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焰吻塵》: 《吻塵》

困在凍土之內的黑蟒又再次破開了封印，暴怒地衝上了灰暗的天空。山谷顫動，凍土裂開，接連破碎下墜。



紅豆隔著淚水，茫然地找尋妹妹花生的身影。黎焰、載塵和吻世在遠處高空望著一動不動的紅豆，焦急得大喊：



「紅豆姐！」







「紅豆！」



白虎一躍到紅豆身旁，將她重新載回背上後立馬奔回山谷邊。







紅豆不知道忘憂的計畫有沒有生效，也不知道那傳説中的夢魘是否真的找出了混沌的弱點。她狠狠咬著牙，忍耐著喉中酸楚翻湧的痛，只知道花生豁出性命也要助他們消滅混沌，她就絕不能讓混沌作惡下去。



她心中念著花生，靈石迸發出萬丈光芒，天上忽現一道裂口，裂口之中淨水湧出，飛流直下——就像她的淚。



裂口快速變大，淨水變成了一道奔流的瀑布，宛如泰山壓頂，將黑蟒直接從天上打落地面，任牠如何撲騰雙翅都插翼難飛。







「混沌——還我妹妹！」



紅豆駕著白虎，踏著駭浪。她滿眼通紅，一掌壓下，瀑布的力量加重，黑蟒整個身體都被沖力壓在已然變成汪洋的土地，身體裏的濁氣源源不絕地被淨水消融。



載塵見那瀑布裂口不斷擴大，搞不好會將整個世間淹沒，便與玄武在仍留存著人類建設的區域前，用巨石建起堅固的堤壩。



「你還我妹妹——！」







紅豆怒氣滔天，身下的白虎隨之變得更加兇猛，虎嘯震天。



黎焰因水火不容仍未發動攻勢，在空中觀望時卻覺得紅豆不甚對勁。



「你憑什麼傷害我的弟妹？憑什麼傷害凌嵐！」紅豆流著淚，聲嘶力竭地吼道，「憑什麼奪去我所愛的人？憑什麼！」







黑蟒血口一張，出不了聲，反被淨水灌進喉嚨，一時間只能痛苦地掙扎。



黎焰一怔，雖説黑蟒被他們多番洗滌濁氣，力量多少減弱了些，但白虎此時憑藉自身的力量便控制住黑蟒，實在是強得有些過分。



「我的母親、我的父親、我的阿望！憑什麼？你們憑什麼奪走他們的性命！」



黎焰簡直一頭霧水——之前在紅豆家中，根本未曾見過紅豆口中這幾個人。







他疑惑未釋，一陣寒氣驟然爬上後脊。



藍光已然將紅豆和白虎都包覆在內，澎拜的水靈氣充斥在空氣中。黎焰猛一激靈，知道紅豆的靈石要裂了，急忙駕著朱雀俯衝向下，半路上卻被一陣狂風擋住去路，只能在空中刹停。



紫龍衝破了紅豆意識混亂之下想要與混沌同歸於盡而築起的結界，制止了她的靈氣繼續外洩。吻世匆匆從紫龍身上躍下，剛好將暈倒的紅豆接在懷中，靈氣輸進她的額心。



「紅豆，我來了。」他溫柔且肯定地道，「你聽著，你是紅豆，不是阿璃。」







「我是紅豆......」



紅豆淺淺地抽噎，因靈氣大量外洩而神智不清。飛瀉的瀑布一滯，黑蟒抓住這個空隙，一甩毒尾猛然刺向白虎。



紫龍幾乎與黑蟒同時甩出長尾，兩邊都帶著十成的力量，兩道勁力加疊，轟然相撞，引來狂風呼嘯、雷鳴電閃。



天色變得更暗，黑蟒與紫龍身上一部分的鱗片都被撞成碎片，雙雙飛彈墜地。白虎、玄武和朱雀見紫龍受傷都大驚失色，除了白虎因紅豆仍迷糊未醒、不敢擅自離開以外，玄武與朱雀都用最快的速度趕去紫龍的方向。



在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紫龍身上時，吻世只深深地凝視著懷中的紅豆。他緩慢地俯身往下，嘴唇快要貼上紅豆額心時，卻停在了那裏。



他頓了頓，閉上了雙目，將自己的額頭貼在紅豆額上，溫聲輕道：



「我等了三千多年，終於救下你了。」



這一幕都被一旁的白虎看在眼裏。牠以貓科動物的目光剖釋吻世剛才的動作，心中一震，這才發現，原來這個紫衣的哥哥如此喜歡自己的主人。



就這片刻的親密後，吻世便拉開了與紅豆的距離。他再看了懷裏的紅豆一眼，見她神智快恢復時淡然一笑，輕輕將她放回白虎的背上。他抬手召回狼狽不堪的紫龍，縱身躍上龍背時眉心一皺，捂了捂胸口。



黎焰遠遠地看見紅豆和吻世都沒事，這才鬆了口氣，旋即喊道：「趁現在！將牠綁了！」



此時，紅豆終於恢復神智，身下的白虎嗚嗚發出聲響，好像要對她說些什麼，她卻渾然未覺。



四靈佇於東南西北四方，身旁的神獸重歸靈石之内，旋即化為四道光繩，從他們的胸口飛快地延伸出來，各自捆緊黑蟒的頭、雙翼和尾巴。黑蟒身下重現封印大陣，牠卻像還有無窮的力氣一般拼命掙扎。



光繩被牠的蠻力拽動，四靈吃力地立於原處，不約而同地朝一處望去。



天空的虛無中忽然有白光彌漫，一個龐大的身影從中走出，一雙深沉似水，又仿若承載著千山萬水的眼睛凝視著突然靜止不動的黑蟒。她臉上帶著一抹淺笑，雙眼卻滿含著悲傷，緩緩地張開雙臂朝黑蟒飄去，穿過了封印大陣，輕輕地將黑蟒擁入懷中。



黑蟒一雙狠戾的竪瞳眨了眨，呆滯地任由那熟悉的身影抱著自己。牠飽含濁氣的黑色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拼命忍住不讓淚水脱框而出，只怕會傷害到她。



此刻身旁縈繞的是她的氣息，抱著自己的也是她的模樣。即便如此，混沌心中還是明白——



她回不來了。



她早在三百多萬年前，抱著將自己完全淨化的信念，與自己同歸於盡了。



只是歲歲年年間，世間靈氣不增，濁氣卻越發高漲，她不曾回來，自己卻又重生了。



但即使如此，混沌還是覺得，此時此刻，是那場天昏地暗的戰爭後，他最幸福的時光......



即便只是一場夢。



「睡吧......」



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大陣快速地運轉，陣内無數道光線在混沌和女媧的幻象身上纏纏繞繞。混沌不再反抗，仿佛睡着了一樣。四靈雙手結印，古老的封印即將完成，交疊在陣内的藍色和紫色光線卻突然暗淡下去。



四靈與漂浮在遠方的夏安兒和林彥心臟猛地一緊。



女媧的幻象已經開始變得淡薄，若幻象消失，恐怕黑蟒還會暴起。正當幾人焦慮之際，忽聞一聲輕嘆——



一道金光自天上落入大陣，藍紫交纏的光線重新亮起，混沌的身軀被重重光線圍繞，繚繞世間的灰黑濁氣也全被吸入陣中，最終沉入了封印大陣之内，與大陣一同消失。



各處的邪獸隨著混沌一同消失，苦戰多時的仙靈齊齊抬頭，看著暗黑的天上一點點透出日光。



他們輕撫自己傷痕纍纍的靈獸，跪在地上，喃喃呼喚著逝去好友的名字。好些仙靈在看見天光重現於世時淡然一笑，了無牽挂地隨風散去。



紅豆、載塵、吻世和黎焰的胸口沉靜下來，一個個倒在地上喘氣。紅豆想起了花生，淚如雨下，她身旁的黎焰回憶起紅磚屋前與花生幾人吃飯説笑的情形，也不禁紅了眼眶。



載塵不知道該説些什麽話安慰紅豆，只能輕撫她的背，見吻世背向自己，還擔憂地問：「吻世，你怎麼樣了？」



吻世紋絲不動，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於是載塵提聲再喚：「吻世？」



吻世這次稍微動了動。下一秒，一口黑血便嘔了出來，嚇得身後幾人都顧不上悲傷，慌忙跑了過去。



吻世往後一倒，剛好倒在手忙腳亂的黎焰懷中。黎焰垂頭盯著吻世嘴角和衣襟上大片的黑血，驚得放聲大哭。



「哥！哥你怎麽啦！」



載塵跪在吻世身側，碧綠的靈氣探進吻世的靈脈内，臉上本就所剩無幾的血色突然全都褪去了。



他甩了甩頭，急忙將靈氣打進吻世的靈石内。紅豆已經不知道要如何反應了，呆滯地望著載塵將自己的靈氣輸給吻世，耳邊是黎焰抽噎的聲音。



一絲紫氣從吻世的胸口飄了出來，引來一陣清風拂過幾人的臉頰。紅豆驟然驚醒了一般，緊緊握住吻世垂在地上的手，也開始給他輸送自己的靈氣。



一段時間之後，吻世的眼皮輕輕顫動，終於醒了過來。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靜，在幾人的臉龐上逐個停留，最後停在了紅豆身上。



「可以了，夠了......」



載塵和紅豆置若罔聞，執拗地堅持給他輸送靈氣。吻世望了望天，也不阻止他們了，柔和的聲線帶著疲憊，自説自話起來。



「我從小懷揣著一段不屬於風靈吻世的記憶，因為那段記憶裏的自己太過無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人死去。我對自己立下誓言，不能再讓無辜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凋零，即使要我粉身碎骨......」



紅豆掛著淚珠，搖了搖頭，哄孩子似的，「你累了......先別說話，等靈石復原了再説好嗎？」



吻世緩慢地深呼吸，寬大的手往外翻開，溫柔地回握紅豆的手。



「我恪守自己的誓言，靈石裂開時遇上了師傅，他修復了我的靈石，收了我當徒弟，也因為聼了我的誓言，從不阻止我入紅塵，只給我一支玉笛，讓我隨身携帶......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師傅用自己一部分的靈石做出來的玉笛，給我防身之用，每當我靈石受損，他的靈氣就會立刻助我修復。」



「只是我知道的時候，師傅的靈石已經破裂。他成了半靈，卻不願讓別人知道其中緣由，對外只道自己靈力下降，要退下風神之位......」



藍綠的靈氣不斷進入吻世的靈石内，卻不曾轉化為風靈的紫色靈氣。載塵低垂著頭，眼淚順著他的鼻梁落到吻世的胸襟上。



「他從未責怪我，我卻不能原諒自己。明明是要保護別人的，最後卻害得師傅替我填命。那時開始，我便鑽了牛角尖，我對自己説『既是如此，那我不做便是了』。」



「二十一年前，我在樹林中聽見有人類嬰孩的哭聲，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違反了誓言。我視若無睹，我逃了......」



黎焰哽咽：「哥......」



「兩天之後，我後悔了，我回去那樹林中，在那座廢工廠裏看見斑斑的血跡時就明白，我還是錯了。當時我明明聽見了那孩子朝我呼救，怎麽就視若無睹了呢？我後來跪在那血跡上，祈求那孩子平安......」



吻世的目光投向數米之外從天而降的朦朧白光，他望著朝自己跑來的人類少女，看見她胸前那顆散發著夢界氣息的耀眼白石，眸中淚光閃爍，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



夏安兒跑了過來，在夢石光暈的包裹中身形逐漸縮小，變成了忘憂的模樣。她在載塵的身側跪下，淚眼汪汪地望著朝自己笑的風靈哥哥，聽他對自己説：「我以為師傅當時是在寬慰我，但原來他説的是真的，他真的找了世上最厲害的靈去救你了……」



「忘憂啊......謝謝你活了下來。」



林彥遠遠地看著夏安兒和四靈，最後轉過身去，徐徐地邁開腳步。



「忘憂可還記得哥哥的名字？」



夏安兒噙著淚水，猛地點頭。



「當然記得！哥哥是馭龍的風靈吻世。」



吻世笑得更開心了，一顆淚珠滾落眼角，紫光在他的胸口越發璀璨，生命氣息正一點一滴從他的靈石溢出。



載塵忍不住抽泣，「風吻世你等等我！我快修好了，你等等我！」



「吻世哥你撐住啊......載塵哥的王八都變玄武了，他現在很强，你一定會好的......」



紅豆泣不成聲，雙手握著吻世，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



「我的名字是師父取的，他希望我以已之力，撫遍大地，吻遍世間......」



吻世的靈石已裂，靈氣漸漸消散。他撐著最後一口氣，召喚了神獸入竹，肉身隨即破碎消散，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飄向上空，通通化為能量，全沒入了入竹的體内。



吻世與入竹二合為一，紫龍騰飛上空，化成了無形的風。



遍地敗瓦之下，花草樹木迎風重生。地上屍氣消散，天上陰霾盡去，天地之間清風輕拂，生氣盎然。柔風之中，吻世溫柔的話語隨風送進紅豆、載塵、黎焰與夏安兒的耳中。



「師傅散了以後，我有好多年都不曾再吃元宵。初春之時與你們一同吃的那顆五彩元宵，是我此生吃過，最甜的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