下動議提出校規修訂,當然其他十一大社團未必會同意,但我希望你起碼可以做第一個人……」
阿北沒有點頭。
Dead Air。
「呃呀!」
阿北突然尖叫,他睜眼望向林強,是林強在踩他的腳。
許愛悠半驚訝半好笑地看著兩人。林強在阿北耳邊耳語:「喂你係咪路呀,人地係許愛悠呀!專登過嚟搵我地,人地一場嚟到,你同人講下野,問下佢幾號電話,一陣得唔得閒去食個糖水,facebook係咩……」
人地係許愛悠又點呢?阿北心裡想。
「得啦得啦得啦。」
阿北推開林強的頭,然後動了肩頭,嘗試放鬆身體說。
「姐係咁,呀……許同學──」阿北搔了搔頭頂說。
「我地同年級嫁嘛,你唔洗叫得咁生外,你叫我英文名Doris,或者叫番我愛悠都得嫁。」
許愛悠打斷了阿北的話,鈴璫的自白嘗試強烈拉近她與阿北的距離。
愛悠?Doris?阿北身體不太安份地挪動著。
「點都好啦,」阿北又吸了口氣說「許愛悠同學。我就其實唔太明妳嘅想法……確實我係十二大社團負責人之一,但唔好意思,我對妳嘅想法無乜興趣,而妳應該都知道,我一個人做唔到啲乜,其他十一大社團都會否決──」
「『做唔到啲乜』咁又點呀!」
許愛悠那笑意盈盈的臉上,突然抬高聲線對阿北喊道。
阿北承認他被嚇了一跳,但看她那胸有成竹的表情,卻又似乎是意料到阿北會這樣說。
「呃……」
「如果,果陣kiss係嘅你同你女朋友;如果,係你同你女朋友俾學校落order唔可以係學校入面拍拖;如果,你同你女朋友因為學校要寫悔過書;如果,你地只係唔想咁做,真心唔覺得自己有錯!就俾學校踢出校,你甘心咩!」
許愛悠的聲線不大,相比更多喜歡裝可愛女生的來說,更是有點低沉。
阿北動了動嘴唇,他自然想要反駁,可是許愛悠的雙眼卻死盯著她,卻夾帶著自信與固執的進逼,逼得阿北有點手足無措。
「我嘅意思係……係,」阿北吞吐地說「依件事本質上唔可能,修訂校規,從來無人成功──」
「就算從來無人成功,就可以直接放棄咩?就算你明知件事唔應該係咁,就可以由佢唔咩!就算……就算到最後最後最後都過唔到,咁我地個一票係咪就無意義丫!」
許愛悠愈說愈急。阿北看得出,她其實早就知道他不會同意他的提議,這一輪垂死的反駁,才是她想要說的重點。
係。阿北心裡卻在想。係真係無意義。
修訂校規需要十二大社團全票同意,當中包括最親校方的風紀委。風紀本身就是為了校規而存在,那麼要爭取最後一票,可以斷定絕無可能。
「我唔係話無意義……」阿北故且說「而係……而係……我唔認為件事,要去到依個地步,要推動咩修訂校規……我個人一樣同情個兩位師弟妹,一樣唔覺得佢地應該被踢出校,之但係……」
「咁點解你仲記得佢地丫!」
許愛悠的聲線再高了兩度,有點像在敲打他的耳膜。
阿北的直覺告於他,接下來許愛悠要說的,才是她真正的實話。
「點解佢地兩個俾人趕咗出校,我地仲會記得佢地!因為……因為我地都知道佢地嘗試做緊,我地一直想做,做唔到,都仍然想做到嘅野!不論你係咪有女朋友,有男朋友,有無興趣要係學校入面打車輪!因為佢地做到嘅,係佢地堅持自己相信嘅野,係唔應該得到世界咁樣嘅對待!甚至乎……甚至乎,佢地都知道自己唔應該冒依個險,但佢地真係唔覺得自己有錯,所以先堅持落去!所以我地先仲記得佢地,我地應該去做我地自己仲做到嘅野!就算我知道依件事好難,好無可能,但依係我.地.做到嘅野!」
「等﹑等,妳冷靜啲先……」阿北說。
「我好冷靜!」許愛悠瞪著阿北說。
阿北知道,每當女人說這句話,你千萬不要相信。
「你明明有一票係手!全間學校只有十二個學生有依一票,唔係我,亦唔係其他人,點解你咁都要縮。除非你唔認為,你身上個一票,你身上有嘅權利,係你應得嘅!你根本唔配在有依一票或者依份權力!」
許愛悠憤然站起,將椅子用力推回去,椅背與桌面相碰,發出喀啦的躁音。
「打搞曬!」
「等﹑等陣先……」
林強站起來,許愛悠看著他,期待他會說出怎樣的話,但林強本來就不善辭令,情急之下,更是什麼都說不出,呃呃幾聲才說:
「阿北,呀會長……我地又唔需要咁強硬,或者,我地可以,可以再傾傾,傾下有無可能?或者 Doris 妳聽日可以再嚟,再嚟同我地再傾下……」
許愛悠聽見林強打圓場的說辭,又回頭望看阿北,她站著,阿北也站著,但不知何故,阿北覺得許愛悠看他的眼神,就像高高在上的視線屹立在喜瑪拉雅山上,充滿淒然的寒意。
阿北闔了闔眼,呼了一口氣,說道:
「阿強,如果我地係聯席會議話要反對校規,下學期我地就會被人禠奪認證,到時你唔好話賭錢,你連櫈都無得坐。雖然話我地都就畢業,差半年姐,但有櫈坐同無櫈坐,你揀邊樣?」
阿北攤手向林強說。林強「呀」地張開了嘴,似乎領悟了什麼。
學校只有十二個社團室,分配給十二個被認證的社團自由使用,沒有獲得認證的社團,只能自行向學生會逐件申請場地,報備場地的用途。
許愛悠沉下眼神望向阿北,眼裡似有點意外阿北會有這番計算。
「好啦,總之就係咁。」阿北攤手說「如果許同學妳仲想堅持嘅話,或者妳可以試下搵其他社團……我地話就話係認證社團,但其實都勢孤力弱,都係至在拎個場嚟方便自己姐……咩校規嘅野,恕我地人微言輕,幫唔到妳啲咩……」
許愛悠的呼吸仍然繃緊,白色校服連身群勾勒出的曲線似風雨中戰顛的花辮。
她沒有回答阿北的話,只是徑自拉開門,離開之前,卻似乎是突然想起,她稍一回頭,幽微的眼角在眼鏡下瞧向阿北,說出微弱但清晰的一句:
「生日快樂。」
門關上了。許愛悠的腳步聲在門外愈走愈遠。
「邊個生日呀……你地有人生日咩?」林強望向三位低年級生,他們通通搖了搖頭。
阿北終於坐起來,將手放向剛才收拾的樸克牌,牌面向下,在桌上抹出一道弧線。
「唉,難得有條囡主動入嚟搵我地,依家好啦,無下文喇,唉……」
林強不斷慨嘆,阿北只是隨手提出一張牌。
「喂,阿北。阿北!」
林強喊道,阿北回過神來,他望看林強
「其實,我地一開始……都係匿埋係後花園賭錢鋤啲嫁啦,我地仲個個都蹲係度……係。我知賭錢唔係你本意,你係真心識打牌嘅……但又咁講,我地本身,就係連櫈都無得坐嫁啦……咁有櫈坐同無櫈坐,都唔會點嫁……許愛悠係靚女,所以我先幫佢講幾句,但係……咁係丫嘛,我地本身,就係無櫈坐嫁,攬住張櫈做咩姐……佢講嘅野……未必完全無道理喎……」
林強像做錯事的小孩,眼神游移,喃喃自語。
阿北翻開手上的牌,葵扇Queen。牌上二次元的女皇,正用冷峻的眼神高傲看著阿北。
還有不到半天,他十八歲生日就結束了。除了喝啤酒,看AV,他終於獲得了今年第一句的「生日快樂」。
即使他不知道為何許愛悠會知道他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