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天我們在操場上接吻》（2025新版）: 平安

31 平安


　　Pride and Prejudice。

　　傲慢與偏見。

　　林之年發現這本小說比他預期中無聊一萬倍，那不過就是傭俗至極、摻雜了金錢與地位的愛情故事而已嘛，為什麼要英文老師會要學生們讀這本書呢？不會讓年輕人產生價值觀偏差嗎？

　　林之年丟下手中的英文書，走進圖書館的深處，書頁的霉味愈來愈濃烈。他望向標示為「高年級」的書架，《Dubliners》、《The Nonexistent Knight》、《Demons》、《Berlin Alexanderplatz》……他忍不住拿下來翻閱，覺得這些風格新奇的文筆就顯然更有趣了，但他還只是三年級，只限在館內閱讀，沒有辦法外借。





　　林之年繼續走進更深處，開始出現更多他無法理解的文字，那些都是法語、或是德語？作為老校，學校圖書館都收藏了一批富有歷史的舊書。這些應該都是舊校友及老師的捐贈吧？我們學英文都快被英文老師折磨得精神崩潰，怎麼可能還有心神再學一種新的文字——

　　「屌、嘩！你！嘩……你邊位呀！你匿係度做乜呀！？」

　　林之年沒想到在書列的最深處，有另一位學生坐在地上，他手中正執著一本非英文書。

　　幸好現在只是大白天的小息時間，否則夜裡他走在圖書館裡，突然看見有人在圖書館最杳無人煙的深處，席地而坐面無表情地讀書，他不被嚇死才怪。

　　那學生抬起頭，面容看起來非常年輕，是今年新入學的一年級生嗎？但他臉上卻有一種與幼嫩的面容不對稱的輕蔑，或是冷漠。





　　「同學、你……」林之年見他沒有回答，又故且說「你……係咪有咩要幫忙？」

　　林之年注意到，在他的身邊推疊起一整橦的書藉，不只是英文或中文，更混雜各種生僻的語言。

　　「依啲……書全部都係你睇嘅？」

　　「太慢啦。」他終於開口說。

　　「吓？」林之年困惑地道。





　　「依間學校，啲老師講野好慢，我頂唔順，所以俾人趕咗出走廊……反正都無人理我嫁啦，咪嚟依度睇書。」

　　「你手上個本係……」

　　「Metamorphoseon libri。奧維德，變型記，古羅馬時期，拉丁文。」

　　「嗯……」林之年揚了揚眼眉「你要睇依啲書，都多少可以叫老師幫你借，入課室睇嘅……你一個低年級生匿係度，嚇親人之餘又好似唔係咁好。」

　　其實林之年也只是三年級生，不過三年級也算是低年級生當中的長輩。

　　那學生只是搖了搖頭：「老師唔鍾意我。」

　　林之年也不是無法理解，就像久不久就會有傳說，說某某學校出了數學天材，因為同年級題目太簡單，那些學生上課反而在搗亂或是睡覺，擾亂秩序。





　　「咁唔通你真係一直都係度？」

　　「我無所謂。」

　　那學生又低下頭，繼續開始閱讀古奧的文字。林之年想了想說：

　　「同學，你知唔知咩係『認證社團』？。」

　　那學生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林之年。

　　「我岩岩入學生會做咗幹事，聽講如果拎到認證嘅社團，就會有自己嘅社團室可以自由使用。到底個社團室有咩……我就唔係好知，但係……點都好過你又唔想上堂，又要你一個人日日坐係度。大佬，真係嚇都嚇死人。」

　　「……就算我有社團室，都要上堂嫁，不過日日都俾人趕出嚟咋嘛。」

　　林之年想想也有道理，他卻又說：「唔……如果同學你真係咁天才嘅，我有一個方法，不過真心幾癲，唔知有無機會成功。」





　　那學生的臉上，初次出現感興趣的眼神。

　　「不如我地自我介紹先啦，我叫林之年，之後個之，年份個年。」

　　「『震驚百里，柔以時升』。依個係我父親嘅遺言。」


█ 


　　Mimi 打開儲物櫃後，卻發現裡面有一疊紙張，紙張上染了一點深棕色的污漬。

　　這是……咖啡漬？





　　Mimi 將紙張執起來一看，卻是她下午丟進垃圾箱裡的「假選票」，那用來引誘許愛悠，未用完的假選票。

　　咔嚓。

　　Mimi 轉身一看，卻發現鄭雪蕾拿著手機，鏡頭正對著手執假選票的自己。

　　「Wow～」鄭雪蕾帶著誇張的表情，加上故作乖巧的聲線說「身為校園祭總籌委嘅我，竟然發現學生會秘書係社團滿意度投票之後，仲有一堆假選票～咦，咁咪姐係學生會公佈嘅社團滿意度係唔公平嫁囉～WoW～！驚天太醜聞呀，唔通之前嘅學生會會長選舉，都係假嘅～？」

　　Mimi 全身打戰，這應該都她處理掉的假選票，有人重新取出來，然後放進她的儲物櫃裡？

　　學校更衣室的儲物櫃都是舊式設計鐵櫃，紙張可以在櫃門的門縫中摻進去。

　　「如果係其他人影到的話呢～」鄭雪蕾繼續囂張地說「可能老師都唔當一回事，可惜啦，咁岩係小妹鄭雪蕾見到依一幕，問答隊隊長兼今年校園祭總籌委，見到學生會秘書兼學生會會長女友傅恩薇，手執大量假選票。哎呀～我真係覺得好唔公平丫～原來我做咗咁多野，最後都係學生會玩黑幕。」

　　Mimi 兩眼發直，這到底是誰？還有，是誰得知假選票的事情，仍然是許愛悠嗎，或是鄭雪蕾你早就——





　　「丫～send 俾邊個好呢？訓導主任？活動組老師？副校長？校園電視台？校刊？定係我先 send 俾你最愛嘅尤天勇。哎丫～唔理啦，等我 backup 咗先——呃呀！！！？」

　　正當鄭雪蕾想要將影片上戴到雲端，眼前突現天旋地轉，只覺後腦猛撞在地上。

　　Mimi 撲倒鄭雪蕾，全身壓在她身上，手臂頂住鄭雪蕾的咽喉，搶去她的手機——不，已經上鎖了。

　　「唔、呃——你、呃——－」

　　Mimi 目眦欲裂，手臂繼續壓向鄭雪蕾的喉間，同時抽出手機，快速打開錄音信息：

　　「阿勇！快啲入去捉住許愛悠！咩都唔好理啦！快啲衝入禮堂！」

　　Mimi 死命按壓住鄭雪蕾掙札的細小身驅，搶去鄭雪蕾的手機，瘋狂地嘗試解鎖。

　　——呃、嗚、呃，小郭、小郭、呃、郭允箏——


█ 


　　許愛悠發現，她吻不到阿北的嘴唇。

　　阿北也發現，許愛悠吻上來的動作硬生停住了。

　　「喂，你地兩個，六年級喇吓，聖誕晚會玩殉情？會唔會誇咗少少呀？」

　　阿北與許愛悠看見，有人在千鈞一發之際，拉住兩人手臂，強行分開了兩人距離。

　　她仍然穿著白天的深紫色長裙，修長的身驅站在兩人之間，臉上的表情卻不再優雅脫俗，而是出奇地冷酷深沉。

　　阿北發現她手臂的力道異常強壯，與她婉麗的氣質完全不相符。

　　「紀、紀彤師姐……？」許愛悠驚訝地說。

　　阿北也認得，這是白天與他打過一局橋牌的學姊，也記得她是許愛悠的舊識。

　　「聖誕晚會咁夢幻，跳下舞攬下抱下，大家高年級生都無野嘅，但依度始終係學校，咀咀就真係唔好啦。」

　　宋紀彤一瞬之間又恢復出柔和淡雅的微笑，揮起指頭對著阿北與許愛悠說。

　　「師姐……我、我、我、我地、我地只係……」許愛悠一時也亂了套，來回地看著阿北與宋紀彤。

　　阿北也完全如墜夢中，他望向許愛悠慌亂的臉容，剛才那一瞬間——

　　「真係呢……」宋紀彤也嘆了一口氣說「依家師弟妹到底搞乜？係咪俾大家平平安安過聖誕都唔得？」

　　「但係、師姊……件事係咁嘅，」許愛悠急道「我、我係因為……呃嗯、總之……」

　　「阿北師弟？」

　　宋紀彤突然對阿北說。阿北從宋紀彤身上感到一份莫名的壓迫感，立即緊張的語氣說：「係！」

　　「你係愛悠師妹今晚嘅 partner 嚟下嘛。」

　　「呃、係……係嘅！」

　　「女仔亂果陣，」宋紀彤帶著微笑，用命令般的語氣說「你地男仔先係最唔可以亂，你要記得依樣野呀！好啦，仲唔快啲拖番住人地隻手？」

　　阿北目定口呆，望向同樣目定口呆的許愛悠，然後向她伸出手，許愛悠也茫然若失重新握起阿北的手心。

　　「好啦，無野啦嘛？」宋紀彤呼了口氣說「咁我唔阻你地啦。」

　　「等、等陣先，師姐，到底發生咗咩事？」

　　宋紀彤突然轉身就走，許愛悠只覺得瞠目結舌，追問著說。

　　「愛悠師妹，妳要問我嘅，」宋紀彤帶著婉美的笑容說「不如問林之年啦，依個亦都係一個好機會，俾妳正式同佢介紹阿北師弟啦。」

　　宋紀彤說完就走進晚會的人群當中，剩下執手相握的阿北與許愛悠。

　　兩人無言互望，一時也是予欲無言，同時，禮堂外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與騷動。


█ 


　　穿著正裝西服的尤天勇，在禮堂的門外停步。

　　眾多風紀看他的腳步戛然而止，緊握手機。

　　在眾人的目光下，尤天勇做了一個奇怪的舉動。

　　他拿起手機，似乎聽了一段錄音，然後，又再聽起錄音。

　　尤天勇面表無情，把錄音聽了又聽，聽了再聽。

　　之後，尤天勇閉起眼，舐起乾燥的嘴唇，走到領袖生風紀前面。

　　「叫所有人撤走，唔需要再守捕許愛悠。」


█ 


　　許愛悠跟阿北牽著手，推開禮堂的門，門外的風紀果然都撤走了。

　　許愛悠有點難以置信，伸起腳尖像試探水溫，踩在禮堂外的地版上。

　　沒有人來抓她，也沒有人要搜她的身，檢走仍藏在她在身上假選票。

　　「發生咗咩事？」阿北問。

　　「我都唔知……今次我真係唔知……」許愛悠回答。

　　阿北帶著許愛悠又回到禮堂內，撫著她的背讓她平靜下來說：「但點都好啦，似乎……應該已經無事？」

　　「係掛，」許愛悠雙手握起阿北的手臂「但係到底點解……」

　　「許愛悠！我頂你個肺！」

　　阿北與許愛悠突然聽見有人叫罵，抬頭一看，卻是郭允箏陪著的鄭雪蕾。

　　鄭雪蕾穿著晚禮服，頸上圍著一圈有點不協調的圍巾，帶著氣憤的表情，急步走到許愛悠面前，對著完全不明就裡的許愛悠破口大罵：

　　「你老闆！我爭啲死呀！都係因為妳呀！妳條友自己係度跳舞溝仔！我就要去玩命，我真係死咗嘅，做鬼我都唔會放過妳呀！許愛悠！」

　　「我、我？」許愛悠瞪大雙眼，大惑不解「我做咗啲咩呀？吓？吓？」

　　「妳今次點都要跪係度多謝我！我鞋底妳舐硬嫁啦！意大利高級皮鞋！妳同我跪係度！即刻跪低！」

　　鄭雪蕾突然急步向前，這一次——阿北與郭允箏同時擋在兩位女生之間。

　　許愛悠握緊阿北的手臂，貼在他的背後，看著郭允箏身後滿臉通紅的鄭雪蕾：「等陣先、雪蕾BB……我真係唔知咩事，到底，到底發生啲咩，點解班風紀唔見曬……妳頭先……」

　　就在這時候，許愛悠、阿北、鄭雪蕾、郭允箏，都同時注意到另一人的出現。

　　他剪去了凌亂的髮梢，剃去污髒的鬍渣，身上穿著的也不再是發黃起皺、帶著霉味的校服。

　　他穿著潔淨的皮鞋，貼身剪裁的全黑西裝，抹起整體的短髮。挺直身體的他，原來身材甚是高佻，雖然面色仍然尖瘦蒼白，但卻冷峻的臉容卻像鋒芒盡露的利刃般醒目。

　　許愛悠雙手掩嘴失笑，一瞬之間明白了所有事情；
　　阿北也恍然呼一口氣，他早就預想過這可能性，但只覺得太超乎想象；
　　鄭雪蕾只是一聲冷笑，自嘲似的搖了搖頭，心想——

　　如果當天她下手的不是歐研，她想操縱的不是程芳靈，就不會有今天的你嗎？

　　「各位，」他說道，用著正常人的語言「我諗依家唔係自我介紹嘅時候，我依度有啲化妝品，我想你地幫我帶芳靈過嚟，幫佢化妝。許愛悠師姐，鄭雪蕾師妹，至少今晚，我可以拜托妳地幫忙嘛？」

　　許愛悠與鄭雪蕾相看一眼，立即搶著說：

　　「梗係得啦！兩分鐘幫你搞掂！」
　　「你堆咩化妝品嚟嫁！用我果個啲啦，全套法國品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