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一切,究竟是什麼意思?

如果說是捉弄我的話,那羞澀感又確實不像是裝出來的。如果說是心累了才選擇我的話,那津夏根本不用弄這麼多吧,以我們現在的關係她直接說出來問我的意見不就可以了嗎?如果說是真心喜歡我的話,那為什麼津夏一開始不直接吻向我,而要在即將觸碰時停下?

但除了這三種可能性,還會有其他原因嗎?

雖說不想在意,但果然還是會讓人很在意。只能說不可思議的人所作出的匪夷所思舉動,果然是常人不能理解的。我還是接受它吧。然後把它理所當然化,當作真的只是津夏口中的「回禮」,然後繼續友好地和她相處吧。

我是這麼想的。但是,明明昨天知悉一切後打算忘記她,現在津夏的身影卻已經滿佈腦海,無時無刻都在我的腦內盤旋,沒有一刻不在想着有關她的一切。果然就算把一切理所當然化,迫自己接受——但喜歡的人獻出的雙唇,那個真的能實現願望的一刻,還要是喜歡的人作主動,這種衝擊性的畫面還是難以忘卻。





我現在每次看到津夏,都總會不自覺低頭。生怕一看見她的唇,就會不自覺想起那天的事,然後又把自己陷入迷思,彷彿掉進無底深淵一樣無法解脫、無法專心於平常的事務。

我沒有主動找津夏,津夏也沒有刻意找我。就這樣,明明我們之間發生過如此震撼的事,那件事卻像天上的浮雲一樣飄向遠方。而我們的關係又回到起點——回到那個,就像普通同學之間互不相識、互不在意的起點。

每次看見津夏在遠方經過、抑或擦身而過,我都沒有上前打招呼的勇氣。可能是面對着喜歡的人的害羞、抑或是內心還想着那天的事。津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注意到我,每次擦身而過她都沒有理會從旁經過的我。不僅沒有主動打過招呼,也沒有向我傳達什麼如打眼色之類的面部表情以示她看到我。

明明這件事之前還那麼親近……

在激烈過後的逐漸疏離,不相處不接觸,令我開始想東想西。我會想,至今為止的親密,難道只是我的一廂情願?難道我們沒有我想像中那麼親近?至今為止,所有二人獨處的快樂聊天時間難道全都只是我的幻覺?





這麼想着的同時我逐漸意識到一點——津夏不是沒有注意到我,而是在有意無意地躲避着我。津夏平常在校時沒有主動找我;對我偶爾發來的訊息也已讀不回;在校時即使看見我,眼神也總是閃閃縮縮,裝作沒有看到我;而當在遠處注意到我時,總會選擇繞路走,寧願走一條比較曲折的路,也不願和我正面接觸。

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害怕也討厭這樣的冷暴力。這樣不就令我更加陷入自我懷疑的深淵了嗎?不就更加衝擊我本來就對於這段關係不多的自信心嗎?

我也沒有做什麼過份的事惹她生氣吧?為什麼那次之後就總是躲避着我?只是因為那次我拒絕了她的「回禮」嗎?那個連接吻都不知道算不算是的「接吻」。但是她有喜歡的人,我拒絕不也很正常嗎?

在津夏的眼中,難道我只是一個作為煩惱相談的普通樹洞嗎?

在津夏的眼中,難道我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個普通的同學嗎?





每次這麼想,眼淚總會不自覺掉下。喜歡的人早已在不知何時喜歡上我不知道的某個「別人」,而當我認為我起碼可以成為喜歡的人最要好的朋友時,這種「其實不怎麼樣」的疏離感又狠狠襲來。每當意識到津夏在躲避我,內心就會像被千萬支細長又尖銳的針一下子刺穿,鮮血直流卻無法補救;又像被一只不知從何而來的大手無情地揉捏,心臟遍體鱗殤、疼痛難耐。

像這樣沉重又痛徹心扉的悲傷感,其實早已把我壓垮了吧。再加上這種連原因都不知出在哪裏,連改也不知道能怎麼改的冷暴力。我還是放棄這段關係吧。看來,也無法修補了。

明明,好像連努力也未曾努力過……

說到底,在津夏的眼中,到底我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

我試過很多種方法忘記津夏。

躲避她、與她斷絕聯繫、把專注力放在學業上……

但無論怎樣做,津夏的身影始終在腦海迴蕩。明明與她經歷過的比其他朋友都要少。但這為數不多的相處,卻像印章一樣早已烙印在我的記憶裏,怎樣磨滅也滅絕不掉。無論我怎樣嘗試過回認識她之前的平凡生活,腦海裏總會不時閃現她的身影——那抹神秘卻拘謹的笑容、睡在我肩膀上可愛的她、向我傾訴情感的她、第一次看見她害羞的樣子……





慢慢,我終於發現到了。

——原來我對這個女生的愛慕,早已深入得超越我所想。

我的想法很自私。我想成為她喜歡的人,想成為她心目中的唯一。

也想弄清她常掛在口邊的我是「特別的人」的那個「特別的人」是什麼意思?至今為止的曖昧語句又是什麼意思?還有令我們關係疏離的那一「吻」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想更深入地了解她。不再只是煩惱、興趣這種表面而局限的事物。她的一切自己所知道、所不知道的習慣、口頭禪、她的家庭、她在意的事物……她的一切,不論是大小事,我都想清晰地、明瞭地知道。

所以我決定了。單憑自己的力量是解決不了這種事的,先從旁人口中了解她吧。

*





又經過一段時間後的今天,我滿懷決心地站在一班的教室門前。

「初雪?找誰啊?風間同學嗎?」

在一班的那個朋友又注意到我的存在,立即跑過來問道。

「不,我是來找你的。」

我沒有刻意注視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津夏,只是把視線固定在這個朋友身上,直截了當地說道。

「誒?真少有呢。怎樣,到哪裏聊?」

朋友也迅速從教室裏走出來,邊走邊問道。

果然是好朋友,這樣普通的一句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

我們坐在天台上。微風輕輕吹拂,涼爽的快感使我內心緊繃的情緒舒緩了不少,我緩緩開口道:

「風間,在你們班裏是一個怎樣的人?」

「風間同學嗎?這段時間明顯地不知因為什麼原因而顯得悲傷,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但撇除這段時間外,最近一直都比以往更要積極啊。平常主要是我們走過去問她問題,她才會溫柔地為我們解答。但最近一段時間,風間同學都比以往更加熱情。竟然主動來找我們,還問我們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再語氣激昂、神情誇張地一一為我們解答。平常被動的她突然這麼熱心,又滿臉快樂的樣子,大家都說她就像被幸福感填滿一樣每天都不知為何像瘋了一樣高興。」

誒?但最近除了上課或津夏被一班的同學們圍繞着問問題以外,我們都待在一起,她沒有可能有時間去找她喜歡的人吧?

啊,可能是上課時使用手機吧?反正絕不可能因為我才變得如此快樂吧?

而且——「像瘋了一樣高興」——真的有這麼誇張嗎?





「她平常不會主動找你們嗎?」

「對啊。風間同學本來就屬於被動的人。也不知道是她不想找還是怎麼樣,反正風間同學是那種連朋友也不會主動找的人。」

誒誒誒誒誒?平常對着我那個主動大膽,又滿滿不可思議的風間津夏,在班上竟然是這樣一個完全相反的人?????

那到底對着我的那個她才是真實的她,還是在一班的她才是真實的她?她是怕麻煩才在班上裝作被動吧?畢竟對她來說在班上被同學纏繞是一件讓人喘不過氣來的事。

「最近風間同學都常常滿臉笑容地走出班房。我們都猜想她是去找男友島田學長,所以最近才變得這麼幸福。」

「誒?風間不是拒絕學長了嗎?」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拒絕了嗎?這真是大新聞啊!你怎麼知道的?」

他們不知道嗎?

「不小心聽到的。風間說是早有喜歡的人了就拒絕了他。而且,我想你說的那個人應該是我。最近風間經常來找我,我們兩個經常待在一起。」

「咦~?是這麼一回事啊。」

朋友托着下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看向我。

我的朋友洞察力比較強,所以肯定這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一切了吧。可是遲鈍的我,此刻還未懂她在恍然大悟什麼。

「嗯?」

我疑惑地看着朋友,問道。

「嘻嘻,沒什麼。怎麼樣?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最近好像一直在躲開我。之前我拒絕了她一點事,然後就一直是這樣了。」

「是嗎?那你覺得自己有問題嗎?」

「不完全。那件事上我拒絕她屬人之常情,但可能我沒有委婉地拒絕,使她傷心吧。但我也不清楚她是生氣了還是怎麼樣,才像現在一樣避開我。」

「也不一定是在生氣吧。可能是風間同學也覺得自己做錯了,不敢面對你。也有這樣的可能性吧?至少風間同學最近的狀態不像是在生氣。」

「誒?」

「初雪比較遲才認識風間同學,所以可能不知道。在現在這個溫柔聰慧的風間同學、抑或是主動熱心的風間同學之前,還有個最原本、最真實的風間同學。倒不如說,應該那個風間同學才是風間同學本人最初、最真實的性格吧。」

誒?除了在我面前的津夏、我認識前的津夏、或是在他們眼中改變了的津夏之外,還有一個最真實的津夏嗎?津夏的性格真是太多變化了吧?難怪說津夏的事情時朋友的語氣好像沒有太驚訝,原來是同學們都早已習慣了多變的津夏嗎?

嘛,雖然聽上去像個萬花筒一樣挺有趣的樣子。

「剛入學時的風間同學是一個個性文靜斯文、膽小陰沉,說話小聲得很,而且存在感超級薄弱的邊緣人。她每天都散發着像現在這樣死氣沉沉又無精打采的陰沉氣息,這種被負面情緒覆蓋的強大悲傷氣場讓大家都不敢接近她。所以她剛開始時沒有任何朋友。直到高一的後期吧,差不多寒假的時候。突然有一天,風間同學徹底改變了。她把之前長得像只鬼一樣遮擋着整塊臉的瀏海剪成及眉的瀏海,說話變回普通的聲量,陰沉的雙目散發起閃耀有神的亮光,又變得積極起來。不過,最主要還是散發着一種與之前南轅北轍的陽光氣息。大家看她像換了個人一樣變得「正常」了,才開始敢主動搭話,然後隨著這副溫柔隨和的性格,風間同學很快便成為了像班軸軸心之類的人物。」

嘩。竟然還有這樣的往事。不過,果然如果只是看現在這個主動大膽的津夏是完全不會猜想得到的。

「真是翻天覆地的大改變呢。」

「嗯。360 °大改變。我認為風間同學的內心多多少少也還留着以前的性格特質吧?我認為你們之間有什麼矛盾的話,還是當面雙方說清楚會比較好。」

「嗯。」

向朋友道謝後,我從天台走回教室。

本想着聆聽過津夏的事情,就能更清楚地了解她。怎料越聽越模糊了,到底津夏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翻天覆地的改變?

既然是這樣,就只能像朋友提議一樣,當面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