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帶着凌峰和任志和一起回到家中。
自從梅芳入院以來,梅蘭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家生活。倚靠政府的救濟金以及強制服務的收入還勉強能生活下去,只不過空蕩蕩的房子總讓她感到空虛不已。
所以凌峰基本上一有時間都會到梅蘭的家陪伴她。事實上凌峰有問過梅蘭要不要到他家生活,但梅蘭沒有同意。
凌峰以為說服父母讓自己帶女朋友回家是最難的環節,誰知道原來說服女朋友才是最難的。梅蘭有多固執他是最清楚不過了,既然她本人抗拒,他也沒有任何辦法。但至少他成功安排了自己的父母成為梅蘭名義上的監護人,讓她不必被送進福利院舍。
既然梅芳不在,梅蘭的家便是他們最好的基地。他們可以討論選舉的策略,而不必擔心隔牆有耳。
「你哋兩個咁嘅樣嘅?我落咗去報警嘅時候到底發生咗咩事?」
任志和在路上已經察覺兩人神色凝重,很不對勁。他一直忍住沒問,到終於抵達梅蘭家時,才第一時間拉住兩個人問。
梅蘭和凌峰沒說話。梅蘭從口袋裏掏出一團紙團,遞給任志和。任志和伸手去接,梅蘭卻又縮了手。
「你守唔守得住秘密?」梅蘭問。
「阿嫂,識咗咁耐你仲唔知我咩性格咩。仲信我唔過?」任志和無奈地攤開雙手。


「事關重大,我無得唔小心啲。」梅蘭說:「何況我從來冇講過啲咩秘密你知。」
「放心啦。佢唔會亂講嘢嘅。」凌峰出面為任志和擔保:「橫掂都叫咗佢過嚟,冇理由唔講佢知嘅。」
「呢件事唔講得笑。」梅蘭信得過凌峰,才又把手伸出來,把紙團放在任志和手中。
任志和把紙團攤開,拿着皺巴巴的一張紙讀了出來:「不知道這封信最後會被誰看到。不過也⋯⋯」
「你睇就睇,可唔可以唔好讀出聲?都話咗唔講得笑咯。」梅蘭有點惱了。遇到了這種倒霉事,她的惱火還無處宣洩呢。
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凌峰:誰剛才幫那傢伙擔保的?
凌峰對任志和翻了翻白眼,不敢再看梅蘭。
任志和乖乖的把文字默讀了一遍,看完之後整個人呆住了,連手中的紙也握不住。帶着詛咒的遺書自他手中滑落,徐徐飄落。凌峰伸出手,把它一把抓住。
「呢封係⋯⋯咩嚟㗎?」
「係嗰個墮樓學生嘅遺書。」凌峰解釋道。雖然不知道任志和這傢伙是真心還是假膠,但無論是哪一種,梅蘭肯定會噴他:「如果上面寫嘅嘢係事實,咁服務過佢嘅梅蘭就好大機會會被感染。」


聽到「感染」二字,梅蘭的心就像是被刺了一下。她站起來,逕自回到房間去,把二人撇在客廳。
「咁點解呢張嘢會喺度出現?唔係應該畀警察攞走咗先啱架咩?」
「因為梅蘭收埋咗。」凌峰沒好氣地說:「我警告你啊,唔好同任何人講。如果梅蘭因為知情不報俾人拉咗,我惟你是問。」
「我發誓一定唔會亂講嘢!」任志和豎起三隻手指發誓。
凌峰輕歎一聲,說;「咁你而家明白有幾大件事未呀?影響選情事小,佢呢世人都要帶住個病事大。」
「明!」任志和用力點頭。
「明就得。我去睇吓佢。你唔好亂咁周圍走啊。」凌峰站了起來,朝梅蘭的房間走去。把任志和撇下不管。
凌峰推開梅蘭的房門,找到了盤腿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夜色的梅蘭。
「你無事丫嘛?」凌峰輕聲問。他慢慢靠近床邊,坐了下來。
「我無事。」梅蘭沒有回頭,只用平穩的聲線回答。


「真係?」凌峰不放心,又再追問一句。他覺得梅蘭怎麼說都不可能完全沒事,這樣的說法只能用來糊弄老師。
「真係。」梅蘭說:「我一切正常,無病無痛無唔舒服。」
凌峰握起梅蘭的手,輕輕撫著。他知道梅蘭在逞強,也知道她在排斥那個不幸的可能性。
「我陪你去睇醫生啦,好嗎?如果而家做PEP療程,仲有機會好返㗎!」
「唔好!」梅蘭立刻拒絕:「我冇事,唔需要睇醫生!如果我睇醫生嘅事被人知道咗,我仲點拉票,點選學生會,仲點阻止強制服務令呀?」
「選唔到就算啦!有啲咩緊要得過你嘅身體健康?」
「撤銷強制服務令。呢樣嘢比我條命更加重要!」
「我哋諗過第二個辦法啦好嗎?無論你嘅目標係令學校禁止,定係令政府撤銷強制服務令,都唔一定要贏呢場選舉㗎啫?」
「咁你講吖?有咩辦法呀?」梅蘭轉過頭來,高聲質問:「如果有其他辦法,你會粒聲唔出,眼白白睇住我每一日都被一堆男人插,被唔知幾多對手亂摸,被佢哋當玩具?你會睇住我每日咬緊牙關做自己最討厭嘅事,嗰頭食避孕藥,呢頭嘔返出嚟,日日以淚洗面,攞住把刀想插死自己,用盡力氣同理智先忍得住……根本冇更好嘅辦法,你心知肚明!」
凌峰明白梅蘭心情不好,也不介意梅蘭發洩在他身上。但他不能放任梅蘭亂來。
「我知道你心情唔好,但係呢個係病嚟嘅。有病就要趁早醫先得架。如果你冇一個健康嘅身體,點有力氣去做其他嘢?」凌峰說:「又或者調返轉頭諗,你確診咗呢個病系統就會標籤你,你至少唔需要再提供強制服務吖。你一直以來都做得咁辛苦,而家咁咪都係一件好事咩?」
「好事?咁我一路以嚟所做嘅努力,所忍受嘅痛苦,又算係乜嘢呀?」
「就算我可以免除強制服務,咁其他女仔呢?佢哋又係咪要繼續過呢種生活,唔知幾時會被帶菌者感染,唔知幾時要因為強制服務令而賠上一生?」
「我要嘅唔係我自己唔使服務,而係所有女性都唔使做呀!」
不甘淚水從梅蘭的眼角流下。心願還未達成,脆弱的自己卻無法繼續奮戰。這叫梅蘭如何能接受?


「我以為你明白我……我以為你會幫我……」她再把臉轉過去,看着窗外。她不想再看着凌峰,也不想再讓凌峰看到滿心瘡疤,一臉憔悴的自己。
但她隨即發現,自己被一雙溫暖的手臂懷抱起來。肩膀上、脖子上感受到凌峰的氣息。
「係,我係唔明。」凌峰的低語輕柔而溫暖,細聽之下,還能聽得到一絲掩飾不住的傷感:「因為我冇你諗得咁多,我冇你咁偉大。我淨係希望你一個人可以平安、健康。我只要你一個就夠。」
圍繞着梅蘭的一雙手臂,力道漸漸加重。凌峰亦漸漸忍不住情緒:「你又明唔明白我?」
梅蘭沒有回應。沉默的房間裏只有兩人的輕泣在迴盪。
沒人看管的任志和自己摸索過來梅蘭的閨房時,看見了相擁著的兩人。
窗外的燈火為房間提供了微弱的光源,窗內的兩個人緊緊擁抱着,身影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即使是有點沒神經的任志和,也知道這一刻是屬於他們倆的。他自覺地退了出去,乖乖地在客廳待著。
過了許久,梅蘭率先打破了沉默。
「可唔可以唔好再揸住我個胸?」
凌峰默默把手縮回。
得到自由的梅蘭爬下床:「我哋出去,搵埋任志和。」
任志和其實看到兩人凝重的神色就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只是因為不知道遺書的事,缺少了關於潘展樂的基本認知,在梅蘭和凌峰面前才一臉迷惘。
儘管現在已經理解情況,他還是想不到接下來應該如何是好。
他向來不是動腦筋的一個,那是凌峰的責任。他只是負責幹活,憑着一張嘴,一雙腿把凌峰想要拉攏,或者想要糊弄的人擺弄一番。像是現在這種情況,他連意見都想不到。


雖然說了讓兩人在房間獨處,但他們遲遲不出來,任志和也越來越擔心。在他的記憶中,梅蘭除了一開始入學的一個星期如驚弓之鳥般生存之外,再也沒像今天這般脆弱過。她的慌張,她的故作冷靜,只要稍微了解她一點的人都能發現。
如果站出來選的人也倒下了,這場選戰還怎麼打?
想到這裡,任志和就再也坐不住了。他從餐桌旁站起來,想要再次敲響梅蘭的房門的時候,梅蘭正好開門出來。
在打開門的瞬間,兩人四目交投,然後一同被突如其來出現在面前的對方嚇了一跳。
「哇!」
「嘩!」
凌峰從梅蘭身後探出頭來,呆呆的看看兩人。
「啱喇。我有嘢要搵你幫我做。」梅蘭平復心情之後,把兩人帶到客廳。
坐在凌峰和任志和對面的梅蘭,已然恢復平常的表情。稍微帶點冰冷,眼神充滿堅定。
「我會去睇醫生。」梅蘭說:「但係,我唔可以隨便揀一個醫生去睇。我嘅條件係:要一個信得過嘅醫生,無論我嘅檢查結果係乜,都唔可以向任何人洩密,亦唔可以將病歷輸入系統。呢件事唔可以被人知道,呢個係大原則。」
「任志和,以你屋企嘅家底,應該有啲門路。幫我搵一個信得過嘅醫生,無牌嘅,地下嘅都唔緊要。我要嘅淨係一個答案,我究竟有冇事。」
任志和很高興梅蘭重新冷靜下來,但對梅蘭關於他家的猜想不太高興:「咩門路啊?邊個話你知我屋企有門路啊?」
認識任志和多年的凌峰卻出來附議梅蘭的說法:「明明就有。你以前咪又係做過啲衰嘢,要你老竇幫你抹⋯⋯」
凌峰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任志和把他的嘴掩住了。
「唔准講!」任志和似乎被這個話題觸動到某條神經,箝制住凌峰的手力度有點過猛,在他臉上壓出一灘紅印:「我諗辦法就係啦!你夠膽亂講嘢嘅話兄弟都冇得做啊!」


梅蘭無意深究任志和的故事,為免凌峰的下顎被任志和捏爆,她把話題拉回正事上:「而凌峰你幫我去搵沈綽。我想知道潘展樂背後,有冇人想對我不利。尤其是係丁香,我想知道成件事關唔關佢事。」
任志和鬆開手,仍心有餘悸地看着凌峰。凌峰搓搓自己被印上紅印的臉,也是一臉心有餘悸:「識咗咁耐你仲唔知我咩性格咩。仲信我唔過?我唔會亂講嘢㗎!」
任志和沒再說話,但臉上仍是不悅。
「放心啦。我都冇興趣知你過去發生過啲咩事。」梅蘭沒興趣猜兩個男孩的啞謎:「我而家關心嘅,只有選舉,同推翻強制服務令。我仲有最重要嘅一點要講。」
她神色凝重,眼神鋒利。
「我所有拉票活動要照常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