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天我們在操場上接吻》(2025新版): 星空
35 星空
你老闆。
頂你個肺。
下學年開學的第一天,早會時間之前。
鄭雪蕾肩包也懶得丟下,飛奔著衝進校門,再衝上舊翼五樓的六年級教室。
「借過呀!借過!!」
走廊與樓梯中學生紛紛避開鄭雪蕾,跑到六年級教室前剎下步來。
「呼──」鄭雪蕾深吸了一口氣,粗暴地推開門「許愛悠呢!有無人見過佢呀!!!」
六年級教室中是眾多互相閒聊著的高年級生,瞬間陷入死寂,訝異望向這位身材仍然矮小的女生。
鄭雪蕾扶著門框,不住喘著氣,掃視房內的所有人。許愛悠確實不在。
「到底有無人見過佢呀!佢返咗嚟未呀?定出咗去呀!!」
鄭雪蕾大喝著,然後門旁另一個男生動起上身,鄭雪蕾立刻指向他:
「你係咪見過佢呀!你係咪知許愛悠係邊呀?」
那六年級的男生卻一下被鄭雪蕾震懾,只是連忙揮手:「唔、唔係……我、我想出去拎野咋。」
「妖!你老闆!」
鄭雪蕾罵了一聲,踢向門板,再次確定許愛悠不在教室內,便轉身離開。
鄭雪蕾緊緊按住裙袋的手機,她一大早已收到來自郭允箏及學校社群上的各種訊息。
妳到底搞乜野呀,許愛悠。
█
尤天勇坐在小賣部外的位置上,點了一杯熱奶茶。
「收到啦,」Mimi 坐在他身邊,放下電話跟他說「訓導主任果邊會開特別會議,討論安排。」
尤天勇沒有回答,只是呷了一口紙杯盛著的熱奶茶,那濃烈的茶甘味與厚重的奶味直撲他的腦髓,他的嗅覺與味覺有如遭到重擊。
「嘩……點飲嫁?」尤天勇皺起眉頭,用難以理解的眼神看著奶茶「林之年點解以前可以日日都隊兩三杯。」
「我諗都係咖啡岩你多啲。」Mimi 笑說。
「依個就自不然啦,」尤天勇也笑道「校刊果邊幾時要覆佢地?」
「盡快喎,應該都係今日內嫁啦,」Mimi 答道「如果你覆唔切嘅,我幫你覆。」
「唔洗啦,都係基本野姐。我自己搞番。」尤天勇在桌後偷偷握了握 Mimi 的手。
Mimi 甜蜜地微笑著,也在桌後偷偷握起尤天勇的手。
她知道尤天勇有一項不自覺的習慣,那就是他不會在學生會以外的場所,討論或處理學生會的公務,也許是他有意無意,想把所有屬於學生會的權力,留在學生會辦公室內。
今天是首次的例外,但 Mimi 知道這也沒所謂,因為今天整個校園、下學期開學的第一天,大概就只有一個話題。
尤天勇望看小息時間熱絡的校園,不同角落都有在假期後寒喧的學生,也有不少偷偷拿出手機,互相分享網絡照片。
「咁樣睇嚟……」Mimi 試探著說「睇嚟許愛悠佢再做唔到啲咩。」
尤天勇還是沒有回答,再次嘗試呷了一口熱奶茶,周遭圍繞著總是那麼喧囂的校園。
終於,尤天勇徐徐說了:「只係第一日,就已經做咗我成個學期都做唔到嘅野,佢比我想象中更狠。」
Mimi 握緊尤天勇的手:「阿勇……我知道咁係因為,你對許愛悠始終留咗一線,你心入面,仲有你地同林之年一齊做學生會嘅日子……」
「或者係啦,」尤天勇笑說:「但其實我亦知道,Doris 佢點都唔會番轉頭,佢點都唔會再坐係我面前,好似以前有林之年係度果陣咁樣。」
Mimi 搖了搖頭:「依個唔係你一個人嘅選擇,亦係佢嘅選擇。」
尤天勇抬起胸腔吁了口氣,放下始終沒有喝下去的熱奶茶。他記得那是林之年招牌的姿勢,棒著剛買回來的熱奶茶,身邊有許愛悠在打鬧吐糟,尤天勇捧著各種文件,嘗試把林之年與許愛悠的打情罵悄拉回正軌,然後許愛悠總會借尤天勇來擋箭,然後林之年又會借尤天勇的認真來催逼許愛悠……
尤天勇看著自己臉倒影在奶茶上,那金棕色的平面上泛起一圈擾動的漣漪。
一切都回不去了。
「走啦,Mimi。」尤天勇輕拍她的手臂說「我地都要勤力啲,唔係我真係可以提早交棒俾佢。」
「你都知呢~」Mimi 笑說「咁都好呀,我可以有更多時間陪你沖咖啡俾你飲。」
「我到時怕妳悶咋。」
尤天勇與 Mimi 步上樓梯回去學生會辦公室。
那杯未喝完的熱奶茶留在小賣部外的桌上,逐漸冷卻。
█
林強突然意識到他身為校園中的「後宮王」,不論是那種人設是來自許愛悠的錯有錯著,或是來自鄭雪蕾的順手推舟,他確實是校園內最具傳奇性及號召力的人氣代表。
「我理得你地係領袖風紀定係一般風紀!依家我私人物品就係入面!點解你地唔俾我入去!」
林強站在社團室的門外──當然後那已經不是橋牌學會的社團室──他午休時試圖內進,卻發現大門已加上另一把鎖,就算用阿北平常給他的那道鎖匙,也無法開鎖。
林強想要強行內進的舉動,引起了風紀注意。林強被風紀包圍,原本倒是有點怯弱,但看到風紀外更多圍觀的學生,倒想起自己那傳奇的身份,提起聲浪就向眾多風紀連珠炮發。
「因、因為──你地已經唔再係認證社團……!」
「我地嘅社長仲未去學生會辦手績,鎖匙仲係我手上,我地未正式交接!」林強硬著頭皮大嚷「就算我地唔係認證社團,社團室唔再俾我地使用!我地嘅私人物品仲係入邊!你地有咩資格唔俾學生拎番私人物品!」
林強滿口理直氣壯的浩然之氣,配戴著藍色瓷章的風紀們也是面面相襯。
「我地必須維持學校入面嘅秩序……」
「係咪因為秩序就唔俾學生拎番私人物品!」
林強大聲對著風紀呼喝,平常不少學生也不敢惹上風紀,旁觀當中就有人歡呼起來。風紀聽見眾人支持林強的歡呼聲,也顯得有點眾怒難犯的畏縮。
林強知道他「後宮王」的身份湊效了。他知道這樣堅持也好應該可以,至少可以進入社團室裡,那裡面有不但有我的賭本、還有──
「係咪有咩事?」
這時林強看見一位穿著童軍制服、身材高大的男生走來。
林強一看卻是與許愛悠合作的何子晉,他自己也與他在萬聖節合作過,心裡一陣暗喜,便道:
「何子晉你嚟得岩啦,班風紀、風紀……」
林強沒有說下去,因為他察覺有異。何子晉只是冷冷地看著林強,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態度。
「既然風紀話要維持秩序,」何子晉說「就應該要維持秩序。林強同學,如果你有咩問題,麻煩你親自到學生會,或者搵訓導主任。」
林強堅持抬著臉,但他感到事情不同以往,上學期提起許愛悠就一面熱情陶醉的何子晉、一直支持許愛悠校規修訂的何子晉,此刻竟然站在風紀這一邊?
林強當然知道許愛悠的變故,但那都只是在社交媒體上流傳,學校未有正式回應,何子晉這麼快就變節了?他不是視許愛悠為女神嗎?
林強被風紀加上何子晉所包圍,他也感到這樣下去如果再沒有合理理由,自己就會處於劣勢,那麼「後宮王」的傳說,甚至會破滅──
應該再次打電話給阿北求助嗎?他說到底是社長,可是那傢伙,今天一整天都不接電話。
「您好,林強師兄。」
這時從風紀中步出一位身材勻稱而有點高瘦的女生,林強看了看她的瓷章,是領袖生風紀。
「呃……您好。」
「介唔介意,同我過一過嚟。」
林強不認識這位女生,只覺得她長相平和,語氣溫柔,林強敢保證她是那種男生看過一眼,就會立即忘記的女生。
她拉了拉林強的衣袖,林強一時也無計可施,故且跟著她到了社團旁邊的牆後。
那女生看周邊沒有人之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從裙袋中拿出手機,向他展示照片。
林強看著她展示的照片,一張接著一張:他聚賭的照片、他與其中一位女友在社團室中親吻的照片、他在社團中用手機看色情影片的照片……
林強全身彊硬,訝異地望向這位女生:「妳、妳……」
「我地收到有兩位低年級學生嘅通報,」她說「話佢地同你賭完錢之後,因為賠唔起,所以你收咗佢地嘅交通卡。我今朝入咗去社團室睇過,櫃入面好似有幾張交通卡,請問個幾張卡係邊嚟?」
「我、我、我、我、個幾張卡……」
「學生交通卡有個人資料紀錄,我相信拎去地鐵問下就會知。」
林強無話可說,那女生始終維持著平淡和靄的面容。
「妳到底想點……?」林強用收不住的戰兢說。
那女生收起手機,卻搖起頭:「我完全無想點,林強師兄。我只係想你知道我知道。你亦可以同阿北都講聲,你只要同佢講,係楊希曦。」
█
「原來你係度,我搵咗你地成日。嗚嘩……」
鄭雪蕾步出天台,卻發現天台上的風異常地厚重,吹得她那頭花椰菜般的卷髮亂舞,她身後的郭允箏抽出髮圈,替她綁好頭髮。
晚霞之下,阿北背著鄭雪蕾,靠在天台的欄杆上。
阿北聽見鄭雪蕾的聲音,慢慢回頭,平緩地說:「係咩?妳搵我有事?」
鄭雪蕾無法不感一份急逼的惱怒,心想怎麼這個人可以永遠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但她故且擱下氣憤而說出重點:
「你仲夠膽問我?你同許愛悠到底搞咩呀!到底發生咩事!話咗會幫我拎到提名同當選呢?」
阿北眨了眨死魚眼,摸了摸臉頰:「師妹,我睇咗十二大社團嘅最新名單,問答隊繼續拎到認證,而且尤天勇有兩個名額,可能佢第一屬意嘅未必係妳,但因為 Mimi 曾經攻擊過妳,而且有第三方證人,再加埋妳有 Mimi 『儲物櫃入面有聖誕社團假選票』嘅影片,妳只要拎依樣野出嚟,尤天勇作為學生會會長,佢點都至少要提名妳。我相信依啲野,妳比我更清楚。」
鄭雪蕾一時語塞,她皺起眉頭,無法看透阿北那毫無生氣的眼神。
「咁但係……其他野呢!?你完全唔理呀!?校規修訂呢?重新審議接吻事件呢?」
阿北抬頭望看橘色的晚霞,慢吞吞地說:「乜妳真係信依啲野?」
鄭雪蕾無法再忍受內心的急噪,高嚷道:「你老闆!你條友到底噏乜野呀!因為許愛悠需要校規修訂,先至同我合作!因為我想當選下年會長,所以我先同許愛悠合作!你唔係都一樣咩?你純粹鍾意佢又好!真係同意佢想法又好!咩都好──你依家先同我講你唔信!?你玩野呀粉腸!!妖!你笑乜呀!!」
阿北看著鄭雪蕾那小個子身材,卻發出如此暴烈的指控,發自內心地感到有一份滑稽。
「我同許大小姐第一次單獨見面,就係依個天台上面。」
「得喇,要盡訴心中情我無興趣。」
鄭雪蕾已再無耐性再聽下去,轉身就走,可是郭允箏卻按住她的肩頭,示意她先聽下去。
鄭雪蕾看郭允箏眼神認真,便故且又待阿北繼續說。
「佢一開始就同我講咗咩世界呀,自由呀、平等呀、甘心呀。好老實,我果陣都聽到好迷,最迷嘅係,點解你會同一個唔係好熟嘅人,講咁多依啲咩愛與和平,你唔通覺得對方真係會信你咩?」
鄭雪蕾看著阿北的背景,晚風吹動他不甚整齊的校服衣角。
「我到依家都無辦法100%肯定,到底佢係真心相信依啲野,定純粹要搵個理由俾自己任性落去,定還是兩樣野都有。但我仍然記得,佢話過依個世界就好似一個天秤,永遠唔會有平衡嘅一日,你必須要增加其中一邊嘅重量,另一邊先唔會極端咁傾斜。我相信人同人之間都係一樣,許小大姐靠殷詠弦做咗多咁行動,今日有依個結果,都算係天秤上嘅一種平衡呀,係應有嘅結果呀,唔係咩?」
鄭雪蕾靜默過後,說道:「你嘅意思係許愛悠應有此報?咁你唔應該至少去問,邊個咁做、同點解要做咁?」
阿北始終背對著鄭雪蕾,抬起頭望向天空:「件事都發生咗啦,仲問邊個有意義咩?就好似你肚餓就要食飯,放學就要返屋企,攰就去休息,悶果陣就睇下電視,咁樣唔好咩?」
「小郭,」鄭雪蕾望向身後郭允箏「許愛悠依家唔係度,我可唔可以打佢呀?」
「就算許大小姐係度,我相信佢都會俾妳打我。」
鄭雪蕾搖頭:「到底點解許愛悠會揀你……」
「可能係因為我好恰嫁咋,就好似──」
阿北的視線越過鄭雪蕾,望向後方的郭允箏。鄭雪蕾也察覺到阿北的視線,哼了一聲再次轉身:「算啦,我地走啦小郭,搵佢係曬時間。」
鄭雪蕾正想離開風大的天台,阿北卻轉身過來,說道:
「師妹,許愛悠佢唔會再推動校規修訂。」
鄭雪蕾望向阿北,注意到阿北垂著的手腕上,多了一條新的手鏈,手鏈上有一個鎖匙狀的手飾,隨風叮鈴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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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侯,已經是晚上了。
許愛悠從床上爬起來,開了燈,對著鏡子,看著那個懶洋洋的倒影,頭髮凌亂,臉色單薄。
她拿起梳子,沾了點水,稍稍整理著一頭長髮,上一次剪頭髮是什麼時侯呢?好像已經很久以前了,要不要換個小短髮?像鄭雪蕾一樣。可是她的身材不像鄭雪蕾般嬌小可愛,換短髮會太硬朗了吧。
林之年說過,黑長直的許愛悠,才是許愛悠。
怎麼又想起他了呢?許愛悠捏了捏自己的臉。
她步出房間。早上醒來看見社群上的照片後,她便跟父母大致解釋了狀況,請了假,然後開始睡覺。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沉睡過了,好像把所有事情都拋諸腦後的沉睡。
許愛悠內心出奇平靜。
她戴上黑框眼鏡,母親早就回家了。在廚房裡料理著食物,她從後抱住了母親,母親不感驚訝,只是說:「同妳講嘅一樣,老師打咗電話俾我啦。」
「嗯……」許愛悠恍惚還未睡醒,閉著眼說。
「佢地話,下星期一前會通知妳。」
「嗯……」許愛悠還是同樣的回答「有野食未呀?」
「整緊喇,等陣先啦,妳訓咗成日仲唔去沖涼?」
許愛悠像喝醉酒一樣點了點頭。很多人也不知道,許愛悠在家裡比軟體生物還要像軟體生物,尤其是賴著母親的時候,與平常獨當一面的她完全相反。
「媽……」許愛悠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如……妳教我煮飯丫。」
「吓!?」許太太震驚了「妳想煮野食?阿女妳無野丫嘛?係北海道食錯野?」
「……噫。」許愛悠對於母親的挖苦只好嘟了嘟嘴。
「妳好耐無話過想煮野食啦喎,」許太太說「做乜呀?有新男朋友呀?」
許愛悠抱住母親,眼晴溜溜轉動:「唔係呀,我仲係單身呀。」
「『唔係』定『未係』呀?」許太太捏了捏女兒的臉。
「……噫。」
「真係呢,依家啲姓許嘅真係好唔坦白。麻煩。」
「吓哈……?」
許愛悠失笑數聲。對呢,母親嚴格來說確實不是姓許的。許愛悠一直覺得自己喜歡說話東拉西扯的樂趣,是繼承了母親。
「快啲沖涼呀衰囡!」
「知啦!」
許愛悠離開了廚房。她很感激自己生在一個開明的中產家庭裡,聰明活潑的母親,沉著溫柔的父親,而身為獨女的她,都會將學校裡發生的事情說一點給父母知道,他們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也總是無言的接納。
她來到客廳,從櫃上隨便選了個茶包,用馬克杯泡了熱水。走到露台外,拿起電話。
未接來電:7。
分別是:鄭雪蕾,鄭雪蕾,鄭雪蕾,郭允箏,鄭雪蕾,鄭雪蕾,林之年。
她看得笑了,早上她回頭睡著不久,鄭雪蕾便接連打了五通電話給自己。她是想罵自己吧,一定是,見她沒有接,就直接換成小郭去打。其實會長選舉她有能耐處理,小型社團等自己將相關聯絡人介紹給她就好了,根本不需要那麼急燥。
至於林之年嘛。林之年上大學後便換了電話號碼。許愛悠也沒有理由去找他,直到舞會的晚上,林之年跟她兩人才交換了新的號碼。
許愛悠家中的露台剛好面向一片小山坡,夜裡沒有太多光害,像今天澄明的晚上,可以依稀看見天上的繁星。
她仰望深不見底的夜空,思考應否破例回電給林之年,但她卻想先打電話給殷詠弦,最需要別人的,其實是她……
猶疑之間,電話突然響起了。
許愛悠出其不意的嚇了一跳,立刻握住差點要碎在地上的杯子。
來電人:阿北
然後,許愛悠看著閃爍的屏幕,不禁掩起了嘴。
就算沒有人看得見,她還是想要阻擋自己微微抽搐的嘴角。
那個夾雜在偷笑與忍哭之間,極難看的表情。
她用力清了清哽咽的喉嚨,說:
「喂。」
「喂。」
阿北的聲音好像從世界的另一端那麼遠的地方傳來,那把有點冷漠,惰倦的聲線,每次說話都像在抱怨,像在說「你們不要煩我啦」的聲線。許愛悠耳朵貼著手機冰冷的屏幕,她好像聽見了阿北的呼吸。大氣電波交換著沉默的空氣,話筒裡的時空似乎停頓了,廣闊的宇宙裡,只剩下了看不見,也聽不到對方說任何一句話的兩人。
然後,阿北說了──
「做咩呀,妳想喊呀?唔好啦,妳依家喊我又見唔到,無作用嫁喎。」
「頂你啦……痴線。」
許愛悠當然不會說,她的喉嚨乾癢得像失去了所有水份,差那麼一點,她就忍不住了。
「但妳把聲好沙喎。」
「你再講我收線呀。」
阿北默然片刻,然後又說:「我今日返學,一個人食飯,一個人上堂,依家社團室無咗,我連放學去邊都唔知。」
「所以呢?」
「去到放學果陣,鄭雪蕾有嚟搵我。我簡單同佢講咗,我地第一天係天台見面果次,妳係度餵雀仔果次。」
「然後呢?」
「然後我係度諗,如果到最後,妳真係成功推到校規修訂,妳真係改變到十二大社團嘅鐵幕,妳真係可以令學校重新審議『接吻事件』,我係咪會覺得開心,或者學妳話齋,我會因為咁,而覺得自己拯救咗世界?」
「之後呢?」
「愛悠,」阿北在電中輕喊著「我發現原來我對一切都真係無乜興趣,可能我只係另一個范震升,但無佢咁聰明,無辦法匿埋獨善其身,所以我一定要面對依個世界,無辦法日日係屋企睇電視,等老婆煮飯俾我食。」
許愛悠咬了咬嘴唇,差點想說剛好她要跟母親學做飯。
「跟住呢?」
「跟住……我發現,原來我做嘅所有野,就好似我聖誕晚會果陣所講,可能……我只係為咗我自己,為咗有妳係我身邊嘅我自己。」
許愛悠覺得阿北的說法有點迂迴,但還是忍不住臉上顫抖的微笑,她用沙啞的聲線問:
「咁點呀?有我係你身邊,又點呀?」
接下來,許愛悠聽見,阿北深吸呼了一下,似乎他也不相信,他會說出以下這句話:
「我要修訂校規。」
許愛悠的鼻頭昇升了無法抑壓的酸澀,她嘴唇顛抖,像缺氧一樣喘著氣。
她無法相信,此刻眼角幾乎忍不住淚水的她﹐卻覺得如此美滿。
似乎她走了那麼遠的路,她想聽見的,從來都只有這一句宣言。
「點解呀?」她用幾乎抽噎的聲線問。
「因為成功修訂校規之後,妳先唔會有事。愛悠,依個係唯一方法。我唔理依個世界有無愛與勇氣,我唔理妳仲有無興趣推校規修訂,但依件事,必須由我去為妳而做。」
許愛悠想起,那天在舞會裡,阿北執住自己的手,抱住自己的腰間,說出的那些話。
──愛悠。我地都係為咗我地自己,我地一啲都唔偉大──
──或者妳每一步都係錯,或者我只係傻下傻下咁陪妳錯落去,無論之後會點,無論妳俾我揀幾多次,依個都會係我嘅選擇──
──我地可以拯救嘅,可能從來都只有我地自己──
她抬起頭,微弱的星空變得模糊不定,眼角處的溫熱劃破她冰冷的瞼,直到她的嘴巴舔到微甘的鹽味。
許愛悠用那她變得像紙一樣脆弱的聲線說:
「如果你成功,改咗之後又點呀?」
「然後,」阿北說「就等我同妳……」
當許愛悠聽見了阿北的答案。她也回答了一個答案。
█
就等我同妳,係操場上接吻啦。
哦,好呀。
哦,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