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慈愛


  「有無可能……直接將堆選票掉出窗?」

  「唔得啦,你估尤天勇同風紀傻嫁咩,我一咁做,佢地即刻開機影低啦。依家我驟眼望去,參加彌撤嘅人入面,起碼有五六個係風紀嚟。」

  「咁風紀都可以信教嘅……」

  「妖~我知,」許愛悠在電話笑著罵道「咁信教係咪會放過我丫?咪一樣。」





  「妳真係唔打算塞俾其他人?」

  「塞俾邊個呀?俾你呀,定係俾雪蕾BB呀?小弦我就點都唔可以出賣。」

  阿北發現難以回答這問題:「……但唯今之計,似乎得番依個方法。」

  「係我自己瀨咗野,我認,」許愛悠用確切的語氣說「我信尤天勇嘅講法,如果唔係我一開始就懷疑佢造票,我就唔會上釣。今次係我自以為是,係尤天勇令我自投羅網,要諗解決方法又好點都好,我唔會嫁禍俾其他人。」

  「咁真係搞唔掂喎,」阿北又回到操場的邊緣,望向禮堂被風紀包圍的入口「社團投票都結束埋,票箱都回收咗的話,妳身上仲有假選票嘅,我已經諗唔到方法。」





  「都唔係嘅,其實仲有一個方法。」

  「吓?咩呀?」阿北驚奇地說。

  「食咗佢。」

  「媽!佢痴Q咗線呀!」

  「哈哈哈哈,」許愛悠在電話中放聲大笑,又說「好啦,差唔多啦,你唔係要話食飯咩?你去食野先啦。我都費時講咁耐,手機無電呀。」





  阿北呼了一口氣:「咁樣……我地陣間見?」

  此時許愛悠又再陷入短暫的靜默,然後才說:「其實……我有諗過叫你不如唔好入嚟,但我又覺得咁講好老土。哈哈。」

  「妳都知呢,」阿北笑說「到底,尤天勇頭先係禮堂出嚟前,同妳講過咩。」

  「無野呀~」許愛悠故意用刻意坦然的語氣說「咪又係咁。」

  也許是日子有功,阿北肯定許愛悠那話與話之間停頓,比平常更為深沉。

  「既然妳話無野,」阿北也只好說「咁陣間見喇。」

  「陣間見喇。嘿嘿~」





  阿北又聽見許愛悠幾聲爽朗的嬌笑,才掛斷了電話。

  18:03

  在許愛悠的解釋之下,阿北終於得悉目前的形勢。

  尤天勇及許愛悠均想到了假選票的可能性,而尤天勇預先製作了針對鄭雪蕾的假選票。

  尤天勇正好藉著這個機會,用假選票作為利誘,插贓許愛悠。在聖誕彌撤開始前,社團代表已投下滿意度投票,學生會己派人回收票箱,如果許愛悠沒有出賣剛與她達成同盟的鄭雪蕾,那麼假選票必然還在許愛悠身上。

  禮堂內已有風紀把守不同角落,許愛悠沒有機會丟棄身上的假選票。

  阿北設想過無數可能性,甚至想過用火燒毀選票,但學校明文禁止火種,禮堂內更設有煙霧感應,這就可能引發更多的爭端。

  阿北穿過有蓋操場,腦中仍然盤算各種方案,但確實連天馬行空的許愛悠也只能哈哈笑地認裁,這次的困局沒那麼容易可以解決。





  「喂,阿北。」

  阿北突然聽見有一把女聲在喊他,他轉身望向後方。

  「繞盈?」

  莊繞盈穿著校服,背上槓著兩把劍道的竹刀。

  阿北知道,劍道社今天沒有比賽,但也有舉辦劍道體驗活動。

  莊繞盈解下綁帶,將其中一把竹刀丟到阿北腳前。

  「如果你輸咗,你做我舞伴,陪我參加舞會。」






█ 


  18:04。

  阿北比中世紀相信地動說的哥伯尼更肯定,莊繞盈跟他絕對只是純友誼。

  阿北從小與莊繞盈一起長大,兩人的性格,兩人的固執,兩人的缺點,雙方都暸如指掌,如果要發生男女親密感情的化學反應,早就發生了。這不是概念上不可能,而是科學上不可能。

  「我今年都要畢業啦,我之前兩年都無參加過舞會,今晚你就做我舞伴啦。」

  阿北疑惑地看著一臉冷酷的莊繞盈,沒有檢起腳邊的竹刀。

  有蓋操場中亮著老舊的白光燈光管,冰冷的灰色瓷磚地版像病房的走道。





  「到底……發生咗咩事?」

  「依個問題,應該係你答我。你、許愛悠、尤天勇,學生會,到底發生咗咩事。」

  莊繞盈執起竹刀,甩動手臂,劍鋒中空氣中霍霍揮動。

  阿北望向這位相識多年的好友,他感覺到她是認真的。

  「我、我只係……」

  「こて(小手)!」

  莊繞盈突然腳步飛閃,竹刀如閃電般砍向阿北的手腕。

  阿北顧不得那麼多,慌忙執起地上的竹刀,他沒有出刀格檔,只是一矮身躲步向前,避過了莊繞盈的攻擊。

  「我地上兩日岩岩拎咗學界劍道比賽第一個銅牌,我拎咗個人賽女子金牌,你唔恭喜我咩?」

  莊繞盈雙手持劍,穩好架勢;阿北深吸一口氣,他故且也舉起竹刀,關於他童年時練過劍道的細節,他幾乎已忘得一乾二淨。

  「我絕對……會因為妳有咁成績而開心。」阿北沉著地說「我知道妳一直好希望,至少係畢業之前,令劍道社全體都有一面獎牌。」

  「こて(小手)!」

  莊繞盈迅前突步,竹刀的刀鋒直擊阿北的手腕。阿北閉起氣,咬牙向後退,但來不及——他不覺也揮出竹刀,勉強擋下繞盈的一擊。

  阿北只覺竹刀的竹柄在抖動,但他分不清自己的手在抖,還是來自莊繞盈的砍擊。

  「尤天勇兩個月前同我講,如果我地拎到團體獎牌,下學期就會成為十二大社團,條件係:我唔可以和議或動議『校規修訂』。」

  阿北繃緊眼眶。他知道莊繞盈這兩個月來忙於公開比賽,而且長期獲得地下室的場地使用權,許愛悠也提過,這可能是尤天勇的操作。

  那時開始,阿北絕不在許愛悠面前提起關於莊繞盈的事情,他擔心莊繞盈會成為許愛悠針對的目標。

  阿北握緊竹刀說:「我知道劍道社對妳嚟講好重要,妳答應尤天勇啲咩,我都唔會過問。」

  「就算我要同許愛悠為敵?」

  莊繞盈轉起步法,阿北也隨之動起腳步。

  關於劍道,他唯一記得的教誨,是視線絕對不能離開的刀尖。

  「我好耐無見過你依個眼神,」莊繞盈說「睇嚟許愛悠改變咗你。」

  阿北維持著與莊繞盈的距離,盤算著莊繞盈下一波可能的攻勢。

  「妳清楚我嘅性格。我從來唔完全同意許愛悠嘅所作所為,佢太任性,想法亦太自我中心,我從來唔同意……因為一個理念,就要影響咁多人。」

  「めん(面)!」

  莊繞盈高呼,身體如竹刀恍似合而為一,直指向阿北的面前。

  阿北慘呼一聲,他知道退後已來不及拉開距離,他咬實牙關揮手還擊。

  在千鈞一發之間,阿北撞下了莊繞盈砍劈,竹刀的竹尖只離他數厘米,阿北慌忙縮步後退。

  「我頭先聽到你地講電話,咁你點解仲要繼續幫佢。」

  莊繞盈又擺好架式,她沉下腰間,腳步精準滑動,阿北知道再下一擊必然是關鍵。

  「如果係妳出事,」阿北說「我一樣都會幫妳。」

  「哈哈,」莊繞盈冷笑道「係咩?如果我響你心目中嘅地位,比得上許愛悠,我係咪應該感到榮幸。」

  「許愛悠……」阿北想著道「確實我唔完全同意佢嘅想法,但係……對唔住,繞盈、只係我、我……答應過,我要同佢跳舞。」

  「跳舞?」莊繞盈似對阿北的答案甚為意外,又道:「聽人講,每一個女仔都會妒忌許愛悠。我依家終於明白。」

  「其實佢……」阿北回答說:「無大家想象中咁不可思議,亦從無佢自己想象中咁偉大,佢亦只係一個任意妄為嘅女仔。我……亦只係一個咁岩識到佢,無可避免俾佢拖落水嘅男仔。」

  莊繞盈收歛起表情,雙眼幽微,呼吸放緩——阿北知道這是莊繞盈劍道時最專注的冥想狀態。

  「どう(胴)。」

  莊繞盈的聲線如古寺中的銅鐘,那無限迅速又像無限凝滯的竹刀刺向阿北的胸口。

  時間之流分割成無限微細的單元。阿北張開雙眼,腳步錯開,避開莊繞盈的突刺——但來不及,不行,太慢了——

  噗。

  莊繞盈的刀尖停留在阿北的胸前,相距著如針般微細的距離。

  阿北的刀尖卻擊中了莊繞盈的手背。

  「こて(小手)。」阿北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

  莊繞盈微微一笑,收起竹刀:「正式嘅劍道比賽,事後再叫『氣合』,唔當有效打擊。不過……我今次故且當係你贏。」

  阿北這才發現自己喘著氣,他在劍道上贏了莊繞盈,這怎麼可能?剛才那一擊凌厲的突刺,如此精準地停在他的胸前……

  莊繞盈揮舞竹刀,收回自己的背包上:

  「睇嚟我今晚都係無 partner 啦,你要做咩就去好快啲去做啦。再下一次……我地未必可以咁簡單就分勝負。」


█ 


  鄭雪蕾第一年參與學校的高年級舞會。

  即使她早就習慣了家族各種衣香鬢影,或爭妍鬥麗的晚宴,她的父母也總有意無意,培養她對衣服及飾品的眼光。

  鄭雪蕾站在全身鏡前,穿起一套樸實的純黑色長裙。

  她故意選了這麼一套近乎不起眼的服裝,是因為她始終是總籌委,她仍然需要上台講話,總籌委就應該集中在工作上,而不是展現自己的美態。

  而且,對她來說,這什麼鬼學校舞會,跟她與年紀不成比例的家族閱歷相比,根本就只是家家酒。她敢說,沒有一個學生會相信,她身穿的這套長裙,到底有多昂貴。

  鄭雪蕾修整髮辮,往臉上補上基本的妝容。

  許愛悠的情勢她毫無頭緒,說到底她是校園祭的總籌委,也是十二大社團的負責人。下午的體育比賽及各種社團的演出進行無礙,社團活動也結束得毫無混亂,如果認真投票的話,她的社團滿意度應該是十拿九穩。

  先故勿論尤天勇還會否提名她,但如果許愛悠有差池,她也並非沒有緣由可以重新向尤天勇投誠,終究大張旗鼓推動校規修訂的許愛悠,本就是風紀委與學生會的眼中釘。

  一天之內轉變兩次立場,是否太過朝秦暮楚?這真的是向許愛悠眼淚奉還的好機會嗎?

  喀喀。

  突然有人敲了敲問答隊社團室的門,是郭允箏嗎?他不是早就換好了西裝,在禮堂打點佈置才對?

  鄭雪蕾打開門,門前的地上,出現一個公文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