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天我們在操場上接吻》(2025新版): 雨傘
36 雨傘
竟然係妳。
新學期的第一次聯席會議,也是新一輪十二大社團代表人物初次碰面。
問答隊及研習學會
足球部
游泳部
籃球部
話劇社
男童軍
女童軍
劍道社
天文學會
電腦技術研究社
風紀委員會
日常生活研究社
鄭雪蕾作為問答隊的代表,坐在位置中隨手翻動議程文件。
女童軍獨立成為單一的社團了。鄭雪蕾知道,近年女童軍在公共服務及校外義工方面的成績突出,如果以此作為認證,要獲得十二大社團的地位並不困難。
歐研是主動解散、橋牌學會因為阿北與許愛悠的關係而被刷下、劍道社上學期成績突出而入席、舞蹈社在校內人氣雖高,卻仍因為校外成績未算突出,再加上與許愛悠關係太過密切,而未獲通過認證。
至於同樣曾是許愛悠麾下的電腦技術研究社,卻得以保留,這可能是因為尤天勇判斷那群宅男沒有了許愛悠,也沒可能沒什麼花樣,還不如繼續收編。
「好啦,會議上半部份結束,依家休息10分鐘,」尤天勇在主席位置微笑道「Mimi 今日沖咗新買嘅日曬咖啡,大家真心唔洗客氣,有興趣都可以試下。」
鄭雪蕾放鬆身體,將手放文件上,望向籃球隊代表的馬群陽,本應是乙隊隊長出席,但乙隊隊長卻因為隊內衝突事件而退場,馬群陽重新奪回赤皇的位置。
她又注意到男童軍的何子晉,態度與上學期判若兩人,與風紀委、尤天勇甚至 Mimi 也言談甚歡。
再之後,她望向女童軍團長,那曾經從 MImi 手中救過她的楊希曦。
女童軍獨立入席後,自然由她擔任聯席會議的代表。
上半段的會議當中,尤天勇宣佈轉達活動組的指示,下學期的陸運會、水運會以及春季校內開放日,也會由風紀委、男童軍及女童軍共同負責統籌,並由楊希曦負責總指揮。
楊希曦穿著潔淨整齊,近乎沒有一絲皺痕的校服,始終帶著平靜柔和的表情。
那天晚上妳出手相救,真的只是巧合嗎?
鄭雪蕾回想聖誕晚會當晚的險象:Mimi 的攻擊絕對是所有人意料未及,但妳作為當晚有份圍捕許愛悠的領袖生風紀,是否早就注意到我、甚至是范震升的動態?妳作為風紀,終究不能漠視 Mimi 發難而無可避免要救我。
可是,如果妳放任范震升與我為許愛悠解困,背後的目的,是否在於妳同樣想令許愛悠得以脫險——然後,再用「妳的方式」去對付許愛悠及其校規修訂行動,那麼,尤天勇就無法不對妳言聽計從,而會長之位也必屬於妳。
尤天勇是從哪時候開始與妳合謀呢?在聖誕──不,是在我拿著歐研的硬碟去找尤天勇之前嗎?所以妳才有整個學期的時間,掌控許愛悠背後的人脈嗎?
尤天勇在聖誕節校園祭親自搜捕許愛悠,會否是給予許愛悠的最後機會?如果失敗,就會由妳接手?
在尤天勇眼中,我反而從來只是誘餌與牽制的工具?
想到這裡,鄭雪蕾不禁握起戰抖的拳頭。尤天勇……妳甚至不在意我能否威脅楊希曦嗎?
會長提名名額有兩個,如果最後首輪公投、我或妳均不過半數,那麼就會由校方及校董會作第二輪投票決定──而妳,是領袖生風紀、是女童軍團長,就算我有聖誕校園祭的成績,校方很有可能會站在妳的那一邊。
許愛悠與殷詠弦的接吻事件、橋牌學會的下馬、何子晉的決裂、馬群陽的重回戰場。
這會否都是妳一夜之間的佈置?
妳純粹只是為了學生會會長的位置嗎?抑或妳……
楊希曦疊好文件與筆記本,站起來離開坐位,步向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口。
鄭雪蕾也隨之站起來,跟著她出門,楊希曦注意到身後的她,禮貌地說:
「咦,師妹,妳都去廁所呀?妳條頸應該無事啦嘛?」
鄭雪蕾與楊希曦站在走廊上,灰濛濛的天空帶著刺鼻的水氣。
鄭雪蕾看著楊希曦的笑臉,只覺得難言的不自在。這個人,她的禮貌、她的微笑,全都不是裝出來,而是真心的。
「我想問妳一樣野。」鄭雪蕾說。
「係?」
「楊希杰會唔會係妳細佬?定你地個名只係巧合?」
█
下雨了。
這個城市真正的深冬很短促,冬末的季節轉變總是那麼粗暴,像強行扯下舞台的背景再換上新的,天氣回暖之前,必然又先經歷一場換季的暴雨。
滂沱的暴雨傾瀉而下,如密集子彈般的雨點敲打整所學校,操場、跑場、花園,全部響起嘈雜的雨聲,天空像一整片老舊的灰布,將整所學校包裹著得密不透風。
楊希曦站在新翼的有蓋操場,她咳了兩聲,那強烈的雨腥味與泥土味仍然令她的鼻頭翳促。
她剛正式得到尤天勇轉達的指示,要負責下學期三大活動日的安排,她必須提早準備,今學期新的女童軍名冊,仍然放在童軍的社團室裡。
由新翼前往舊翼之間沒有室內的走道,必須穿過操場,但這種雨勢,就算跑過去也會全身濕透。
楊希曦望向持續暗沉的天空,雨勢似乎不會驟減。
「師妹,您好,我遮妳?」
楊希曦轉頭望去,是阿北。
她見阿北手中執著一把黑色雨傘,楊希曦微笑說:「您好,師兄,唔洗麻煩你喇,我企下就得。」
阿北卻逕自撐開傘,踏出有蓋操場,走在雨中:「妳咁等唔知等到幾時,唔係好遠姐,我遮妳過去丫。」
雨水傾倒在阿北的黑傘上再飛濺在外,形成剛好能容納兩個人的密閉空間。
「既然係咁,麻煩你啦師兄。」
楊希曦踏出有蓋操場,走到阿北的傘下,阿北伸手推了推楊希曦的肩頭,讓她再靠進傘裡。
「行喇。」
「好呀。」
阿北與楊希曦在暴烈的雨勢中往前,操場上已積起一層細薄的雨水,兩人穿著學校皮鞋的腳步踏起兩行一瞬即逝的足印。
「聽講女童軍成為咗十二大社團,恭喜曬。」阿北說。
「無咩值得恭唔恭喜,」楊希曦始終微笑著「我地都係繼續做多啲公益野,循例每年都交認證報告,難得尤天勇師兄幫忙,老師肯俾我地有獨立議事權姐。」
「師妹,」阿北說「我想推校規修訂去幫許愛悠,妳會幫我嘛?」
楊希曦沒有回答,兩人在僅夠二人的空間當中往前走。寒雨愈下愈大,傾盆的雨聲之間,只剩下阿北的提問,與靜候的回答。
「如果做任何行為都無結果嘅,」楊希曦說道「師兄,你覺得合理嘛?」
阿北撐著傘,伴著隨楊希曦的腳步:「如果我同妳講,有無後果對我嚟講唔重要,重要嘅只係許愛悠,妳又覺得合唔合理?」
「如果咁講嘅,你係將你同師姐嘅關係同感情,放係制度之上,而你認為你地嘅境況,比規矩同埋後果更重要。師兄,我好抱歉問句,你會唔會覺得自己太過自以為是?」
「咁妳又點肯定規矩同後果,係任何情況下,都必然比我同許愛悠更重要?師妹,我都好抱歉問句,妳亦會唔會覺得自己太自以為是?」
楊希曦的微笑沒有減退,想了想才說:「換言之,師兄你係覺得,至少係定特情況下,你嘅想法或者感情,比制度更加重要?」
「妳唔認為有依個可能性:制度定咗之後,會因為情況而變更?」
「你咁講,就要視乎每個觸碰制度嘅人嘅實際情況,你覺得,依個係制度存在嘅原意咩?如果我地聰明到有能力,去判斷每個人每一次嘅狀態,去得出一個最完美嘅決定,我相信就唔需要有一個約束所有人嘅制度。」
「如果唔係『每一次』,而只係『依一次』,我想幫許愛悠,或者殷詠弦,係咪都唔足以說服妳?」
「如果每個人都係好似師兄你咁偉大,每次都要為咗另一個人去改變制度,結果『依一次』都只會變成『每一次』。」
「或者講唔上偉大,但妳覺得人嘅情感同想法,真係唔可能凌駕制度?」
「師兄,」楊希曦說「每個人都總覺得自己嘅想法係重要,但對其他人嚟講並唔係。差別就正如許愛悠師姐之於你,同之於我。」
轟隆。
風雨交加的雲間閃過凌厲的電光,龐然的雷嗚震動著森羅萬象。阿北只抬頭看了一眼,楊希曦卻不覺靠向阿北。
「咦原來妳驚行雷?」阿北說。
「唔係,」楊希曦搖頭「有少少嚇親姐。」
「妳果邊雨大,唔洗介意可以企埋啲。」
「師姐佢唔係度,你唔介意我挽一挽你手臂嗎?」
「佢係度都無所謂啦,佢又無咁小氣嘅。」
楊希曦在傘下勾起阿北的手臂,阿北繼續撐著傘,在暴雨下帶著楊希曦走到對岸。
「師兄,」楊希曦說道「或者應該係由我去說服你,去放棄校規修訂。」
「用制度去說服感情,」阿北微笑「我真心唔認為依件事可行。」
「唔通你用感情去說服制度,又會可行咩?」
「如果連感情都唔係最大理由,我已諗唔到有其他改變制度嘅動機。」
「或者制度難以改變,正正係約束緊我地嘅感情。」
「當兩者衝突,我只能揀其中一邊。」阿北說。
「係因為你揀咗其中一邊,兩者先會衝突。」楊希曦說。
「感情永遠都存在。」
「制度亦一樣。」
阿北與楊希曦走到操場的盡頭,楊希曦放開了阿北的手臂,走進新翼的有蓋操場下。
「唔該曬你呀師兄。」楊希曦望向仍站在雨中的阿北說。
「唔洗客氣丫師妹。」阿北說「睇嚟我地好快就會再見。」
「我相信都係,下次見。」楊希曦點頭說。
阿北稍為一頓,撐著傘問:「係啦,我想問……楊希杰係咪妳細佬?」
「哈哈,」楊希曦淺笑著說「今日你係第二個問我依個問題嘅人,第一個係鄭雪蕾。」
阿北也笑著說:「佢份人係咁,有錢囡嘛,有咩想做就直接做。」
「阿杰……我細佬佢從來都唔係一個好學生,」楊希曦的微笑稍略消隱「除咗遲到曠課依啲基本野之外,佢仲會食煙打交;方潔海亦從來都唔係一個好女仔,淨係講粗口都俾我親自捉過兩次。佢地兩個因為接吻事件死不認錯而俾人趕出校,我並唔覺得可惜,亦覺得對阿杰,對方潔海,都係好好嘅教訓。」
沉重的雨水敲響著阿北的雨傘,他凝視著楊希曦片刻以後,才回答:
「如果咁睇,楊希杰佢有位好家姐。」
「許愛悠師姐佢亦有位……好朋友。」
「再見。」
「再見。」
楊希曦與阿北微笑著道別。楊希曦步入在雨天下略顯幽暗的舊翼有蓋操場,而阿北則仍然撐著傘,走進從未停歇的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