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玥盈在放學的時候,來到了五樓。

從梯間拐進走廊,再往前走十來步,凌峰和梅蘭所在的4B班課室便映入眼簾。

花玥盈呆呆地看着緊閉的課室門。她想了很多種方法和説辭,卻仍是決定不了,該如何把梅蘭想要傳遞的消息告訴凌峰。

她想不到自己把話傳遞到了以後,事情會向什麼方向發展。她猜不透梅蘭到底想要什麼效果,也就拿不出一個自認為最好的方案。

要不,別趕這趟混水了?



也不好。在守諾言這一點,花玥盈有一種執着。既然答應了梅蘭,若果做不到的話,她持續好幾個星期都會寢食難安。

當她還在猶疑的時候,課室門卻打開了。

某個陌生的男生背着書包,把門拉開。正想加速往家裏衝刺,卻冷不防被站在門後的花玥盈嚇了一條。

不過他僅僅「嘩!」了一下,再拍拍胸口便迅速冷靜下來。

「你揾邊個嘅?」男生問?



花玥盈的視線越過男生,看到遠處的梅蘭和凌峰。

兩人雖然還是鄰座,但卻沒什麼交流,感覺有點疏遠。花玥盈留意到,凌峰其實在偷瞄梅蘭,只是梅蘭並沒有管他,倒是看了過來,與花玥盈的視線正好對上。

這下子就沒有辦法逃避了。自己答應過梅蘭,總不能在她面前臨陣逃脱。

既然想不到什麼好方法,那就什麼都別想好了。

花玥盈內心輕嘆一口氣,臉上卻是神態自若,説:「我揾凌峰嘅。」



凌峰聞言,站了起來,帶着點疑惑的神情朝花玥盈走來。

花玥盈瞧見梅蘭似乎輕嘆了一聲,微微頷首,闔上了雙眼。

「搵我有事?」凌峰的聲音把花玥盈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凌峰站在她咫尺之外,正好把花玥盈看向梅蘭的視線擋住了。

「喔,無咩特別事,就係想睇下嚟緊就係論壇,有無咩我可以幫手。」花玥盈只好暫且收起了對梅蘭的反應的好奇心,先完成梅蘭交託的任務:「前排有同學墮樓嗰件事對局勢都有啲影響,我哋呢邊做傳媒嘅,可能可以幫到啲手……」

「我本來想揾梅蘭傾吓嘅,但係我見佢好似忙緊,咪諗住搵你傾吓先囉。」

凌峰回頭看了梅蘭一眼,她正安靜地坐在座位上,低頭看着面前寫滿了的筆記簿。

「可能佢準備緊禮拜一論壇嘅嘢。」凌峰道:「不過唔使擔心,嗰件事嘅影響應該有限,我都未聽到有啲咩對梅蘭不利嘅講法。清者自清,嗰件事本質上係個意外,同梅蘭無關係嘅。所以我哋無擔心過。」



「都係嘅。我見梅蘭佢……」花玥盈頓了一頓,把梅蘭要她説的話説出來之前,再一次確認梅蘭的神情。

她稍微伸長脖子,探出頭來看看梅蘭。這樣做確實讓她看得到梅蘭了,但梅蘭還是保持着那個樣子,在看筆記簿,甚至連看都沒有再看過來。

既然梅蘭沒有表示,那麼花玥盈便當是梅蘭默許了她繼續説下去。

縱使心裏異常擔心,總覺得這話一説就要出什麼壞事,但她還是把話完整説完了:

「佢最近都有同人拉票,我諗應該都無咩事嘅……」

花玥盈一説完,馬上感覺到周圍的氣温像是冷卻了好幾度。

「等陣先。」低沉得甚至有點煞氣的聲音,從凌峰的口中傳出。



毫無預警之下,凌峰臉色突然一沉。花玥盈心裏頓時亮起了警號,她好像觸發了某些很糟糕的事件

「你話,你見到梅蘭做咩話?」

「同人拉……票……」花玥盈看着凌峰的臉色急劇轉差。她吃了一驚,連聲音都不自覺退縮了。

然而凌峰生氣的對象壓根不是她。

凌峰猛地回頭看向梅蘭。美麗而清冷的少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動不動,神色淡然,彷彿花玥盈談論的壓根就不是她似的。

凌峰撇下花玥盈,氣沖沖的直朝着梅蘭奔去。他來到梅蘭桌前,一掌拍在梅蘭的書桌上。「啪!」的一聲巨響,把在場全部同學都嚇呆了。

梅蘭繼續一言不發地低着頭,卻不經意地手一滑,任由手中的筆記簿落在桌面上。

她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無論凌峰接下來要如何待她,她都能默默接受。



可實際上,她的心正狂跳不已。

害怕、驚恐、內疚、委屈……各種感情纏繞在心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終於,凌峰問出了,梅蘭一直在等着,卻又一直在害怕着的一句質問。

「你唔係應承過我㗎咩?」

凌峰拼命壓低聲線,卻壓不住心底裏的憤怒。一字一句間,盡是對梅蘭的失望和痛心。

「你知唔知你咁樣做,會有咩後果㗎?你係喺度散……」

出於最後的理性,凌峰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將梅蘭的身體狀況爆料出來。



強行把心直口快的語言摁在肚子裡,凌峰一腔怒火憋得他滿臉通紅。他急需一個解釋,可是梅蘭偏偏不肯給他一個。

「你點解唔否認啊?你點解唔同我講你無做過?」

凌峰死死盯着她,試圖從她眼中看到一分半分的後悔。可梅蘭執意垂下頭,凌峰連她的雙眼也看不見。

「你做乜唔出聲啊?」

凌峰按捺不住,吼了出來。

梅蘭被凌峰嚇得渾身一震,但她仍是咬着牙,堅持不説話。

「點解你要呃我?你明明應承過我㗎!」

凌峰開始連珠發炮地質問梅蘭。

「我哋唔係講好咗㗎咩?」

「你應承咗我㗎!話呢段時間唔會拉票㗎!」

「點解你要呃我?」

凌峰説着,眼裏不經不覺濕了。

明明梅蘭早就答應過凌峰,不會再與別人發生關係。她答應過要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會等他再想辦法的。

雖然到現在他還未拿得出一個可行的方法出來,能讓梅蘭無需付出身體都能抗拒強制服務令,但只要梅蘭願意等他,他堅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答案的。

可是,梅蘭沒有等他。寧願自己犯下錯誤,都不願相信他。

面對着無論如何就是不作聲的梅蘭,凌峰已經不知道該説什麼了。

他昨天還在為自己對梅蘭嚴加看管感到愧疚,覺得自己對她的不信任做得太過火。誰知道即使是這樣過分的看管,仍然阻止不了梅蘭悄悄把病毒傳播出去。

待凌峰語塞時,梅蘭開口了。

「係。花玥盈無講錯。」她説:「要打要鬧悉隨尊便。我無嘢要解釋。」

凌峰看着梅蘭的瀏海,那雙水靈的眼睛此刻正藏於瀏海之後,教凌峰無從窺看。

梅蘭連眼神都懶得給凌峰一個。徹底杜絕了繼續溝通的可能。

這一句簡短的回答,把凌峰心中僅存的一絲期盼都徹底消滅。他説了這麼多話,給了梅蘭許多機會解釋,因為他心裏面仍是很希望梅蘭能告訴他,是花玥盈看錯了,她沒有騙他,沒有跟其他男人發生關係,沒有拉票。

但當梅蘭自己都這樣説的時候,凌峰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凌峰的眼神失去了光澤,握拳的雙手也漸漸鬆開。


任志和風風火火在五樓走廊跑過。


剛才還在廁所蹲着的他一聽到外面有人討論凌峰和梅蘭吵起來的事,便馬上從馬桶跳起來,一邊挽着褲子,一邊狂奔回課室。

任志和平常雖然不太精明,但聽聞梅蘭和凌峰炒了起來,至少還知道第一時間去勸架。

扶着門邊,一記急剎車,凌峰在課室門外停住。見花玥盈站在門口不知所措,説了聲:「抱歉!」便將她撥開,向凌峰和梅蘭身旁跑去。

「凌峰!冷靜啲先!」任志和喊道。

可惜任志和來得還是太遲了。

任何挽救的話,凌峰都已經聽不進去了。

「我哋拆夥啦。」凌峰拋下一句話,便別過頭去,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拿起書包,把自己桌上的書本文具一股腦兒全塞進書包裏,然後像是逃跑一般,頭也不回地離開課室。

默默離開已經是凌峰能夠做到的極限。他怕自己再留下來,會忍不住把梅蘭的骯髒事全部抖出來。

而梅蘭由始至終,都沒看過凌峰一眼。

她怕若果不小心看了凌峰一眼,她便無法狠心放手。可是,為了不讓凌峰被牽扯進她即將要做的事情之內,她今天必須要狠下心來。

如今的結果,算是她求仁得仁。她沒有什麼好抱怨的,除了心有一點痛之外。

還有什麼好奢求的呢?梅蘭緩緩抬起頭,看着天花板上的一片空白,視線漸漸模糊。在她嘴角輕輕揚起的同時,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

包括任志和在內,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知內情的同學們不知所措,連應不應該去安慰梅蘭或者去追凌峰都判斷不了。

任志和大概猜得到到底是什麼事才會讓凌峰大發雷霆,可是就算知道了,任志和都不知該怎辦。想要追凌峰,又擔心梅蘭會不會崩潰,可是留下來關心梅蘭嗎?但要解決問題還得讓凌峰消氣。

唯有花玥盈動了起來。

她喚了喚呆在原地的任志和:「你去追凌峰,梅蘭交畀我。」

然後她繞過任志和,徑直往梅蘭走去。

任志和得知梅蘭有人關顧,便放心地往外跑去追凌峰了。

花玥盈來到梅蘭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我哋出去傾好唔好?呢度唔係咁適合。」

梅蘭看向花玥盈,失焦的雙眼重新變得明亮。

「好。」她站起來,帶着花玥盈往門外走去。途中還不忘向其他圍觀的同學交代:「各位唔使擔心,係我同凌峰之間有啲誤會啫,唔係啲咩大件事嚟。」

同學們得到梅蘭安慰,這才像是重新活過來一般,紛紛向梅蘭表示關心:「無事就好啦……」、「支持你哋……」

在同學鼓勵的聲音之中,梅蘭微笑著離開課室。她快步穿過走廊,走上樓梯,朝天台走去。花玥盈緊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同來到學校的天台。

天台還是那個老樣子,園藝學會的兩個人把時間都投入到學生會選舉去了,以至天台的花園仍是只有一片綠油油的草地。

梅蘭也想過幾次,要不要花點時間和凌峰手把手,好好佈置一下,把天台的花園佈置得更像她故鄉的草地。無奈每天的學習和選舉工程已經太過複雜,再加上服務和拉票,實在找不到什麼時間。

雖然環境不夠吸引,不過作為談話的地點還是足夠的。

「你叫我同凌峰講,我就照直講咗。但我估唔到個結果會變成咁。」花玥盈首先開口:「佢話要同你拆夥,呢件事都係你預計之內?」

「係。」梅蘭回答:「我預咗佢會同我拆夥。可以話呢個先係我想要嘅結果。」

「我越嚟越唔明……凌峰唔係你男朋友咩?如果佢同你反面,呢件事會成為好嚴重嘅黑材料。對方一定會因為咁而抹黑你嘅。」

「道理我梗係知,但係我必須噉樣做。」梅蘭解釋道:「Sorry,花玥盈。好似我之前咁講,如果你哋唔想再支持我參選,我無所謂嘅。」

又來了,花玥盈心想。

她聽得出梅蘭這是在自暴自棄,感覺好像當不當得上學生會會長,對現在的梅蘭而言毫不重要。

花玥盈不知道梅蘭經歷了什麼事才突然變得如此消極,但她知道梅蘭繼續消極下去,絕對會輸。

「你唔好咁講啦。我哋早就坐埋同一條船㗎喇。如果你遇到啲咩困難嘅話,你同我哋任何人講,我哋都會諗辦法幫手。就好似你當初都幫過我哋噉樣。」花玥盈牽着梅蘭的手,真誠地説:「你再係咁落去真係會輸。你要積極啲企返起身先得㗎!」

「多謝你,有心喇。」梅蘭道:「我真係無事。只不過我依家搞返清楚,我真正嘅目標到底係啲乜嘢,同埋我到底有咩方法可以做到呢件事。」

「真正嘅目標?唔係做會長咩?」花玥盈身為傳媒,做訪問的工作見識過不少。要抓住每啦話語中的蛛絲馬跡,並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隨着她對梅蘭的計劃了解得越多,參與得越多,疑團反倒像是越來越複雜。

「我而家無可奉告。等到論壇嗰日,你哋就會知。」梅蘭仍是小心翼翼,不透露半點確實的消息出去。花玥盈能從梅蘭口中帶走的,就只有一句奇怪的忠告:「或者你哋都趁而家認真諗下,要唔要同我撇清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