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希望


  尤天勇在更衣室中,找到跪在地上,不住抽泣的 Mimi。

  「阿勇……對、對唔住……又係我、嗚……又係我令到所有野失敗……」

  尤天勇搖了搖頭,溫柔地抱住哭成淚水的女友。他撫著她的背項說:

  「唔關妳事,反而係我要向妳道歉,每一次我都要妳幫我善後,所以妳先會成為被針對果個,辛苦妳啦,Mimi。」





  Mimi 緊抱住尤天勇,仍然止不住眼淚:「今次我地……明明就已經可以成功,係因為我、因為我先至係最後關頭失敗——」

  「唔係,」尤天勇確切地說「我地已經盡咗最大的努力。有錯嘅,從來都唔係我地。」

  「但係……但係、嗚、嗚……」

  Mimi 無言以對,只是不住悲泣。

  「況且,」尤天勇又說「我地點都估唔到,會有佢出手幫許愛悠,或姐係有人影響咗佢……」





  Mimi 迷惑地看著尤天勇:「啊?姐係……姐係有人叫佢幫手?」

  「我唔知內情,」尤天勇說「但我由擔任學生會幹事開始,就一直有注意,林之年對於歐研嘅認證特別留意,而且歐研明明只有兩個人,又唔係同老師相熟嘅社團,佢地認證同申請往往做得特別好,我係果陣有察覺,林之年……同范震升,可能交情深厚。」

  Mimi 驚呆不已,她也知道歐研從范震升二年級起,就已經獲得認證社團的地位,但她一直以為是程芳靈幫忙處理文件。那瘋子范震升、無法與常人溝通語言天材范震升……

  如果剛才不是鄭雪蕾親口說出,Mimi 也不會相信。

  鄭雪蕾並沒有親手檢走 Mimi 丟在垃圾筒裡的假選票,而是有人把選票放在問答隊社團室前。





  上面寫了一張便條,要鄭雪蕾將選票放入 Mimi 的儲物櫃裡作為插贓。

  鄭雪蕾只要拍下證據,Mimi 的情景就與許愛悠完全對等,最後尤天勇為了 Mimi,無法不放棄搜捕許愛悠的包圍網。

  而便條的署名,正是范震升。

  「但……就算有林之年,但點解,范震升要幫許愛悠?就算林之年同范震升係舊識,范震升同許愛悠毫無關係……」

  尤天勇挽起寬大的笑容:「原因好簡單,就好似我永遠唔會放棄妳一樣,為咗妳,許愛悠又好,鄭雪蕾又好,對我嚟講都唔重要。」

  「你嘅意思係……」

  「程芳靈,」尤天勇說「范震升終於要出手,我相信係因為佢唔想程芳靈一個人,去承受鄭雪蕾、許愛悠同學生會之間嘅種種角力。佢要賣人情俾許愛悠同鄭雪蕾,咁樣佢同程芳靈,之後就有機會再次獨善其身。」





  Mimi 終於明白,為何鄭雪蕾說這都是拜她所暢。當初盜取歐研歐碟,令歐研及程芳靈捲入爭端的,正是鄭雪蕾本人。

  而范震升刻意表明署名令鄭雪蕾行動,除了因為鄭雪蕾本身是總籌委的身份,也大概是因為,這確實是鄭雪蕾欠了范震升的。

  「我地……阿勇……」Mimi 氣餒地說「我地做咗咁多野……結果都係阻唔到許愛悠……」

  尤天勇微笑著搖了搖頭:「Mimi,制度就係制度,都係果句,我地已經做曬我地可以做嘅野。」

  「但、但係……」

  「Mimi,對唔住,有一樣野,我無預先同妳講,因為我本身亦打算無咁早公佈。」

  Mimi 用更驚訝的表情望向尤天勇,雖然 Mimi 不敢說完全知道尤天勇的想法或是秘密,但兩人相愛而久,尤天勇會暪她的,多半也只是生活上瑣事,而不是與學生會相關的事情。

  「到底……係咩事?」





  尤天勇握緊 Mimi 的雙手說:「我本身就無打算提名鄭雪蕾,我早就有明年會長嘅人選。就算我提名埋鄭雪蕾都無所謂,我信依個人會有能力贏到選舉。」

  「吓……?」

  「就係頭先係妳手上,救走鄭雪蕾嘅人。」

  那在關鍵時候,比 Mimi 冷靜百倍的人。

  那之後錄音給尤天勇,示意今天晚上無法再圍捕許愛悠的人。


█ 






  鄭雪蕾穿著素黑色的禮服長裙,頸上圍著深灰色的圍巾,手執咪高峰,從交響樂團中央走到舞台前。

  「各位!大家今晚玩得開唔開心呀!!」

  鄭雪蕾像中午演說的時候,再次擺出親和的微笑,台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與歡呼聲。

  「哈哈!多謝咁多位師兄師姐,同學朋友,由今日朝早開始,就俾咗小妹一個咁難忘嘅聖誕!今日晚會係好多幹事特別花心機佈置,大家見到天花上面垂落嚟嘅直幡!吊燈嘅掛飾!仲有幾棵大型嘅聖誕樹,都係佢地嘅功勞,如果大家鍾意嘅,就再次俾掌聲佢地!」

  台下爆發出更熱烈的歡呼,報以全情投入的嘉許掌聲,鄭雪蕾繼續致辭,感謝交響樂團及場地編排的眾多幹事。

  阿北站在禮堂的後方,再次觀察這他早就覺得出奇地高級奢華的禮堂佈置。

  那一定又是鄭雪蕾自己的資金吧?我們這所老校,才沒有那麼富有呢,鄭氏家族的掌上明珠。

  「交響樂曲部份就嚟到尾聲啦,我相信大家要拖手都拖曬,要表白都表曬,要攬都攬曬,所以為免大家再進一步呢,哈哈,跟住落嚟依首曲之後,交響樂隊就會暫時退場,我地最後一次再俾熱烈掌聲佢地。」





  台下學生報以笑聲及鼓掌,晚會正式到10點才會完結,已維持了1個半小時的交響舞曲結束後,就會播輕快的聖誕派對音樂。

  鄭雪蕾俯視著台下的觀眾,稍為沉默以後,卻收起她那總籌委的公關表情,用若有所思的語氣說:

  「如果係識我本人的話呢……大家都知道我係比較功利嘅一個人,對於咩拍拖呀、約定呀、浪漫嘅野就無乜感覺,但係……今晚我認識兩位朋友——都或者唔可以話係朋友,甚至有啲牙齒印,哈哈。只係,我相信今晚對於佢地嚟講,點都會係畢生難忘嘅一個晚上,我作為今晚嘅負責人,希望將以下最後依首舞曲,獻俾佢地,祝福佢地。」

  眾人大概不完全明白鄭雪蕾所指的深意,但在她誠懇的語氣下,也再次簡單鼓掌。

  鄭雪蕾回頭示意交響樂團,然後步下舞台,禮堂中明亮的燈光稍為調暗,更像是冬夜壁爐的火色。

  音樂響起,是經典的老歌《When you're young and in love》,樂隊改編成柔和的慢板,節奏淺白卻浪漫,數對男女走到台前,握緊對方的肩頭與雙手旋舞。

  其中之一,是穿著黑色西服的范震升,與穿著簡單的白色長裙,化起妝的程芳靈

  程芳靈淚流不止,而范震升只是握緊程芳靈的手,一直對她細說著話。

  范震升剛才解釋說,程芳靈仍在社團室中等他,他為免影響她的情緒,所以在解決假選票事情前,並沒有現身。

  至於假選票,是他從 Mimi 丟棄的垃圾中取出。范震升坦言,今天他會在 Mimi 丟棄中的垃圾中找未用完的選票,也純粹是碰運氣,在他潛藏的三個禮拜裡,他每天監視尤天勇與 Mimi 的行動,發現 Mimi 有將當天大量的咖啡渣與用完紙張文件清理的習慣——當然,那之後 Mimi 對鄭雪蕾突然發難,那就不是他可以預計。

  ——我整喊過你嘅程芳靈。鄭雪蕾冷笑說。依家就當無數啦。

  阿北接來了獨自守在歐研社團室中的程芳靈,讓許愛悠與鄭雪蕾替她花好妝,戴上隱型眼鏡,然後由郭允箏安排交響樂隊的最後一支舞曲。

  當所有人將程芳靈送到范震升面前,她只是哭得梨花帶雨,那不敢置信的幸福,那無可承受的美滿。

  許愛悠與阿北站在禮堂後方,並肩靠在牆上,看著范震升與程芳靈,像音樂盒的小人偶般,在美滿的音韻中緩緩旋轉。

  「你覺得……」許愛悠問身邊的阿北「佢地講緊乜?」

  「唔知呀,」阿北坦然說「佢地兩個之間……從頭到尾,可能得佢地兩個自己先明。」

  「你覺得芳靈……真係從來唔知范震升係假痴?」

  「咁……」阿北思索著說「只要搵到我地覺得舒適平靜、覺得屬於自己嘅生活,身邊果個係咪痴線,其實都無乜所謂啦。」

  其實阿北第一次碰見范震升,跟他打過橋牌,他就想過范震升一直只是在演戲的可能性。

  然而,如果這場戲一演就是三年半,會否大過超乎想象?但看目前的事實,似乎是范震升曾經狠下心腸要捨棄所有人。

  許愛悠捏起阿北的手臂:「你嘅意思似想話我係痴線喎。」

  「係咩?我無咁講、呀!」

  許愛悠用起地捏起阿北:「講完又唔認,你係咪男人嚟嫁!頭先你同我跳舞講個堆奇奇怪怪嘅野,打靶仔你又想唔認啦,係咪呀!」

  「等陣先,我無話唔認,妳做咩突然燥底呢——」

  「妖,俾你條友搞到我亂曬大龍,依家好啦!我都唔知點好啦!」

  阿北嘗試握起許愛悠的雙手:「咁無乜點嫁,最多妳咪繼續啲咩拯救世界呀、校規修訂呀——」

  「你又話唔救!你又話無興趣!又話返屋企睇電視!俾你講曬啦!你想點呀你依家呀!」

  許愛悠像發嗔的小孩,皺起臉劈哩啪啦對阿北一陣亂抓亂打,阿北叫著:「唔係,妳聽我解釋先——!」

  「小悠,好耐無見啦,唔好意思,阻住你地。」

  許愛悠停下動作,抬頭望去。

  阿北感到許愛悠本來揮抓著他的雙手,放緩下來直到漸漸停下。

  許愛悠的表情從彊硬,變成坦然,到眨起眼抬起堅毅的臉:「……好耐無見。原來……你今日真係有返嚟,阿年。」

  阿北望向眼前這位相貌英俊秀氣的男生,他穿著簡便的西裝外套襯衫與牛仔褲。

  「咦……你係?」阿北突然認出他的臉「你就係……林之年?」

  林之年望向阿北,也睜起眼笑說:「你就阿彤所講嘅阿北?原來係你?哈哈!」

  許愛悠倒更意外了,張口訝異道:「吓?乜你地兩個本身識?」

  林之年與阿北同時搖頭。林之年先說:「唔係,之前我其實有返過嚟學校,有一次……咁岩遇到一個學生,講咗兩句,原來就係阿北佢,依個世界真係細。」

  阿北也不禁失笑,猶記得那天滂沱大雨,他要拿傘去接許愛悠,這人卻站在楓樹下,詢問歐研的社團室位置是否有變。

  那之後——范震升就留下紙條消失了。阿北突然看清楚了整道脈絡。

  「睇嚟,」阿北說「師兄你要解釋你同范震升嘅關係。」

  林之年繼續展現親和而迷人的笑容:「哈哈,都無乜特別關係嘅,普通師兄師弟姐,同佢討論深奧嘅人生題目,向來係我嘅樂趣。不過我可以保證,我從來無威逼利誘佢去做過任何野,以前嘅范震升又好,今日嘅范震升都好,佢決定幫小悠妳,所有決定都係佢自己嘅意思,一定有佢自己嘅打算。

  林之年看了一眼仍在舞池中緊緊相擁的范震升與程芳靈,凝視片刻後,又回頭對許愛悠說:

  「係啦,小悠,我嚟搵妳,有啲野始終想同妳講,可唔可以阻妳少少時間。」

  許愛悠卻挽起阿北的手臂:「你有咩要講咪係度講。」

  林之年當然明白許愛悠的姿態,他猶疑平刻說:「係咁嘅……頭先同我訓導主任食咗餐飯,我問佢拎咗『接吻事件』嘅相嚟睇,就……」

  林之年沒有說下去,許愛悠默然不語,但卻還是放開了阿北的手臂:

  「阿北,我出去同佢講兩句,好快返。」


█ 


  許愛悠與林之年步出禮堂,聖誕的樂韻瞬間在兩人身後消隱。

  許愛悠彎起手到背上,有點困難地抽出一疊紙張,然後丟到垃圾筒裡,吁了口氣。

  林之年看著許愛悠的動作,只是微笑著卻沒說什麼。

  許愛悠動起纖美的肩頭活動筋骨,又回到林之年面前。她覺得大半年過去,升上大學的林之年變得成熟了,也稍顯得深沉,中學時代的他總像散發著盛夏的陽光,此刻卻像乍暖還寒的春日。

  許愛悠又想起,今天早上她在排舞室的氣窗上,似乎睿見他經過的身影,即使那只是一片微弱的殘象,但最後卻終於證明她沒有看錯,他的影子在她心中仍如此刺眼。

  「妳今年靚過舊年。」林之年說。

  「係咩?」許愛悠故且拉了裙擺「最後一年嘛,點都去盡佢啦。」

  「唔止套裙,」林之年說「妳真係靚咗,小悠。我好開心見到妳咁。」

  許愛悠試圖尋找適合的表情去回應,她也知道林之年這番說是真心的,但她卻始終沒有適合的回答。

  「你……到底有咩想同我講。」

  林之年稍作思量後,便說:「我頭先問訓導主任拎咗『接吻事件』嘅相嚟睇,姐係第一手……影到果兩位師弟妹,方潔海同楊希杰在操場角落接吻嘅相。唔知係咪我多心……我發現咗一樣野。」

  許愛悠看著林之年在走廊上半明半暗的臉,沒有回答。

  「佢地嘅相……每一張上面有一條好似波浪型嘅光斑,望落好像係陽光折射,但係……佢地接吻果個位係暗角黎,又唔似有光。」

  許愛悠沉著臉,用銳利的眼神望向林之年:「你就係想同我講依樣野?」

  「我唔否認係出於對前女友嘅好奇,畢業之後就無見過妳,我真係想知妳今年過成點……不過,小悠,我真心希望妳相信自己做嘅野。」

  許愛悠再次陷入沉默。林之年看著她的臉,他終究是愛過她,那一瞬間他就解讀出她眼裡的想法。

  「小悠,果然……妳仲用緊妳果部舊手機。」


█ 


  阿北一個人在舞會中遊走,隨便拿起了一杯果汁喝起來。

  交響舞曲環節結束了,現在是經典聖誕舞曲環節,活力的節拍令場內的氣氛更加活躍。

  阿北遙遙看見林強與他的三位女生手舞足蹈,與其他眾多學生(林強的粉絲?)舞動得興高彩烈,他也就不過去打擾。

  阿北發現自己在這所學校待了六年,確實總是有認識一些人,但深交的卻幾乎沒有。他不覺好奇范震升、程芳靈、鄭雪蕾及郭允箏都到哪裡去了,事情總算叫塵埃落定過後,他才覺得自己與這些人的關係有點說不出的微妙。

  阿北想起許愛悠剛才的表情,當林之年提及接吻事件,她似乎別有所想,但阿北知道如果她不想說,再多想也沒有用,等她回來,有機會問她就好了。

  阿北伸起懶腰,好累呀。他這才想到,原來今天他為了配合許愛悠,早上七點已經到學校,現在已晚上快九點了,他已好久沒有操勞成這樣。

  阿北靠在舞區外的一張桌子上,卻不覺碰到身邊的另一個人。

  「啊,唔好意思……」

  「唔緊要,咦……你係,鄭雪蕾師妹嘅朋友?」

  阿北碰到的是一位女生。阿北看過去,她穿著一身純水藍色的女童軍制服長裙,手裡也握著一杯淡色的果汁。

  「呃……」阿北不認識眼前這位女生「都算……係嘅,識得咁認樣啦。」

  「佢無野丫嘛?我頭先睇過佢嘅傷,應該無大礎嘅。」

  阿北不覺意外,為什麼她會知道鄭雪蕾被 Mimi 襲擊的事情?等一下,鄭雪蕾說是一位女童軍在危急關頭救了她——

  「妳係……」阿北問道「妳就係救咗鄭雪蕾嘅人?」

  「哈哈,唔好話咩『救』啦,我純粹都係聽到有人大叫,入去睇下咩事姐。」

  「咁真係好彩妳咁岩,咦,但係——」

  阿北想象當時的危急情況,如果她沒有注意到女更衣室內的尖叫,那麼 Mimi 發難之下,鄭雪蕾將兇多吉少。

  可是,女更衣室位於僻靜的新翼地下,那時候舞會已開始,應該沒有會人過去,為什麼她會知道……

  那女生卻似乎看透了阿北的想法:「你知啦,有時放咗學、夜晚之後,都總有學生會匿係廁所呀、更衣室呀,走廊角落唔捨得走,咁我地如果係 on duty 嘅,有時都會入去望下,自己都順便去廁所嘛。」

  「on duty……?我可唔可以問,妳到底係……女童軍?定係……」

  「我係女童軍團長,亦係領袖生風紀。五年級嘅楊希曦,希望嘅希,晨曦嘅曦。幸會。」

  楊希曦向阿北伸出手,帶著毫無瑕疵、像教科書般的模範微笑。


█ 


  鄭雪蕾收起講稿,隻身回到昏暗的後台。周圍只亮著簡單的工作燈,她看沒有人,便坐在工作桌上懸著雙腳,終於鬆了口氣。

  後台布幕外播放著懷舊又經典的聖誕歌——I don't want a lot for Christmas,There is just one thing I need——她回想接下來的流程,音樂還會持續一段時間,然後約莫在21:45,晚會結束前15分鐘,尤天勇便會簡單負責致詞,然後由鄭雪蕾本人負責閉幕。

  鄭雪蕾至今並未在外面看見尤天勇的身影,Mimi 那真的可以稱為蓄意傷人、不、甚至意圖謀殺的行徑,大抵也是尤天勇的意料之外。即使是他,也可能需要點時間,去思考如何面對鄭雪蕾。

  快九點了,即使是幹事們也去玩了吧。她闔上眼,竟然覺得睡意頻生,那些千篇一律的聖誕歌竟然變得像搖籃歌般催眠。

  「小蕾。」

  鄭雪蕾張開眼,是郭允箏,她立刻繃緊精神。

  「點呀,咩事?」

  郭允箏見鄭雪蕾卻充滿戒備的眼神,也不免笑了,柔聲說:「沒事呀……不如,我地都去跳舞啦。」

  鄭雪蕾雙眼靜怔,才發出響亮的冷笑說:「妖,嚇得我呀!以為又有咩事發生。你都傻嘅,跳咩舞姐,個晚會都未完,我地都仲未做完野。」

  鄭雪蕾小巧的身驅坐在桌邊上,有如在高處睥睨著郭允箏,他也早已習慣鄭雪蕾各種風格的冷嘲熱諷:「但係,其他野可以俾幹事搞就得啦,音樂、食物、場地……都已經 set 好曬,仲有差不多成個鐘先到 ending,咁不如我地都去玩啦。」

  「有咩好玩呀?」鄭雪蕾雙手往後,撐著桌面「依啲咩聖誕晚會,我屋企已經一大堆。」

  「但係,依個係我地第一個聖誕晚會……」

  「聖誕又好、聖誕晚會又好,年年都有嫁啦,你同我唔俾人踢出校嘅,起碼仲有兩年。」

  「但係……」

  郭允箏一時無話可說,只是垂著眼,似乎在思忖還有哪些理由可以說服鄭雪蕾。

  鄭雪蕾抬起胸腔,倒是呼了口氣說:「你……點解係都要跟住我。我相信你鍾意我唔係為錢嘅,你自己屋企家境都唔差,但如果你都係想要個『富N代』嘅,其實都唔係得我一個選擇。」

  郭允箏被鄭雪蕾的直白說得雙耳通紅:「我、我……我、只係……」

  鄭雪蕾逕自說下去:「坦白講丫,我自己知自己事。樣可能都還好,但身材真係唔得……腿又短又無胸,你雖然都唔係高嫁啦,但你總會搵到身材比我更好,費事日日俾我呼呼喝喝。我做到問答隊隊長,我做到總籌委,就當我做埋下年學生會會長,咁又點?對你有咩好處?」

  鄭雪蕾說得平靜,那絲毫沒有半點嘲諷、也沒有半點責備。

  郭允箏靜默半响後,卻終於紅著臉說:

  「我鍾意小蕾妳……只係因為、因為妳需要我。」

  鄭雪蕾一言不發,身體恍惚墜進停頓的時空裡,連絲毫的動靜也凝固了。

  「我會留係妳身邊,只係因為……我發現除咗我之外,就無人可以受得住妳嘅脾氣,無人可以完全配合妳嘅想法計劃,無人可以係妳出問題嘅時候……仲會關心妳。小蕾……我鍾意妳,係因為,我好肯定……我一定要留係妳身邊,否則、否則……」

  ——就唔會有其他人會咁做。

  郭允箏硬生吞下最後一句話,鄭雪蕾仍然在桌邊,沒有回答。

  後台的布幕外傳來愈來愈興奮的歡呼及舞步聲,一簾之隔的後方,卻是無言相對的鄭雪蕾與郭允箏。

  「哈。」鄭雪蕾終於再次冷笑,然後擺起手「我有啲攰,尤天勇嚟之前,我想自己一個抖下。」

  郭允箏知道她的意思,便只是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鄭雪蕾看著郭允箏轉身的腳步,他背向她,獨自走向後台角落,

  鄭雪蕾從一年級就認識郭允箏,最初只覺得他是有點害羞的男生,直到她成為問答隊的成員,直到她當上問答隊的隊長。他始終還在。

  舞會的燈光從布幕下方滲進後台,那五光十色的幻彩流溢在舞台的木地版上,像斑爛繽粉又不真實的海浪,沖刷著即將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後台。不同刻度的回憶在她眼前奔流,各個時空的畫面如海上共時的煙花,郭允箏第一天陪著她的時候就像是當下的瞬間。

  「小郭。」

  郭允箏聽見鄭雪蕾的輕喊,停步回頭。

  鄭雪蕾輕盈一動,從桌上落到地上。


█ 


  尤天勇隻身一人,從樓梯步上三樓,前往禮堂。

  他說到底是學生會會長,不管禮堂外發生多少變故,他也必須出席晚會,在完場前循例說兩句。

  風紀散去了,高年級生在禮堂中群肆意歡慶,寂靜的校園中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

  「嗨,阿勇,好耐無見。」

  尤天勇抬頭望去,是林之年站在月色之下。尤天勇無法不感到強烈的追憶,那年他只是初出茅盧的學生會幹事,是林之年給予他各種信心與裁培。

  「師兄……好耐無見。」尤天勇在梯間停步下來,林之年卻迎面而來往下走「你……要走啦?」

  「差唔多啦,」林之年即將與尤天勇擦身而過「我都玩咗成日,舞會、Party 依啲,大學入面已經好多,我有少少頂唔順,哈哈。」

  「唔知,」尤天勇說道「我有無令你失望。」

  林之年將手搭在尤天勇的肩上:「阿勇,會長係你,唔係我。我當年唯一提名你,你就絕對唔會令我失望,而且一定會做得好過我。」

  尤天勇緊握拳頭,他成為會長之後,無可避免只擔任指揮的角色,已良久沒有感受過這份觸動。

  「我無對 Doris 逼到最盡……」尤天勇說「唔知有無如你所願。」

  林之年露齒而笑,笑起來卻像自嘲:「我講過,我唔會再干涉你地嘅生活,我今日返嚟,真係只係為咗見下老朋友,睇下你地過成點,睇嚟大家都唔錯丫。聖誕快樂,幫我同 Mimi 都講聲。」

  林之年說完,獨自繼續步下樓梯,尤天勇看著他逐漸消失在黑暗中側影。

  「師兄!」尤天勇還是忍不住說「如果再下一次,如果 Doris 佢仲係唔放棄……我肯定佢會出事。」

  林之年抬起頭,在夜裡他那精巧的微笑更顯魅惑:

  「我相信,依家嘅佢,已經唔需要我再擔心。」


█ 


  「我返嚟喇!咦,同學你一個人好悶喎,唔搵囡囡陪你跳舞嘅?」

  禮堂已完全變成聖誕舞曲派對模式,阿北在場邊看著湧動的人群兀自出神,許愛悠卻回來了,搭住他的手臂。

  「林之年呢?」

  「走咗嚕~」許愛悠回答說,端詳著阿北的臉「做咩呀?你唔鍾意我同前男友單對單講野呀?」

  「痴線啦,」阿北說著「林之年佢咁靚仔咁 Charming,我係囡都鍾意佢。」

  「噢哦~!」許愛悠笑著驚呼「唔怪得之當年我同佢拍拖果陣,最憎我果班唔係佢啲女粉絲,係班男粉,我真係差啲俾人暗殺咁滯。」

  阿北也不知道許愛悠有多少分是誇張,他失笑說:「乜我地學校有咁……彩虹嫁咩?」

  「嘿嘿,林之年依家係大學好似仲未有囡囡喎,」許愛悠的指頭充滿詭異暗示地舞動著「洗唔洗我幫你地兩個約食飯呢~?」

  「嘩係,」阿北冷眼道「乜妳有啲咁嘅癖好?」

  禮堂中播完一輪輕快的聖誕舞曲,稍一安靜後又響起爽快的合成電音,燈光轉換成閃動的射燈。許愛悠兩眼一亮,握起阿北的手:

  「House Music 呀!快啦、去跳舞啦!嘩哦~!」

  這時候,禮堂上方突然連聲巨響,從四周噴發出金色的飛絮,令氣氛爆發至高潮。

  許愛悠抬頭歡呼,阿北也大為驚嘆。鄭雪蕾,你為了聖誕晚會真的不成計本嗎?

  許愛悠一手拉起華貴的長裙裙擺,另一手拉起阿北就衝入舞區。阿北在許愛悠身後嚷道:

  「我攰到就嚟死啦,大小姐,要跳到幾時呀!」

  許愛悠卻在閃耀的舞燈下回眸一笑,金色的絮帶像雨絲般掠過她的臉旁:

  「我點知呀!我唔理你呀,你陪我跳完先好去死呀。」

  阿北與許愛悠十指緊扣,被她拉進了這擠擁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