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天我們在操場上接吻》(2025新版): 接吻
57 接吻
楊希曦在走廊中緊握手機,她收到通報,指阿北與許愛悠在走廊飛奔,引發一連串混亂,似乎有所行動。
她闔起眼。一定要擔當這種角色嗎?是的,她是領袖生風紀,也是女童軍團長,也是學生眼中代表制度及秩序一方的候選人。
然而,她一定要擔當這種角色嗎?
「師姐!」
楊希曦抬起頭,卻見是一位穿著女童軍制服的低年級女生,她戴著口罩留著長髮,對自己緊張地說著:
「阿北同許愛悠……佢地、佢地似乎想去操場果邊,風紀攔佢地唔住!我地、我地洗唔洗做野呀?」
楊希曦深吸了一口氣,只是抬起頭看著烈日當空的藍天,沒有回答。
兩項修正案的公投已結束,這一如她所料。校園電視台的修正案得以通過,這絕對無礙,在鄭雪蕾的草案之中,本就賦予了風紀委及學生會有一定的監察權,而這也是阿北與鄭雪蕾用作交換的條件,去令她在聯席會議上投下「同意」票,連帶令阿北的真正目的──<接吻事件修正案>可以進入公投階段。
但<接吻事件修正案>未能通過,亦證明了許愛悠也好、阿北也好,他們如果想要撼動高牆、想要改變人心,那仍然來日方長。
此刻兩人在走廊中宛如亡命,他們始終就是無法在制度中乖乖安座嗎?
「要。」楊希曦對師妹回答說「雖然我覺得佢地玩咩青春大暴走亦唔會改變到啲咩,但點都唔能夠坐視不理。佢地依家係邊?」
「應該差不到多二樓位置。師姐,我地成班師妹準備係活動室集合,想等妳指示。」
「好,帶我過去。」
「依邊。」
楊希曦點頭,隨著那位矮小的女童軍往前,經過一小段走廊,然後跟著她步向慣常閒置的小活動室。師妹打開門,讓楊希曦先行內進。
「係喇,」楊希曦步入室內說「今日女童軍有步操訓練定係義工團?我無記錯嘅話──」
「妳無記錯。」
楊希曦乍覺有異,馬上要奪門而出,那女童軍卻突然探手,奪去楊希曦裙袋中的手機,再用背項壓向門上,關上門再反鎖門把,
「妳──!」
沒有亮燈的活動室內空無一人,楊希曦詫異萬分,望看眼前穿著女童軍長裙的女生。
「結果都係小郭講得岩,我始終都係唔襯女童軍服。」
鄭雪蕾摘下口罩以及從電視台工作室中拿來的假長髮,搖了搖她那頭花椰菜般的及肩捲髮。
█
阿北與許愛悠來到二樓的走廊,風紀的追截似暫告一段落,兩人在轉角處暫時停下來平順呼吸,
「呼~」阿北說「我真係做咗咁多年學生,都未試過係走廊咁樣跑過。」
「吓搞錯呀,」許愛悠笑說「雖然我都未,但點都要嫁啦,返學唔跑走廊返嚟做乜?仲跑唔跑得郁呀?」
「都嚟到依度啦,跑唔到都跑埋佢啦。又嚟啦!行啦!」
阿北話音剛落,身後又再傳來密集交錯的腳步。兩人牽緊對方又再繼續跑前。
走廊中眾多學生看著滿頭大汗的兩人,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卻又似帶著期待。
「你地……為咩要咁做?」
阿北與許愛悠停下腳步,是范震升與程芳靈。
范震升仍然是一臉的蒼白冷峻,程芳靈也依舊戴著厚框眼鏡顯得畏畏縮縮。
「因為,依個係我地嘅約定。」阿北說「我講過,要帶佢去操場中央。」
「但係,」范震升說「如果無記錯,係響<接吻事件修正案>可以通過嘅前題下。」
「我、我知道咁樣係……」許愛悠也說「咁樣係有少少蠻不講理,但我地都已經嘗試過,阿北已經用佢嘅方式盡咗力,就算失敗,就算唔成功。我仍然想同佢一齊,我仍然想同佢行去落,依樣野、我……一定要去做!」
「妳咁講嘅,」范震升又說「其實你地嘅行動用咩理由都無所謂。你地嘅理念、你地嘅說辭,係同當下嘅事實無關係。」
「唔係!」阿北搖頭說「係岩岩相反,係所有野都有關係!就好似──范震升,你之前建立歐研嘅目的係咩?」
范震升沒有回答。
「真係純粹因為聽林之年講?」阿北再說「幫你逃避現實?逃避你唔鍾意嘅校園?定係你想透過歐研至少搵到一個人,可以留係你身邊陪住你?令你覺得依個世界無咁失敗可笑?」
「芳靈,」許愛悠對程芳靈說「如果依家學校再趕范震升出圖書館,如果依家范震升再扮番痴線胡言亂語,甚至假設歐研從來未存在過,但你地仍然會相遇,妳仲會唔會留係佢身邊?」
程芳靈輕抿嘴唇,望向范震升。
范震升在程芳靈的注視下,發現他的手被她牽起來了。
范震升牽著程芳靈,走過許愛悠與阿北,站在他們的身後,似乎要為兩人暫且擋住風紀。
「多謝你地。」
范震升與程芳靈牽著對方,往許愛悠與阿北點頭。
█
楊希曦站在活動室裡,鄭雪蕾繼續背靠著房間唯一的門。
「妳點解仲要幫佢地?第二項條正案已經被否決,妳再幫許愛悠同阿北,對妳嘅選情係無幫助。」
「咁妳點解仲要阻佢地。」鄭雪蕾收起楊希曦的手機「依家阿北同許愛悠做啲乜,對妳嘅選情一樣唔會有影響。」
楊希曦下巴繃緊,對鄭雪蕾說:
「依個我嘅角色。我係領袖生風紀,我係女童軍團長,我係有立場嘅會長候選人。就正如妳一樣,妳係問答隊隊長,妳嘅角色就係要贏,就係要拎第一。」
鄭雪蕾捲著髮絲,細想片刻說:「其實,由第一日開始,我就真心覺得妳真係好難對付,講親咩都好難反駁,同妳辯論真係好難打。之不過呢……我就硬係唔想聽妳講。」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楊希曦聽著鄭雪蕾帶著倨傲的回應,先是幾聲冷笑,然後張嘴發出失控似的大笑。
「如果,」鄭雪蕾又再說「妳話依個係妳嘅角色,咁樣我會同妳講,依個亦係妳嘅角色要面對嘅事實:永遠有一班人唔會聽妳講,永遠有一班人會係妳嘅對立面,永遠有人,會做出妳唔同意嘅行為。」
「妳未答我,」楊希曦止住笑聲,深呼吸抹起眼角的淚水說「點解妳要幫佢地?」
「因為我鍾意囉。」鄭雪蕾理直氣壯地回答「乜妳唔係嫁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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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眼前了。
深綠色的操場,空闊無人的操場。
許愛悠與阿北來到一樓,再往下一層,就能夠步出操場。
范震升大概沒多能拖住風紀,兩人互相握緊溫熱的手心,繼續急步奔下樓梯。
「小悠。」
樓梯的轉角處,是穿著校服的殷詠弦。
阿北之前每次見到她,她都是穿著教堂的修道服,他竟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這副學生打扮。
許愛悠停下腳步,卻沒有放開阿北的手:「小弦。」
「如果我話,」殷詠弦說「妳唔錫我一啖唔俾妳走,妳會點呀?」
許愛悠微笑搖頭,牽著阿北走上前去:「妳唔會咁做,因為妳知道妳愛嘅我,依刻有更加重要嘅野去做。」
「比我對妳嘅愛,」殷詠弦說「比妳對我嘅友情,都更重要?」
許愛悠泛起淚光的雙眼看了一眼阿北,然後說:「係。」
「阿北。」殷詠弦對阿北說。
「係。」阿北應道。
「妳同小悠要加油,」殷詠弦說「否則,我會懷疑我所信仰嘅上帝係咪真係存在。」
「知道。多謝妳……多謝妳陪伴咗愛悠咁耐,多謝妳對佢嘅愛。」
許愛悠仍然無法忍住淚水,她掩起低泣的嘴唇,與阿北攜手跑下樓梯。
兩人終於來到地下,只要經過這段有蓋走廊,就是操場了。
身後傳來狂追不捨而吵雜的腳步,阿北與許愛悠拔足狂奔,可是許愛悠因為抽噎,一時之間稍有喘不過氣,令阿北也慢下腳步。
「唔好停,呼,咁樣我地──」
果然就在許愛悠稍為落後的瞬間,眾多風紀從樓梯上如潮湧現。阿北拉著許愛悠的手,與她沒命似的跑著。
風紀群當中有數人注意起兩人延宕的腳步,立刻加快速度,衝上去將要遞住許愛悠的手臂。
「突き(突刺)!」
阿北與許愛悠回頭一看,在一陣銳利的吼叫之下,劍道隊全體列陣,橫成一排,擋在風紀與兩人之間。
突擊的竹刀,完美地擊退了進逼的風紀。
「許愛悠同學,幸會。」
劍道隊的隊長莊繞盈,手執竹刀挺前,回頭對許愛悠說。
許愛悠收起哭相,也挽起笑容對她說:「幸會,莊繞盈同學。」
「我無咩特別想講,」莊繞盈用沉實的聲線說「阿北個死仔成世人無認真過,係得妳可以逼到佢,係妳本事。」
許愛悠破涕為笑,咧起得意燦爛的笑臉說:「哼,洗乜講呀,梗係啦~」
「阿北!」莊繞盈大喝。
「點呀。」阿北回應道。
「辛苦又好,」莊繞盈說「難過又好,氣餒又好,困惑又好,岩又好,錯都好。你行咗出去,就點都唔好返轉頭。」
「はい!(知道)!」
阿北與許愛悠對莊繞盈挺直的背稍一躬身,轉頭繼續往操場進發。
許愛悠感到阿北的手心愈來愈溫熱,阿北也感受許愛悠的手心愈來愈緊貼。
就差這裡了。只要從這裡跨出去,就是操場。
「Doris──定還是,我應該叫番妳做許愛悠?」
尤天勇從操場旁的一道廊柱後現身,掌中握住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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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希曦突然明白到,為什麼那天晚上,Mimi 會那麼激動,彷彿想要殺了鄭雪蕾。
「妳個樣,好似想隊死我咁款喎。」鄭雪蕾冷笑說「但我有講錯咩?妳做嘅所有野,唔係因為妳鍾意咩?」
楊希曦沒有回答,只隨手拉了張椅子,握緊雙拳,理順校裙,端莊地坐下來。
「容我提醒妳,」鄭雪蕾侃侃而道「我曾經同許愛悠對抗,曾經響校園祭想要借壓低佢嚟上位,曾經公開阻止操場校園祭。乜妳覺得,後來我講嘅咩自由呀、自治呀、權利呀、捍衛呀、唔可以原地踏步呀,妳唔係以為我真係信下話?哼,我由頭到尾,都係為咗可以爬上去,許愛悠可以幫到我,阿北可以幫到我,我就順從佢地果邊嘅立場,去得到我想要嘅野。點解?我鍾意囉。」
楊希曦仍然沒回答,在幽暗的活動室甚至快聽不見她的呼吸。
「啊,仲有。郭允箏點解係都要留我身邊?咩『得佢會受得住我脾氣』,講到尾咪又係佢鍾意;尤天勇點解用我去牽制許愛悠,用妳去阻止許愛悠嘅校規修訂,校規修訂通過,真係會影響佢會長個位咩?咪又係佢鍾意;Mimi 咁愛尤天勇,但最後都要自己揸主意贏一次;莊繞盈最後都係幫阿北;殷詠弦最後都係放唔低許愛悠;范震升願意出鏡教書;程芳靈不論范震升變成點,都會留係佢身邊;何子晉唔會除低套童軍裝;宋紀彤成日對我有奇怪幻想;林之年畢咗業成年,話就話唔留戀,但得閒無事就現下身;阿北對許愛悠,許愛悠對阿北。為咩呀,咪又係佢地鍾意咋嘛。」
鄭雪蕾靠在門版上,對坐著不動的楊希曦訴說著。
「我嘅意思唔係話……我地想點就點,而係妳又好,我又好,我地成長經歷有幾唔同,認同嘅價值有幾唔同,投同意票、投不同意票,講到尾,我地係咩角色,揀咩立場,無人逼嫁喎,咁咪又係我地自己揀嘅。既然由一開始都係因為我地自己,咁怕咩承認呢。」
「我覺得今日阿北同許愛悠,有需要做到佢地想做嘅野,我想幫佢地阻止妳。我就係鍾意咁做,有咩問題。」
「而係我眼中,楊希曦,妳都係一樣。」
鄭雪蕾攤開手說完,楊希曦背光的臉,就像是證件相的範本,木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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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天勇來到阿北與許愛悠面前。
「依個就係妳想要嘅結局?許愛悠。」
許愛悠呼了一口氣,緩緩地吐息著,然後抬起臉,確切地說。
「係,依個就係我想要嘅。」
尤天勇微笑著,舉起指尖展示在他身後的校園。
「妳講過,妳話要改變校規,妳要每個學生都可以係校園內接吻;妳話過,妳要改變聯席會議嘅制度,妳要推倒認證社團嘅高牆;妳提過,妳要幫助小型社團上位,妳要改變得大型社團主導嘅形勢。許愛悠,請問,眼前所見,舉目所及,校園之內,操場之外,妳改變咗啲乜野?」
許愛悠閉了閉眼,回答說:
「我無改變過任何野。」
尤天勇又說:「咁樣,點解會係妳想要結局?」
「正正因為,」許愛悠說著「當我想改變所有野,而我又一件事都改變唔到嘅時候,我仍然都無改變過,我仍然無俾依個無辦法改變嘅世界所改變。我仍然係唔同意妳尤天勇管理方式嘅許愛悠,我仍然係令 Mimi 又羨慕又妒忌嘅許愛悠,我仍然係唔希望林之年為我而造票嘅許愛悠。我仍然係就算失敗,就算曾經因為我自己嘅行為而內疚,就算無推動到我想要嘅校規修訂,仍然會想同阿北嚟到操場中央履行約定嘅許愛悠。依個……就係我想要結局。」
尤天勇拿起手機,撥出那一直沒有撥通的電話號碼。
許愛悠拿起手機,接通那一直沒有接聽的電話號碼。
「Doris,」尤天勇對電話中說「搵日,我地一齊去搵林之年啦。」
「好呀,我地一齊去丫,」許愛悠對電話中說「阿勇。」
尤天勇掛線收起手機,朝守在另一邊的 Mimi 步去,兩人一同離開了。
那之後,阿北舉步,踏進操場的範圍,牽起許愛悠的手說;
「我地去啦。」
「好。」許愛悠毫不猶疑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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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雪蕾拿出自己的手機,看見郭允箏傳來的短訊。
然後她再拿出楊希曦的手機,放在地上,解開身後的門鎖。
「阿北同許愛悠終於到咗操場喇,妳個角色仲想點做,仲做唔做落去,妳自己話事。」
鄭雪蕾轉身推門離開,門外的陽光剎時透進昏暗的活動室內,照得楊希曦的雙眼一陣盲目。
楊希曦端坐在位子上,閉上微略刺痛的雙眼。
然後,她按住自己的胸口,低頭猛烈嘔吐,吐出一大灘混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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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允箏帶著眾多校園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在操場的邊緣外,擋住仍然想要衝上前去的風紀。
「我地係校園電視台!」他揚起聲線說「第一項修正案已經通過咗,校規規定我地有絕對嘅節目創作自由,依家我宣佈校園電視台將會直播操場內嘅狀況,希望任何人,任何同學,任何風紀都好,可以至少──俾少少時間我地。當大家幫幫忙,少少時間就得嫁啦,師兄師姐佢地兩位,唔洗好耐嘅姐。」
郭允箏揚手,示意各個工作人員,盡量阻截想要輕舉妄動的風紀,又回頭望向阿北與許愛悠。
阿北與許愛悠向郭允箏感激點頭,然後兩人成對的背影,繼續步向操場中央。
操場老舊的塑膠地版吸收了陽光的熱力,兩人的腳步帶著輕柔又確實的磨擦聲。
終於,阿北與許愛悠來到操場中央。
他握起她的手,她也握起他的手。
「搞到咁,」許愛悠笑說「又好似太過懶係野咁添。」
「咁妳今次可以入我數嘅,」阿北笑說「依單野係我提議。」
「咁我都有份同意嘅,又唔能夠怪曬你嘅。」
「做咩呀?妳後悔嗱?」阿北注視著許愛悠的雙眼說。
「都真係有少少,」許愛悠低頭笑說「有啲怕醜,唔係講笑,嘿嘿。」
「咁不如由佢啦,」阿北抱起許愛悠的腰間「我地行番出去。」
「喂都好喎,」許愛悠抱起阿北的頸間「搞咁多做咩,傻嘅。」
然後。
阿北與許愛悠相吻。
在操場的正中央。在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