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天我們在操場上接吻》（2025新版）: 引力
5 引力
「我返嚟啦。」
阿北拿著今天新出版的流行小說，經過一天辛勞的工作，終於回家了。
不大的房子吹進美妙的寒風，大概15,16度的氣溫最美好了，連聞起來都帶著香氣的微寒，人類根本不應該在平均溫度超過20度以上的地區生活呀。
他脫下襯恤，套上毛衣，坐在妻子旁邊。電視卻沒有亮著。
「咦，做咩唔開電視？」阿北奇怪說。
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她回過頭，是許愛悠，她的瞳孔像漩渦，令人萬劫不復深陷進去，她說：
「你──甘──心──咩──！」
「呀呀呀呀呀呀呀！！！！！！！！！！！！！！！」
阿北在禮堂中大叫，周圍的學生都望過來，身邊的林強也驚呆了。
「呼……呼……呼……」
阿北不斷深呼吸，試圖自己抽搐似的心跳放緩下來。
「大佬你訓還訓，唔洗發惡夢下話。」林強說。
「我見到……我見到……許愛悠做咗我老婆……」
阿北雙手掩面，林強聽不清楚他呢喃的話。
「咩話，你講咩話？」
「無野啦，總之……唉，我依幾晚訓得唔係太好。」
也因為你呀林強，如果不是林強這位好兄弟，許愛悠就抓不到罪證了。
「跟住落嚟，有請──Dancing──Club──！！！！！」
禮堂舞台上，主持熱烈高喊。台下的四年級與五年級生，也發出了興奮的尖叫。
期初社團發佈會。
每年開學不久，每個學會都會獲得約３分鐘的舞台時間，去推廣社團，招收會員。
理論上，只有四年級與五年級的學生需要出席，六年級生不是在準備公開考試，就已經退出了社團，不然就已經不是社團的負責人，來看表演的六年級生，也多半是為支持自己的師弟妹，或自己曾經所屬的社團。
每個學會都公平分配了3分鐘，但有許多學會，其實連3分鐘也用不到，上台的多半是表演性社團。
舞台燈光剎地暗了下來，拉起了窗簾的禮堂幾近完全黑暗，寂靜無聲的氣氛等待著舞台的第一個音符──
What on earth am I meant to do
In this crowded place there is only you
Was gonna leave now I have to stay
You have taken my breath away
音樂響起了，像拳擊一樣的重電音，Kylie Minogue 的《In Your Eyes》？有點老的歌曲呀，阿北心想，而且歌詞都令人聽不懂──但算了，舞曲重點不在曲，在舞。
布幕拉開，八個女舞者的婀娜形體散佈在舞台上，深紅色格子超短裙，單薄的白襯衫，故意不扣起的領口鈕與綁起來露出了肚臍的衣擺。
Ooh, is the world still spinning around
Ooh, I don't feel like coming down
隨著背景音樂「Ooh」的嗓音，八個女生一擺步就彎下了腰身，柔軟而性感的曲線，引來了全場近乎瘋狂的尖叫聲此起彼落。
「許愛悠──！！！阿北你睇，原來佢係玩Dancing嫁，嗚呀，不得了──！！」
阿北沒有回答，當然，他也看見了，舞台正中央，領舞的兩個人，其中之一便是許愛悠。
她正帶著妖妮的眼神，靈活地揮灑著舞步。她的身材雖然有點太纖細，但穿上了舞衣，能夠表現的性感還是綽綽有餘。
「我屌你老母！！！！」
林強突然一拳打落阿北的肩膀。
「做乜鳩呀……」
「難得有件咁索嘅囡！咁索！」林強拿著手機，像那些追星族一樣拍著許愛悠的身影「你竟然趕走咗人地！同人合作下洗死咩！咪合作下囉──！」
「阿強，你冷靜啲先。同埋我都……無趕走佢。」
It's in your eyes
I can tell what you're thinking
My heart is sinking too
It's no surprise
I've been watching you lately
I want to make it with you
進入副歌，整個舞台像昇起無形而魅惑的煙霧，許愛悠扭動的舞蹈走到舞台前方，各其他七位舞台同時高舉起流麗的長腿，暗紅的燈光令她的小腿白嫩透紅，一轉身，便又是一個睥睨眾生的媚眼。
「愛悠BB！！！I Love You Love You Long！！！！！！」
林強中了降頭似的大叫，愛悠，所以是 love long 嗎？
但很北很清楚，許愛悠以六年級生的身份參加 Dancing Club 舞台表演，絕不是單純想要展示舞技與身材。
根據許愛悠的計劃，Dancing Club，舞蹈社，將會成為十二大社團之一。
十二大社團並非永恆不變，特別是小型社團就經常更動，社團認證約每半年進行一次，下一次認證在學期末一月初。
籃球隊，問答隊，話劇社這些性質明確的團體，往往用公開賽的成績，去獲取得認證資格。所以甚少，或從來未離開過認證社團之列。
但如果，令要參加公開賽的社團，無法參加公開賽呢？
又如果，令有能力成為認證社團的社團，參加公開賽獲得成績呢？
再加上各種威逼，利誘，制度內必有漏洞，你話，十票真係咁遙遠咩？
那天在圖書館的暗角裡，許愛悠在微笑。
今天阿北出席期初社團發佈會，也是許愛悠的要求，她希望阿北就算沒興趣幫忙遊說，也可以來看看現時各種小型社團的狀況，也許他會有新的想法。
舞蹈社是學校裡人數最多的社團，向來有資格成為認證社團，只是一直未有顯著的公開賽成績，許愛悠並不是舞蹈社的幹事或團長。根據她的說法，她只是跟其他成員關係良好，而且舞跳得很好而已。
I've been watching you lately
I want to make it with you
It's in your eyes－
最後一聲的「eyes」如生理高潮的哀吟，許愛悠喘氣的身驅終於凝靜，她微昂著頭，踹著氣，因為汗水而濕涇的髮絲，在舞台燈下散發出金箔似的微粒，她的眼珠一轉，望向阿北，櫻唇微啟，自信的微笑。
█
但風紀委員會呢？阿北問。
風紀委員會每半年，都會發表一份「校園生活報告」，內容是了無生趣的學生生活匯報，形式上作為社團的成果，然後校方只要點頭同意就行了。
阿北翻查了一下學生會網頁上的公開資訊，由認證制度約莫在20多年前實施的首學期，風紀委員會作為「社團」，就從未脫離過十二大社團，只是大家都明白，風紀委員會有社團之名，但並無社團之實，只是訓導組的嫡係制度防線。
許愛悠沒有回答，只用一疊A4紙掩著嘴，無言沉思。
阿北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也沒有把握，能夠抨倒風紀委員會。
「劇本。」
許愛悠將手上的那一疊A4交給阿北。
「咩話……？」阿北自然接過。
許愛悠說：「話劇社聖誕校園祭公演嘅劇本，當然只係初稿。佢地仲有排練。」
「話劇社嘅劇本……點解妳會有？」
「呵呵，劇團最怕就係無場地，當年我係學生會果陣，場地嘅野，我幫咗佢地唔少。只係依家學生會會長已經係尤天勇，話劇社嘅取態，我已經影響唔到……」
尤天勇。現任學生會會長，品學兼優的模範生，對阿北這種在角落發霉的小角色來說，根本就是另一個階級的存在，許愛悠卻輕描淡寫地提起這個名字，
「話時話，妳係咪已經唔諗住換衫……？」
舞蹈社的表演結束後，阿北收到許愛悠的wtsapp到後台會面。後台是各個準備出場的社團，各人東奔西走，表現道具到處堆放，許愛悠一邊大口喝著水，一邊旁若無人地跟阿北交談。
許愛悠沒有換去表演用的超短裙，高跟鞋，肚臍也還是暴露在空氣中。她坐在一張桌子上，騰空雙腳歇息。
「哈，我唔太鍾意著校服，個種連身裙其實超級唔好著，都係短裙恤衫襯我多啲，做咩呀？唔好睇咩。」
「頭先林強見到妳依一身打扮，已經番唔到轉頭。」
「係？」許愛悠笑說：「早知我唔需要咁辛苦擒高擒低偷拍，出動我嘅美色就夠。好啦，睇完班學弟妹嘅表演，你有咩睇法？」
除了舞蹈社以外，阿北也留下看過其他小型社團的演出，像是魔術社、歌劇社、乃至於瑜珈社甚至搖搖社表演。
他不否認，眾多學生渾身解散，即使小至只有三數人的表演，也甚具有可觀性。
「唔……」阿北老樣子思考著如何節省用字「我唔否認有好多都幾精彩嘅……但係，認證社團之所以叫『認證』，到尾都係要有校方承認嘅實際成績，都唔係話佢地有能力就夠……做咩呢？」
阿北正說著，許愛悠卻蹺著腳，用手支著下巴盯著他看。
許愛悠那總是亮晶晶卻變幻莫測的眼神，看得他一陣不自在。
許愛悠笑說：「你覺得你講嘅野，成立小型社團嘅人會唔明或唔知咩？你係咪真係覺得佢地甘願永遠都係非認證社團？好似舞蹈社，我地自己自high，跳一世舞引死你班毒男就夠。」
阿北臉露難色，像被老師審問的孩子：「許大小姐，有時人唔一定想上進。唔通林強又真係對咩學生會、對咩修訂校規有興趣──」
「咁你呢？」
許愛悠笑意盈盈看著阿北，阿北別開眼神：「我同妳講過好多次，我只係一個平凡嘅學生。」
許愛悠從桌下躍下來，細步往阿北走去，嘴角的笑容由自信變成惡作劇。阿北也不知道她那鬼腦袋的想法，只彊在原地不動，直到許愛悠逐步靠近──
「HALT──TRACK──ONE──TWO！！」
阿北與許愛悠不約而同望過去，淺泥色的上身，軍綠色長褲，目無表情的步操，步操的口號蓋過了阿北與許愛悠的交流。
男童軍，每年例行在期初發佈會表演步操。
一行四列的陣勢令後台所有人都退避了，他們是故意的吧──所謂童軍，不過就是權力與服從的微縮實驗，我們這些未諳世事的小孩，不會行軍也不會打仗。加入童軍的人，只是在滿足模仿軍人的虛榮。
「呼～」許愛悠吐了口氣，似乎是童軍口號打斷了她的思緒「你走先。Dancing個邊我仲有野要處理，wtsapp聯絡，唔好扮睇唔到呀。」
許愛悠又換成平日的爽朗語氣，揮了揮手就混入人群中。
阿北握著劇本，心不在焉地看著那些一本正經的童軍，仍想著剛才許愛悠看他的眼神。
█
學生會選舉方法如下──
１﹑提名：由現任學生會會長﹑訓導主任﹑校長﹑副校長當中任何一人提名學生，每人可提名上限兩位，獲提名者不能為六年級生。
２﹑候選：提名期結束後，校方會審議各個提名，然後公佈候選人
３﹑公佈內閣：候選人可以於選舉期內，自由招攬或推廣內閣成員，以十人為上限
４﹑投票：所有學生均可投票，如果候選人只有一位，投票仍須進行，惟當選得票無須過半數；如候選人多於一位，則任何一位候選人得票須過半數，如兩者均未過半數，則由校方成員進行「第二輪投票」指定當選人。
當日尤天勇得票是397票，因為候選人只有他一人。所以得票毋須為全校總票數的半數。
如果六個月前，春天的時侯，許愛悠也獲得了提名，最後結果會怎樣呢。
雖然當選了就是當選了，再想也沒有用，但人生實在有太多的可能，各種可能的泡沫總在空氣中飄浮，若隱若現。
「會長，齊人，可以開會。」
「好，唔該曬呀Mimi。」
尤天勇回過神來，學生會會議室擺好了開會用的大長方桌，這一屆的學生會共有八位成員，可是包括Mimi只來了六位。
「總務係咪無嚟到……？」尤天勇說。
「佢話問答隊臨時缺人，佢必須要頂上，所以尋日已經向我請咗假。」
「哦……唔緊要啦，開會。」尤天勇敲了敲桌面，Mimi也坐下了來，執起筆，認真地準備記錄。
經過了數秒的組織，尤天勇說：「今日lunch嘅時侯，我去見過訓導主任同副校長。」
七位成員定晴看著尤天勇，沒有一個人發言。尤天勇繼續說：
「我諗大家都估到，平時訓導主任同副校長唔會干預我地，但係今日特別要見我，都係因為果段片，應該無人無睇過？許愛悠──唔識得佢嘅舉手。」
沒有一個人舉手。
「我諗大家好都好了解佢，佢係公眾媒體度講出口，應該唔係講下就算。所以，學校希望我地知道，十二大認證社團對校規修訂嘅睇法。」
其中一個人舉手了，是負責外務的女生。
「會長，我想問，我地係咪唔應該干預十二大社團嘅運作？」
「當然係，」尤天勇微笑說「但校規修訂事關重大，雖然依家都係十劃未有一撇，但我地要記得，任何投票要通過，都只係一瞬之間。係事情發生之前，我地都需要有準備。」
「會長，」又有另一位幹事舉手問「我地作為學生會成員，應唔應該係校規修訂依件事上面有立場……照理論而言，我地對於校規修訂反而無任何權力，只係負責開會……」
尤天勇維持著微笑，看了看坐在另一邊的 Mimi，才又回答說：
「我地先係身為學生，再係學生會嘅成員。作為學生，我相信我地自己每一個人，都對校規修訂，接吻事件有自己嘅睇法；但作為學生會嘅成員，我諗我地有基本嘅責任，去維持學生會嘅基本機能，包括係十二大社團、非認證社團、校方之間溝通，即使當中有矛盾同衝突，我地都應該盡量化解；舉例，如果有人想修訂校規，而又係學生同社團之間具有爭議，我地學生會就要預先有所準備。我相信依個係我地嘅角色。」
現場所有幹事一片靜默，似乎各自在思考尤天勇的話中含意。
他望向Mimi。Mimi微一頷首，那是代表他回答得很好。
「我知道各位都係唔同社團嘅成員，甚至同各大相熟嘅社團有聯絡。可以嘅話，請各位詢問下你地社團嘅負責人，對校規修訂嘅睇法。我會係下次會議度，統一同老師匯報。」
█
「喂！你！」
社團表演結束了，阿北正準備離開學校。四年級生與五年級生因為各個社團的表演大為興奮，餘韻未散的走廊十分熱鬧。
卻突然有人在阿北身後大喝。
阿北心想不可能是在叫他，他五年來都努力抹殺自己的存在感，除了林強﹑莊繞盈，或是橋牌學會的幾個低年級生，根本不會有人在路上認出他來。
他繼續向前走，又五點了，已經連續三天沒有準時回家，享受悠閒的午後了。他握著話劇社的劇本，許愛悠，妳到底還想怎麼樣呀。
「喂！我叫你呀！頭先係後台同許愛悠傾計果個！」
阿北止住了腳步。
跟許愛悠聊天的……不，不可能，她今天不可能只跟我一個人說話，嗯，但是……
阿北遲疑地回頭了。
是男童軍，就站在阿北身後的大概四個腳步處。
他的軍帽徽章上，插著紅色的帽章。
阿北不清帽章的等級，那麼顯眼的紅色，應該不會太低級吧。
他臉上還是軍人般的樸克臉，闊步向阿北走來。
阿北努力思考，還是想不起來，他不認識任何一位參與童軍的同學。剛才在後台的時候，當他與許愛悠交談，確實有一隊男童軍在步操，那麼他就是其中之一嗎？
「你好，我叫何子晉。」
他向阿北非常禮貌地伸出了手，他的身材非常高大，幾近有180以上了吧。比只有173左右的阿北高了大半個頭。
「呃，你好，我叫阿北，請問你係……？」
「有樣野想請教你。請問，你係咪識得許愛悠？」
阿北故且也伸手跟他相握：「呃，都叫識嘅……講過幾句咁囉……」
到底應否對陌生人表示他認識許愛悠？他目前（被許愛悠脅逼的情況下）可算是許愛悠的同伙，也是要修訂校規的推動者之一？他是否該隱藏他與許愛悠的關係比較好呢？哎，許愛悠大小姐閣下，這方面妳沒有指示呀！
聽完阿北的答案，何子晉然後突然用力握住阿北的肩膀，令他嚇了一大跳。
「阿北同學，你，你唔可以俾許愛悠嘅聯絡方式俾我！」
何子晉聲線不大，但卻無比堅定。握住阿北雙臂的手心充滿了溫熱的誠意。
聯絡方式？這不就是說……
「我、我講野唔叻！」何子晉誠懇地說「但……許愛悠對我嚟講我好重要！佢係我憧憬嘅對象，係我努力嘅目標！我好鍾意佢！真係嫁！佢對我嚟講一直都好重要！我唔知點解釋！我做男童軍某程度上都係為咗佢！如果你係同佢熟嘅，可唔可以至少俾佢電話或者 wtsapp 我？」
「呀……」
阿北皺起了眉頭，發出一聲嘆概。他應該不想知道，你心儀對象許愛悠的wtsapp，主要用途是用來要脅他人的吧。
看見阿北臉上的難色，何子晉緊緊握住了阿北的手腕：「我絕對唔係想搔擾佢呀！你信我丫同學。」
阿北板著臉，像趕時間的路上突然被問路的途人──妖，關我咩事呀。
「呃，唔係依個問題。」阿北說「同埋，你鍾意佢嘅話……咁呀，點解你唔直接同佢講，又或者一早同佢講。」
「因為、因為我之前唔知點開口！」何子晉有幾份遲鈍但又激動的語氣說「我唔知我對佢算唔算暗戀，佢許愛悠一直係我心入面。係啦，之前我見到佢話修訂校規，佢要爭取十二大社團嘅票係咪！？我係男童軍嘅副團長呀！我聖誕之後就會去考地區領隊，到時爬到團長頭，十二大社團代表就係我，我就可以奪權投票！」
何子晉的雙手仍然用力握住阿北的肩，似乎阿北不答應他絕不放手。
阿北望看何子晉那顯然因為長期在戶外步操，而黝黑得有點粗曠的臉。
「我可唔可以……即管好奇問下，」阿北轉著眼珠，疑惑地說「點解……你會同意呢？」
「因為我地做人就係要爭取榮譽丫嘛！爭取我地自己係依個世界入面嘅位置丫嘛！所以，許愛悠佢一直都係我由心敬愛嘅對象嚟嫁！佢會改變世界嫁嘛，係咪呀！」
阿北半張嘴說不出話來。這是……女主角威能？還是女神症後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