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坳門的天空灰得像一塊未擰乾的抹布。我攥著尼龍風箏線軸,任鹹澀的海風灌進外套。遠處清水灣的浪花拍打著礁石,發出空洞的回響,像極了這座城市裡此起彼伏的嘆息聲。 風箏攤老闆遞給我一隻紅黑相間的三角風箏,塑料骨架在風中輕顫。"這種風箏最抗風,"他說,"但也要小心別人的線。"我抬頭望向天際,數十隻風箏在鉛灰色雲層下盤旋,宛如困在蛛網中的飛蟲。 起初一切順利。風箏在逆風中扶搖直上,線軸飛速轉動,尼龍線在指腹勒出淺痕。我感受著另一端傳來的拉力,彷彿握住命運的繮繩。風箏攀升至半空,與幾只花哨的蝴蝶風箏擦肩而過。它們的主人向我點頭致意,笑容比風箏紙還要單薄。 風勢漸強,風箏開始劇烈搖擺。我收緊線軸,試圖穩住局面,卻發現周遭的風箏正悄然逼近。一隻金魚風箏的尾鰭掃過我的風箏線,帶來細微的震顫。不遠處,幾個年輕人正操縱著特製的玻璃線風箏,在風中划出危險的弧線。 "小心他們的線,"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回頭看見一位白髮老者,他的風箏在更高處穩穩盤旋。"他們專挑新手下手。"話音未落,一陣刺痛從指尖傳來——我的風箏線被割斷了。 斷線的風箏在空中翻騰,像一片失去方向的枯葉。它時而攀升,時而俯衝,最終消失在將軍澳方向的樓群間。我呆立原地,線軸空轉的聲響格外刺耳。周圍的風箏仍在繼續它們的空中芭蕾,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收拾殘局時,老者遞來一支煙。"這地方就是這樣,"他吐出一口煙圈,"有人飛得高,就有人想把你拽下來。"我望著他布滿皺紋的眼角,那裡沈澱著太多相似的經歷。 回程的巴士上,我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風箏攤的霓虹招牌在暮色中亮起,新一批風箏正在打包出售。攤主熟練地整理著玻璃線,對即將上演的空中廝殺心知肚明。 夜色漸深,大坳門的天空終於清靜下來。最後幾只風箏搖搖晃晃地降落,像極了股市收盤時的K線圖。我站在車站,看著那些收線的人——有的意氣風發,有的垂頭喪氣,更多人面無表情。他們或許都經歷過斷線的時刻,只是傷口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家玩具店。櫥窗里擺著各式風箏,包裝上印著"堅韌抗風"的廣告語。我忽然想起老者的話:"風箏飛得再高,終究逃不過那根線的束縛。人生也是如此,我們都在既定的軌道上掙扎。" 推開家門,妻子正在收拾孩子的玩具。一隻破舊的蝴蝶風箏躺在角落,翅膀上還留著修補的膠痕。"明天去放風箏嗎?"她問。我搖搖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裡曾是我的戰場,如今只剩虛無。 夜深人靜時,我打開電腦搜索"風箏線割斷技巧"。視頻里的年輕人熟練地展示著各種手法,評論區充斥著勝利者的炫耀。我關掉網頁,想起白天那只斷線的風箏——它或許正掛在某棟高樓的避雷針上,像一面失敗的旗幟。 這座城市從不缺少斷線的風箏,就像從不缺少破碎的夢想。我們都在風中掙扎,時而扶搖直上,時而急轉直下。而那些割斷我們線的人,或許也曾是斷線的風箏。這就是大坳門的生存法則,也是這座城市的殘酷真相。 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聲。明天,又會有新的風箏升起,新的線被割斷。而我,或許會帶著孩子去更遠的沙灘,那裡沒有玻璃線,沒有競爭,只有單純的風與海。但內心深處,我知道自己終究會回到大坳門——因為那裡有最真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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