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葉上的露珠滾動第三千六百次時,我終於忍不住對那團沙丘上的綠刺球開口:「喂,渾身是刺的傢伙,知道什麼叫優雅的老去嗎?」說著抖落花瓣間積蓄的晨霧,粉白裙裾在碧波上漾開完美圓弧。

仙人掌的硬刺在烈日下折射出冷笑:「泡在爛泥裡的嬌小姐,你所謂的優雅不過是溫室把戲。」它故意伸展布滿疤痕的墨綠軀幹,頂端那朵鵝黃色花苞裂開譏誚的唇形:「有本事來撒哈拉待三天,保證你哭著求禿鷲把根叼回水溝。」

我們的爭執驚醒睡在浮萍上的蜻蜓。這老住戶搧動薄翼打圓場:「二位何必呢?東坡先生說過『水光瀲灩晴方好』...」「閉嘴!」我們異口同聲喝止,嚇得牠差點栽進鯽魚嘴裡。

**▍淤泥裡的哲學**

「從《愛蓮說》到佛教七寶,人類用我象徵純潔千年。」我將根系更深地扎進腐殖質,讓沼氣托起新結的蓮蓬。「水能腐朽萬物,唯我愈泡愈艷。去年暴雨淹死岸邊十棵木棉,我卻開出雙倍花朵——這才是真正的強者。」





仙人掌抖落沙塵,露出埋在熱沙下虯結的網絡狀根莖:「你那套柔能克剛的理論,在攝氏五十度的地獄就是笑話。看看這些瘤狀儲水組織,」它膨脹表皮顯現琥珀色經絡,「我能將一滴水囚禁三年,必要時連花蜜都能逆流回根部。沙漠教會我的真理只有四個字:不擇手段。」

正午太陽將池水曬得發燙,我悄悄將氣腔擴張兩倍。那傢伙顯然發現我的小動作,故意抖動刺叢製造熱浪:「難受吧?我連呼吸都能暫停四十九天。去年有株旅人蕉不信邪,結局是變成駱駝糞裡的纖維素。」

**▍沙暴裡的啟示**

爭吵持續到第七個新月升起。那夜撒哈拉颳起五年來最大沙暴,我看著它被連根拔起,墨綠身軀在空中翻滾成風滾草。「抓住我的葉柄!」我拚命延伸莖稈越過岸界。它卻在狂風中嘶吼:「別犯傻!你會...」

「閉嘴!」我學著它的語氣,用葉緣鋸齒勾住它最粗壯的刺。整株蓮花險些被拽出泥沼,根系撕裂的疼痛讓我吐出大量氧氣泡。直到黎明前我們摔回地面,我半截身子插在滾燙沙地,它倒掛在奄奄一息的睡蓮上。





**▍共生協議**

「為什麼救我?」它折斷變形的刺,把儲水組織擠出幾滴餵給我焦黑的根系。「因為...」我忍痛開出傷痕累累的新花,「周敦頤沒寫過怎麼跟仙人掌吵架。」

我們在晨光中檢視彼此傷痕。它學會我的氣腔導水法,我偷渡了它的景天酸代謝。當我的蓮子在他根部萌芽,它的分株在我葉脈間抽出新刺,蜻蜓再次路過時嚇得撞上蘆葦:「這...這是什麼怪物?」

「閉嘴!」我們笑出混雜水氣與沙粒的奇特顫音。如今我的根系能深入地下十米汲取暗流,它的刺演化出中空結構儲存晨露。佛教徒仍來採蓮供佛,貝都因人照舊割它解渴,沒人發現池邊多了圈耐旱的蓮,沙丘長出怕熱的仙人掌。

昨夜暴雨來襲時,我們並肩觀察慌亂的野薑花。「知道強者真正的秘密嗎?」它用新長的氣根拍拍我增生刺瘤的莖稈。我綻開鑲嵌星形斑點的花瓣:「不是在極端環境生存,」「而是把極端變成自己的後院。」我們齊聲說完,驚覺連思考都開始同頻共振。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