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天我們在操場上接吻》（2025新版）: 對話
24 對話
鄭雪蕾對著鏡子，原來嚎哭過後的眼袋會腫成這樣。
她有多久沒有哭過呢？這好像連她也想不起來。
在富人的大家族裡生活，如果你沒打算當一位靠父幹爺幹去吃喝拉睡的二世祖，而要成為一位真正有能見度的家族成員，規矩遠比你想象中多。
從行為、對答，語氣甚至表情，都須要有一套規範。因為你不只是你，你還是家族的一部份。
鄭雪蕾從懂事以來，就致力於符合家族的規定，什麼時候要笑，什麼時候要進取，什麼時候要迴避，她全都了然於心。
哭呢？什麼時候可以哭？除了喪禮以外，鄭雪蕾真的不知道。也許，是在那座家族大宅的每一扇門後。
鄭雪蕾深呼吸，打開粉底液，開始往兩眼套補妝。
郭允箏站在後方，他嘗試說：
「小蕾……」
「收聲，再講一句野我捏死你。」
鄭雪蕾如是說，繼續對著鏡子，用化妝品掩飾她的淚痕。
郭允箏保持沉默，直到她再次束成短短的髮辮，她閉了閉眼，看著鏡子說：
「小郭，我台面有份稿，你幫我望下。」
郭允箏走到鄭雪蕾的桌前，拿起一份她剛快速寫好的講稿。他默默閱覽起來，然後動容地說：
「咁樣一定無問題，小蕾，咁樣做的話，妳一定可以……」
「你係咪一定要叫我做『小蕾』？」鄭雪蕾整理著校服。
「唔……咁……唔好咩？」
鄭雪蕾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回答，也沒有透露任何表情。
她終於覺得，即使是她那個富甲一方的家族，也沒有教會她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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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5。
「多謝大家！多謝大家支持話劇社！雖然今次公演有無數困難！但終於成功演出──」演出成功，話劇社的社長兼導演，站在舞台的中央含淚謝幕「特別多謝舞蹈社﹑男童軍﹑仲有幫過我地嘅所有社團成員！再次多謝！請繼續支持話劇社！」
席地而坐的學生，站著觀看學生，在操場上不同角落觀看話劇社演出的學生們，響起了轟然的掌聲。
這是學校話劇社首次的戶外公演，也是首次如靠近觀眾，甚至加入了眾多與觀眾互動的後設劇場小環節，看得眾多學生們不亦樂乎。
阿北也終於明白，當日為什麼許愛悠可以狠心破壞話劇社的佈景，又對鄭雪蕾宣稱可以協調話劇社演出。從最開始，許愛悠就籌劃就算不需要佈景，也一樣可以別開生面的露天劇場。
就在演員們，工作人員都依次退場的時侯，一個嬌小的身影，在眾人意料之外的目光下步上舞台。
鄭雪蕾。
那矮小的身影在舞台上顯得甚是單薄，她看了看手中的講詞，深吸一口氣，說出那句永遠是最困難的話：
「對唔住。」
鄭雪蕾向前90度欠身，向操場上的所有人致歉。
她維持這個姿勢約莫一段時間，直到所有人的竊竊私語都消散以後，又再挺身身子說：
「今朝校園祭開始嘅時侯，確實發生咗我未曾準備過嘅意外，我必須承認，當下我係無任何後備方案，因此，令大家蒙受混亂同壓力，我身為總籌委，不單止責無旁貸，更無立即下達指示，幫咁多位同學同社團解決問題，甚至係各位眼前失態，我鄭雪蕾絕對會承擔依一切嘅責任同過錯。我再次誠懇同大家道歉：對唔住。」
鄭雪蕾用平靜的目光掃視著台下的所有學生，繼續說：
「過去一個月入面，由我擔任總籌委開始，我花盡心思去幫各位安排地點，安排資源，協調程序，我希望可以為大家帶嚟一個快樂、熱鬧而滿足嘅校園祭。但當停電果一下，我就知道我嘅努力都係白費。我承認直到依家，我嘅內心都無辦法完全接受，今年嘅校園祭唔係按原有的排程，而係變咗係操場上面舉行；我無辦法接受，身為總籌委，原來係突發情況之下，都只係局外人。」
「但亦係依件事令我明白咗，我雖然係總籌委，但我唔係一個人。學校入面，仲有更多比我更出色、更勇敢，更聰明的師兄、師弟、師妹、師姐。當我束手無策嘅時候，佢地唔單止無嚟怪責我，仲反而幫咗我，幫我帶俾大家一個更難忘嘅校園祭。我作為總籌委，作為應該負責舉辦一個成功校園祭嘅負責人，我無任何功勞，但我諗至少有責任，去公開多謝佢地。林強師兄！你係邊呀！我地俾掌聲永遠處變不驚，勇氣可嘉嘅林強師兄！」
鄭雪蕾高喊著，林強正在某角落陪著三位女伴，他不明就裡地站起來，學生們歡呼鼓掌，繼續高呼「林強！林強！」，林強也只好笑著揮手接受致意。
「仲有舞蹈社、話劇社、搖滾樂團、交響樂團、理工學會、交通工具研究會，男女童軍……時間有限，無辦法一一多多謝你地，但我仍然有望你地接受我對你地嘅敬意。如果我身為總籌委，直到依一刻仲有咩功能嘅，我唯一而最大嘅功能就係多謝你地，再次咁多謝你地，我相信在場每一位參與者，都明白係佢地帶咗一個咁奇妙同難忘記嘅校園祭俾大家。」
鄭雪蕾始終以嘹亮卻清晰的聲線說著，台下漸次響起更多的掌聲。
「各位，校園祭仍然未完結，下午我地仲有一系列精彩嘅體育比賽，要係操場進行。我希望各位就此可以清理番操場，將場地恢復原狀，等晏奏嘅比賽可以繼續進行。我唔係以總籌委嘅身份指揮大家，我同大家一樣，都係想今年嘅校園祭可以更精彩，我一個人做唔到嘅野，希望每一位都可以幫我去完成，帶俾我地身邊每一個人愉快嘅聖誕派對。」
「我今年四年級，過咗三年嘅校園祭，從未有一年係咁深刻。我相信我忘記咗好重要嘅一件事，一件我唔應該忘記嘅事，就係：我都係依間學校嘅學生，我都係校園祭嘅參與者。我希望各位可以俾一個機會我，俾我鄭雪蕾都可以享受今年嘅聖誕校園，好嘛？」
隨著鄭雪蕾最後一聲的高呼，現場學生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與掌聲，真誠而非儀式性的掌聲。
鄭雪蕾面露微笑，又說：「我係度最後一次致歉，亦再一次多謝大家！希望大家繼續盡情 party high！」
鄭雪蕾振臂高呼之下，學生們紛紛站起來致意。鄭雪蕾稍為點頭回禮後，便走到舞台一旁，與郭允箏及其他幹事指示清場安排。
許愛悠站在台邊，也鼓起熱烈掌聲，對她身邊的阿北讚嘆說：
「勁呀，我四年級果陣真係無佢咁叻，唔係……我舊年同依家其實都無佢咁叻，依份講稿我真係寫唔出亦講唔出，啊，有錢囡係唔同啲。」
阿北附和現場的氣氛拍著手：「咁我又覺得唔關有唔有錢囡事……」
許愛悠冷起臉，白了阿北一眼：「吓？咩意思呀，妳姐係話係我本身就廢呀？」
「我又唔係咁嘅意思……」
「你自己有咩資格話我呀！」許愛悠瞪著阿北說「頭先如果唔係郭允箏呀，鄭雪蕾果一巴真係車咗落我度喇！我咁大個囡都未俾人摑過呀！你睇人地小郭幾型，一秒就閃出嚟，幫我擋咗一巴之餘，仲要義無反顧咁安撫鄭雪蕾！無郭允箏就唔會有依家嘅鄭雪蕾呀！你睇你呀，死仔北！你做咗啲乜呀！擋係我面前都無呀！六年級啦！就畢業啦！你危急關頭乜都無做過呀！真係呢……我諗番轉頭，真係愈諗愈嬲！」
「……」（阿北）
正當許愛悠連珠炮發，阿北發動死魚眼狀態，鄭雪蕾已來到許愛悠面前。
「我需唔需要正式自我介紹呀。師姐。」
許愛悠再撇了一眼阿北，才擺出微笑望向鄭雪蕾：「都好丫，妳好呀，師妹，我係許愛悠。不過唔洗咁見外啦，咩師姐師妹，妳鍾意點叫就點叫啦。」
「我係鄭雪蕾，問答隊總隊長，英文名 Queenie，依位就係阿北師兄啦話。」
「叫我阿北得啦。」
鄭雪蕾又望向許愛悠說：「先小人後君子，我無辦法幫妳通過校規修訂，就算必要時加上我問答隊個一票。我唔會動搖到風紀委，更何況，依家尤天勇連提名我都未必會。」
「我當然明白，」許愛悠也點頭說：「正如就算尤天勇繼續提名妳，我都未必有能力幫妳贏到學生會會長選舉。」
鄭雪蕾又帶起冷笑說：「我成世囡都好少喊，妳竟然搞到我係全校所有人面前流眼淚。許愛悠，妳最好唔好鬆懈，否則我一定會背叛妳，將眼淚百倍奉還。」
許愛悠爽朗嬌笑：「哈哈哈哈，咁我真係唔可以放鬆，否則就真係大獲，我身邊無妳嘅郭允箏。」
鄭雪蕾聽見許愛悠提起郭允箏，並沒展露任何反應，似乎不打算用任何方式解釋兩人的關係，而只是看了看許愛悠身邊的阿北。
許愛悠察覺到鄭雪蕾的眼神，也一同望向阿北。阿北淡然地說：
「我講過啦，我最怕見到女仔喊。」
「妳聽到啦，」許愛悠嘲弄地說「依條友仔靠唔住。」
「至於尤天勇果邊……」鄭雪蕾又說「如果我同妳連成一線，佢應該唔會袖手旁觀。」
許愛悠也有同感地點頭，又笑說：「我會證明俾佢睇，搵妳做總籌委係正確選擇。」
鄭雪蕾不覺冷笑，揚了揚眼眉，伸出手說：「合作愉快。」
許愛悠也伸出手：「好呀，合作愉快。」
鄭雪蕾握起許愛悠的手，卻突然掃視起許愛悠一身舞衣的打扮：「不過呢，身為女仔我必須要講，妳依種身材真係，嘖……唔怪得之咁多男仔迷妳，不愧係女神。」
許愛悠倒是覺得有點好笑：「乜呀，我普通料咋喎……我都正想同妳講，妳真人靚過睇相好多。」
鄭雪蕾臉露真誠的苦笑：「我個身高……算啦，我都唔知幾想有妳嘅身材，尤其對美腿。」
「我嘅身材……」許愛悠歪嘴笑說「都係真係普通咋喎，係咪呀阿北？」
一直站在兩位女生旁邊沒有作聲的阿北，又突然被兩位女生注視。他想了想再回答：「唔……咁呀……許大小姐的確係靚女嚟嘅，依樣野大家一定會同意；至於身材，佢對腳係靚嘅，瘦得嚟又比例修長又唔係無線條，依樣野都幾屈；至於個心口呢、唔、唔……嗚呃丫！我都未講！」
「你個眼神出賣咗你啦！食屎啦！」
「我咩眼神呀！？唔通要我話妳大波呀，邊有可能——」
「你仲講呀嘛！你咪走呀你！」
許愛悠猛踩向阿北的腳尖，阿北決定拔腿就跑，兩人一追一逐就消失在人群當中。
鄭雪蕾握了握自己剛才與許愛悠相握的手心，用力呼了口氣，讓自己重新找回總籌委的節奏。
她不經意望向正在協調著清場的郭允箏，他倒是忙著工作，沒有望看自己，但阿北與許愛悠的打鬧卻在她腦中徘徊。
鄭雪蕾還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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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4。
尤天勇拿著公文袋，隻身步進禮堂。
禮堂目前沒有任何人，聖誕彌撤大概會於傍晚舉行，之後就會是盛大的高年級舞會。
在禮堂的舞台前方，已經放置了一張學生桌，桌上放置了一個投票箱。
那是每年校園祭所有社團活動結束後，社團代表投下滿意度的投票箱。
社團活動加上體育比賽會直到彌撤前才結束，屆時社團代表就會進入禮堂，以不記名方式，投下寫上分數的選票。
尤天勇走到票箱前，打開公文袋，抽出兩疊預先製作好的「選票」。
一疊是偏向滿意，一疊是偏向不滿意。
尤天勇回想剛才在走廊中看到鄭雪蕾精彩的演辭，接下來如果許愛悠跟她合作，那麼鄭雪蕾的滿意度必定十拿九穩。
那麼說……尤天勇拿出不滿意的那一疊選票，放入投票箱當中。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不想走到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