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單車


  阿北獨自坐在火車上,望看車外流動的風景。

  四月正始的春末晴天,陽光照耀著蔥鬱的樹林,林外是淺藍色的海岸,海上有起伏參差的海島,靜置在日照下薄弱的煙霞裡。

  海洋像流動的淡色玻璃卻又閃閃發亮。他是典型在城市長大的孩子,除了偶爾因各種班會學校旅行會到海邊去,他已經很久沒有看過海了。那麼漂亮平靜的海。

  火車內一片安靜,他靠在不能稱為舒適的位子裡,思緒竟有點不安份,就像耳畔太過寂靜反而響起疑似的雜音。





  他再次望向窗外,無聲的風景逝者如斯,火車正朝著城外的郊區駛去。

  學校放假了。這是每年除了聖誕節兼春假外,最長的一段假期,原意可能是因為從4月上旬過後,直到學期末結束,都不會再有太多的假期,課堂、考試、活動都將將短短兩個月密集解決。突入最後衝刺之前,每個人都要有一次喘息的機會。

  火車到站了。阿北拿起背包,隨著其他的旅客步出車廂。

  下車的人不算多,大多似乎是這裡的住民,每個人身上也散發與都市人截然不同的清爽,像阿北這樣來自城市的訪客,大概是特例。

  阿北循著人們及指示離開月台,出站到簡單老舊的車站外,眼前已是一片片櫛次鱗比的農田,犁挖的深色泥土,冒起新芽的植物,乾爽直接的陽光照耀他穿著短袖短褲的身體,預示著夏日的到來。





  阿北拿出手機,卻發現訊號非常微弱,他舉起手機揚在灼眼的藍天之下,訊號欄仍只有一格。

  「唔洗睇啦,依度幾乎收唔到 data 嫁,今晚你無 AV 睇嫁啦。」

  阿北轉頭望去,卻見許愛悠站在不遠處,穿著有點老舊的白色粗布背心,深藍色的麻布短褲,雙腳踩著藍白夾腳拖,頭上還戴著一頂草帽。

  她帶著招牌的燦爛笑容,推著一輛單車,走到阿北面前。

  「嘩……」阿北失笑說「啊女神BB,妳岩岩耕完田呀……?」





  「咩呀?」許愛悠愣了愣,才察覺阿北指的,是她的穿著。她沒好氣笑說「咁入鄉隨俗丫嘛!歸園田居嘛,就梗係著成咁嫁啦~」

  許愛悠那纖瘦的身材穿起這樸實的打扮,除了皮膚有點稍為白晢,也確實像那種每天在農地林中胡混的野孩子。阿北說:

  「咁我地唔洗真係耕田嫁下話?」

  「嗱,我負責除草,」許愛悠摘下草帽,胡謅著說「你負責施肥囉,好無?搞屎棍呀,岩你丫。」

  「吓?學妳話齋歸園田居喎,我以為乜叉都唔洗做,曬下太陽就有飯食嫁啦喎。」

  「你就想啦!」許愛悠將身旁的單車推向阿北「快啲,你負責踩,車我番去。」

  「吓!?」阿北再次失笑驚叫「架單車唔係妳嫁咩?」





  「係我外婆嘅,」許愛悠想了想說「都算係我嘅。」

  「唔係妳踩過嚟嫁咩?」

  「係我踩過嚟呀。」

  「咁點解要我踩番妳番去呀!?」

  「一人一半丫嘛,我踩過嚟,你踩番去,AA制,好公平丫。」

  「AA制係咁解嫁咩!?」

  「快啦,曬到甩皮啦!」許愛悠嚷著,再次將單車推給阿北「唔係好遠嫁咋,我又唔係重。我記得你講過你識踩單車嫁,咪扮野呀。」

  阿北帶著勉為其難的表情,從許愛悠手中接過單車的把手,將背包放在置物籃裡,他跨坐到位置上,試著踩動車踏。





  「我睇睇先呀……始終唔係我踩開,大小姐,妳企開少少。」

  阿北試著掌握平衡,許愛悠稍作後退,讓阿北的腳踩上去,在腳踏上使力──

  「……Bye Bye!!」

  「妖!!!同我番嚟呀你!打靶仔!!!」


█ 


  那是老去的村莊,像被遺忙在時間線之外的舊時空。





  淺灰方磚砌成的兩層平房、灰黑緩斜的老式瓦頂、暗啞的深紅門框、風化褪色的屋簷神話彩繪。阿北騎著單車,穿過一列老宅之間的走道,許愛悠側坐後座上,雙手輕抱著他的腰。她說:

  「依度好耐歷史嫁啦,話有成上百年咁喎,不過又未有價值到係咩法定古蹟,交通又勁唔方便,都無地產商話要收地,所以你唔洗FF啦,我唔係咩土豪有錢囡嚟。」

  「我從來無咁FF過。」阿北笑說,踩著兩人份負重的車身「咁計嘅妳都算係咩原住民?」

  「我真係唔知喎,」許愛悠下巴靠在阿北的肩上,在他身後說「我阿爸就一定唔係,我阿媽同外婆其實一早就搬咗出城,外婆佢退咗休先自己番嚟住。咁我算唔算係?可能要查下族譜?哈哈。」

  「咁妳得閒就番嚟玩?」

  「冬天就唔會啦,依度凍到痴媽根。」許愛悠回答說「多數都係好似依家4月長假,或者暑期先陪阿爸阿媽嚟囉。」

  阿北突然意識到許愛悠一直沒提到這一點,他嚥了嚥喉間說:「咦,等陣先,咁世伯伯母都係度……?」

  許愛悠從後方也察覺到阿北的緊張,她哈哈大笑打起阿北的肩頭:「哈哈哈哈哈,今次我自己一個返嚟咋,放心啦,唔洗你見家長住~」





  「妳可以唔洗加個『住』字上去。」

  「……咁你可以對我外婆有興趣嘅。」

  「……妳個不孝女無事唔好行入祠堂。」

  4月長假開始之前,許愛悠突然邀請阿北到她的祖屋去。據她所說,她的祖屋位於一處偏僻的鄉間裡,從城裡出發,最快也要轉三次車,車程大約一個半小時,從車站到祖屋處並沒有公共交通,要再自行前往。

  阿北問過去了之後會有什麼安排,許愛悠也只是說得虛無飄渺,什麼享受森林和原野是多麼的消遙等等。

  不過阿北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許愛悠的母系家族有這麼本土而深遠的歷史,他也是自然感到好奇。

  從火車站踩了大概20分鐘的單車後,許愛悠終於說到了。阿北下車泊好單車後,嘗試拿出手機一看,訊號已變為零。

  他身處在幾所老宅之間的一片空地,周圍寂靜一片,到處有著各種竹籃、晾著衣服的木架、乾曬的果實與蔬菜,空氣中飄揚著溫熱的石灰與樹木味。

  「就係果度啦,」許愛悠手執著草帽,領著阿北向前,指向一橦兩層的老式大宅「睇落好似係有啲陰森嘅,不過住落無野,入面好乾淨。」

  「妳唔講我又唔覺陰森。」阿北說「可能夜晚唔同啦。」

  「我細過勁驚嫁。」許愛悠走著著「唔知點解硬係覺得入面有鬼咁,一定要攬實我老豆,有人陪我先肯訓。」

  阿北望向許愛悠:「妳好似暗示緊啲咩喎。」

  許愛悠望向阿北:「我暗示緊你今晚會驚到瀨屎,要攬住我訓。」

  「痴線啦,我行得正企得正,老子什麼鬼也不──」

   正當阿北靠近許愛悠家族的老宅,牆上半開的木窗突然伸出一顆蒼白的頭。

  「哈囉。」

  「嘩我屌你老母痴撚線呀做乜撚野呀──!!」

  阿北被那顆頭嚇得尖叫再連退了兩步。他定晴一看,卻是范震升。

  范震升一臉乾瘦蒼白,面無表情看著驚惶失措的阿北,與站在一邊笑得人仰馬翻的許愛悠。

  「你地……做緊咩呢?」

  「係我問你做緊乜野呀!?」阿北瞪大眼說「你伸個死人頭出嚟做乜呀!?」

  「我聽到有人聲,心諗應該係你地,咪打個招呼。到底係……發生咩事呢?」范震升依然毫無表情地說。

  阿北用無言以對的表情看著范震升,范震升仍是滿臉疑惑,許愛悠卻在一邊按住肚子繼續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地兩個今晚攬住訓啦,我唔阻你地啦。哈哈哈哈哈。」


█ 


  阿北早就知道許愛悠並不只邀請了自己,也邀請了林強與他的三位女友,鄭雪蕾、郭允箏、范震升以及程芳靈。

  林強直接說要跟三位女友去鬼混,而郭允箏卻代鄭雪蕾回答說,假期已另有安排。

  「都岩嘅,依啲鄉下地方佢啲千金小姐點會嚟丫。」許愛悠收到郭允箏的回覆後便說。

  反而是范震升與程芳靈,卻出乎意料之地爽快答應。

  許愛悠帶著阿北進入老宅的中庭後,范震升與程芳靈也出來迎接。阿北說:

  「我以為大家會同一時間到……」

  許愛悠仍然止不偷笑,說到:「唔係啦,哈哈,你地住唔同地方,依度咁偏僻,點會同一時間到呢,佢地中午前就到咗啦。」

  程芳靈注意到許愛悠的奇怪表情,疑惑地看著她。阿北冷冷地說:「妳又唔同我講聲先。」

  「你都無問,」許愛悠啐道「同埋人地到咗未關你咩事呢?八卦。嗱,好啦,咁樣今晚就我同芳靈一間房,你同范震升一間房,ok?你去放低啲野先啦。」

  阿北望向穿著短袖襯衫與長褲的范震升,總覺在這種場合看見他有點陌生,還要跟他同房一個晚上,阿北按捺住不露出侷促的表情。

  范震升帶著阿北來到下榻的房間裡,那是典型的老房,石砌粗糙的牆身,鋪著簡單床墊的木床,在床架上捲起來的白紗蚊帳。

  阿北放下背包,對范震升微笑說:「講真,我估唔到你會嚟。」

  「芳靈話想出嚟行下,我咪陪佢嚟。」

  阿北在木床上座下來,拍了拍床墊感受硬度:「得閒出嚟行下幾好丫,過去依兩個月,電視台果邊辛苦曬你啦。」

  范震升至今依然每個禮拜,一星期五天主持語言教學節目,主打是英語語法及寫作複習,然後是不同的歐洲語言基本入門。反正他毋須上課,時間多的是,語言的基本知識對他來說也易如反掌。

  不論風紀委對於校園電視台有各種非議,范震升的節目確實未有受到批評。甚至從郭允箏收集到的數據去看,范震升的節目啟播後,每個年級英語成績都有顯著提升,甚至出現法語、西班牙語等外語學習小組。這所學校始終是偏向升學的精英制學生,學生語言能力的進步,令校方遲遲未有就校園電視台的爭議表態。

  「我都係按你要求去做,」范震升說「如果最後有效果嘅,你應該多謝你自己。」

  范震升說話時五官沒有一絲情緒,阿北眨了眨眼,完全分不清他是認真、調侃或是反諷,也只好說:

  「我記得你講過,如果效果唔係你想象嘅咁樣,你會直接退出,到依家你仲留係電視台入面,我相信點都要多謝你。」

  范震升抬了抬頭:「林之年當年成日同我講,人最快樂係要搵到自己同世界嘅連繫,如果不幸搵唔到都唔緊要,至少要搵到自己鍾意嘅野。我都唔知道,到底依家算係邊一樣。」

  正當阿北想著該如何回答范震升的話,房間的門卻打開了,是許愛悠與程芳靈。許愛悠張聲說:

  「好啦,你地兩個唔好掛住談心喇!我地渣緊時間去玩啦!」

  范震升似乎無法理解許愛悠風格的笑話,只是繼續一臉木然。阿北說:「去玩……?玩咩呀?」

  「嘿嘿,一場嚟到,點都要試下自給自足嘅。」


█ 


  「果邊丫!快啦!走啦佢!」許愛悠焦急地拉著阿北的手臂說。

  「妳唔好嘈啦!聲控咩妳依家……」

  阿北站在河溪中央,拿著捕魚網,看準位置迅速地將漁網插進河水中,那銀白的魚卻也像化成河水一部份,以不可思議的角度避開了漁網﹐成功躲過阿北的搜捕。

  「啊~~~!」許愛悠推著阿北的肩頭「你好渣呀!一條都捉唔到,今晚你食白飯呀!」

  阿北拿著捕漁網,烈日下被曬得滿頭大汗,對身後的許愛悠說:「妳捉一次俾我睇喇,成日係度嘈。」

  許愛悠搭住阿北的肩頭:「我係依度嘅主人家喎,請你地嚟住又唔收房租,你報答我係應該嫁喎。」

  「又唔見妳叫范震升同芳靈──」

  阿北正想反駁,便望向站在河溪另一旁的范震升,卻見他手起網落,將漁網撈入水中,再舉起來時網中已多了一條滑溜的黑魚。伸手提住魚尾,程芳靈立刻舉來布袋接住,漁獲便袋袋平安,然後又再搜索起下一條河魚。

  許愛悠笑著望向阿北死灰似的臉:「係咪要承認自己廢呢?」

  「佢唔係咩高智商語言天材咩……點解會識打魚。」

  「頭先又話鬥多!」許愛悠說「你依家半條都未有呀,你再捉唔到我地今晚真係食屎嫁啦!」

  「係係係……」

  當阿北安頓下來還不夠二十分鐘,就又被許愛悠拉大隊來到河邊,拿來兩個漁網,說要開始打漁。

  那是一道從山澗匯集而成,流向出海口的河道,河水清澈而涼意沁人,四人脫了鞋子,就走到水淺的位置,分成兩組,試著收集漁獲。根據許愛悠所說,這是上流相對乾淨的河道,所以到今天村裡仍然會有人在這邊捕魚,當然不會認真足以自給自足,但也算是鄉間生活的旨趣。

  大概一個多小時後,阿北還只是勉強捉到了一尾小魚,而范震升那邊早已收獲滿滿離場。許愛悠綁起馬尾,搶過阿北手中的漁網,說要親自下場,阿北站得累了,便離開河水,步上草坡,來到一棵樹下坐著,看著許愛悠一個人站在河中,帶著孩子氣的眼神,甩著漁網專注打魚。

  「阿北師兄……」

  阿北抬頭一看,程芳靈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旁。他微笑:「妳唔好叫我師兄啦,我好似一直以嚟俾咗好多麻煩妳地兩個,妳咁叫我,我有少少慚愧。」

  程芳靈穿著簡單的T恤與短褲,她始終戴著厚厚的近視眼鏡,鏡片在樹蔭下仍折射著陽光。

  「我……知道……你每次嚟搵我地,都係出於好意,可能……我地只係你各種計劃嘅一部份。無論以前係歐研果陣,定係學期初果陣……但我、我從來無怪你……」

  阿北拍了拍身邊的草地,程芳靈便屈膝坐下來。阿北問:「范震升呢?」

  「佢話……想周圍望下,我有啲攰,所以想坐底……」

  阿北靠在樹上,婆娑的樹影落在程芳靈的身上,像為她披上一片蟬翼般細薄的輕紗。

  「無咗歐研……我希望妳地滿意依家嘅生活啦。」

  程芳靈雙手抱膝,低著頭說:「我想講……會長佢依家……佢依家開心咗好多,所以我要多謝你,阿北師兄。」

  阿北倒有點意外程芳靈會突然這麼說:「真係?哈哈,係就好啦,妳知嫁啦……我地其他人未必識同佢溝通,但有妳咁講,我就放心。」

  程芳靈仍然低著頭,但在樹影下的小臉有點翻紅。她說:「我可唔可以老實同你……講一樣野?可能你、你唔鍾意聽……」

  「可以呀,妳講。」阿北帶著好奇說。

  程芳靈稍吸了一口氣,然後道:「我、我其實到依家……都有啲唔知點面對,許愛悠師姐……」

  「面對?」阿北疑惑地問。

  「我唔係話佢……佢唔友善定惡定點……而係佢上學期、我地嘅硬碟俾鄭雪蕾偷咗果陣、佢突然插手……我就覺得,佢會令我同會長無咗歐研……結果……當然過程唔係我想象咁……但、但係……我嘅直覺係無錯。我唔識點講……甚至師姐佢可能都係出於好意,但係我,我……可能係我怕改變,但佢,佢又真係改變咗我同會長嘅生活……」

  阿北望看仍站在河中央打魚的許愛悠,她噘著嘴,一次又一次地揮起漁網,紗網發刷發刷地濺起水花。阿北也不知道她有收獲沒有,或只是在較勁,但他肯定許愛悠聽不見他與程芳靈的對話。

  「係依方面,我唔會打算幫佢講好說話,」阿北自嘲似地說「我同妳情況都係類似,都係佢突然走嚟搵我……然後,就變成依家咁喇。」

  阿北嘗試回想上學期初,許愛悠來橋牌學會找他的那一天。

  那天那穿著校裙,像要用身上的光茫來壓迫他的許愛悠。

  今天穿著背心短褲,似乎已捨棄了曾經所堅持的許愛悠。

  「但係師兄你……」程芳靈問道「你好鍾意師姐,唔係咩。」

  阿北發出一聲淺笑,那笑聲連他自己也有點意外。

  他對程芳靈說:「我無諗過會係妳問我依個問題。哈哈,咁妳呢?妳陪咗范震升咁耐,妳都應該好鍾意佢。」

  程芳靈像驟覺寒冷,把紅著的臉埋在雙腿之間──但這明明是溫熱的春夏之交。

  「嗯。」程芳靈應了一聲「我好鍾意會長嘅一切,佢嘅聰明,佢嘅專注,佢嘅知識,佢嘅才華……佢可以令到我有一個平靜嘅世界,佢可以令我搵到真心想做嘅事……想陪佢做嘅事。依一切,我都好鍾意……」

  「Wow~」阿北輕呼說「睇嚟係我要向妳學習,芳靈。」

  「雖然我唔完全知道,你同師姐經歷咗啲咩,」程芳靈望向阿北「但我相信,師姐對你,同你對佢係一樣。」

  阿北聽著,只是抬頭呼了口氣,看著散落在樹蔭之間的藍天。

  「真係呢,」阿北對程芳靈說「所以話,妳真係唔好叫我師兄。芳靈,今晚,妳唔介意我 share 妳同范震升啲魚嫁可?」

  「吓?」程芳靈抬頭望向阿北「姐係咩呀……」

  阿北從樹蔭下站起來,下了草坡又再走到河中,步向拿著漁網的許愛悠。

  「點呀?捉唔捉到呀?」阿北問道。

  「唔……」許愛悠帶著不甘的表情,捲起嘴尖「快嫁啦,我就唔信點都捉唔到……」

  阿北走到許愛悠身前,拉了拉她的手腕:「算啦,由佢啦,今晚我煮啦,妳唔洗搞咁多野。」

  許愛悠疑惑地眨起眼:「咩話?你煮?你識煮飯嫁咩?又話唔識?」

  「我就係話唔識,先呃到妳學煮飯,整野俾我食嫁嘛。」阿北說。

  許愛悠皺起眉頭,歪起嘴失笑,有點不明就裡:「我唔明喎,姐係你之前係呃我?」

  「係呀,我鍾意妳丫嘛。」

  河水在動,遊魚在動。藍天白雲下翠綠的青草地,鄉間寂靜的綠樹與山林。

  許愛悠站在阿北面前,赤著的雙腳踩在柔軟的河泥裡,手裡握住漁網,雙手都是夾帶著泥巴的水珠。

  「首先,我問你,你係咪呃我,」許愛悠一字一句地覆述「然後,你再話,你鍾意我。」

  「係丫,係咁丫。」阿北點頭,握住許愛悠的手腕「我的確係咁講,我鍾意妳,有咩問題?」

  許愛悠既沒微笑,也沒驚訝,她歪了歪頭:「你唔覺得,個對話邏輯有啲怪?」

  「依家野要講邏輯嫁咩?」

  「又確實係唔洗。」許愛悠垂下捕漁網,握起阿北的手心

  「咁妳鍾意講邏輯,又無唔話得嘅。」阿北聳起肩。

  「起~唔洗啦,」許愛悠緩緩搖頭「我邊鍾意講邏輯嫁,我鍾意嘅係你丫嘛。」

  阿北與許愛悠相視微笑,互相握緊對方的指間。

  「咁依家點呀?」阿北問。

  「你話今晚你煮丫嘛,嗱,我地依家得條魚毛,你自己諗掂佢呀,我記得外婆個廚房好似得包米,同埋堆罐頭。」

  「我問過芳靈啦,我地用佢地啲魚。」

  「嘩,」許愛悠冷起臉說「人地打魚你食飯,你人渣嚟嫁喎。」

  「咁妳係咪唔食丫?」

  「食。」許愛悠點頭說。

  阿北與許愛悠握著手,轉身離開河水,步向仍坐在樹下的程芳靈。程芳靈呆呆地看著十指緊扣的兩人,似乎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 

  
  廚房中其實不只有一包米及罐頭。

  許愛悠的外婆知道是他們這群年輕人親自下廚後,便從不知何處取來一堆新鮮的青菜,又幫忙處理捕獲的鮮魚,結果四人的晚飯倒是吃得十分豐盛。

  晚飯過後,四人先是分工清洗餐具及廚房,又再輪流梳洗。下午在河裡打完魚後,四人在田野裡又閒逛了一輪,在陽光下出了大半天的汗,當阿北沖完澡,回到房間中,身體已像被曬乾了般疲乏。他看見范震升就著不怎麼光亮的床燈,拿著一本厚硬皮的古書在看。

  「你仲有精神睇書。」阿北在床上伸展雙腳「我連對眼就好似就嚟睜唔開。」

  范震升沒有抬起頭,看著書頁回答:「習慣。我睇書果陣,個腦係最舒服。」

  阿北打起呵欠,看了看手機的時間,還只是晚上不到十點,如果是平日在城市,這甚至仍只是晚間的前奏。

  阿北在有點剛硬的木版床上躺下來,范震升卻關起了燈,阿北連忙說:「唔洗理我啦,你繼續睇書,我無所謂。」

  「我出出面。」范震升拿著書本,下了床。

  「許愛悠話佢細個係度過夜果陣好驚,你自己小心。」阿北忍不住調侃說。

  「咁希望佢依家唔驚。」

  范震升說完,就掩門出了房間。阿北想著范震升的回答,昏沉的腦袋有點想不出所然,便不覺闔上了眼。

  鄉間的晚上送著清涼的風,窗戶上的白窗紗舞動出盪漾的月色。

  阿北落入夢與現實之間,卻似乎聽見門打開的聲音,與一陣輕柔的腳步聲。

  腳步聲靠向他的背後,在他身後躺下,抱住他的胸口。

  阿北察覺到這不是夢,他陡然一震想要轉身,耳邊卻傳來她的聲線:「殊……唔好郁,我有野想同你講。」

  「愛悠……?」

  阿北清醒過來,只覺得許愛悠柔軟的身體貼向他的背。

  許愛悠緊緊地抱住他,甚至令他無法轉身,他只聽見許愛悠一起一伏的呼息,又聞到她身上沐浴露的香氣。

  「有一件事……我相信我應該要俾你知,我只係……只係、一直都唔知應該點講出口……」

  許愛悠的聲線那麼輕柔,但阿北聽來卻像沉重的雨聲敲進他的耳裡。

  「係咩事……?」阿北握起她抱住他胸前的手。

  許愛悠深呼吸一口氣,把頭埋在阿北的頸間,像攝取著體溫的孩童。

  「楊希杰同方潔海接吻果張相,係我偷拍,係我放上網。阿北,所有野從一開始,都係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