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今天踩着點回到學校。反正他已經不需要再花時間準備論壇,也沒有必要幫梅蘭準備拉票。樂得清閒的他,找不到要提早回到學校的理由。

晨早的學校一如既往地喧鬧。男女交合的聲音還是充斥着校園。走廊、梯間、廁所……處處都能發現正做愛的男女,感覺比起一般學生的嬉笑打罵,這些聲音還要更響亮。

凌峰看着這邊走廊轉角的一對赤裸男女在劇烈地運動着,眼裏閃過一絲黯然。

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成為梅蘭的受害者了。

「唔好……好痛……」



凌峰聽到女孩輕聲求饒。只要多加留意她的聲音,便能聽出她明顯沒在享受,只不過要求和她強制交合的男生太過忘我,似乎沒有聽到女生的呼叫。

凌峰腳步一頓,停在一邊。他看了一眼那女生,光滑的身軀上滿佈抓痕,尤其是那一雙小山丘上的紅痕最為猙獰。她的眼淚倒是沒有流出來,但面容的確有點扭曲。

那女孩的哀求,讓凌峰想起了梅蘭。

梅蘭最害怕看見這些事。聽見有女生在強制服務令之下受苦,梅蘭自會感同身受地心痛起來。

自從宋詩音的事以來,梅蘭沒有一刻不想推翻強制服務令。即使她現在走火入魔,出發點仍是這個念頭。



只不過,想要推翻強制服務令,保護香城的女性,不一定要用那種玉石俱焚的笨辦法。

凌峰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那一對男女跟前。那男生停住了下身的動作,正仰頭看着凌峰。

凌峰微微吸一口氣,説道:「你聽唔到佢話佢好痛咩?」

「吓?」男生一臉茫然。

凌峰見他聽不懂,又説:「你屌緊嗰個女仔,你聽唔到佢話佢好痛咩?你係有畀服務費,但人哋都係人,你都要顧吓人哋感受掛?」



那男生這才看向身下的女生,見到她皺起的眉頭才恍然大悟:「我整痛你呀?Sorry啊!你無事吖嘛?」

「有啲痛,唔好咁大力……」女生看着兩人仍然連接着的私密處,喘着氣回答。

「我會小心啲㗎喇,你痛嘅話要再同我講啊!我會即刻停低㗎喇。」男生看起來也是著緊對方的。

「嗯。」女生點點頭。

然後,男生又重新緩慢地開始下身的抽插動作。

女生緊繃着的雙腿和小腹,隨着這緩慢和柔和的動作而逐漸放鬆。她看起來不再那麼難受了。

「啊~~啊~~」

聽到女生的嬌喘變得稍微「正常」一點,凌峰無意再盯着別人家的房事。他默默地轉身,往自己的課室走去。



那女生的胸部也很大呢……兩點粉嫩粉嫩的,就像梅蘭那樣……

不!我到底在想什麼?

凌峰搖搖頭,將自己的奇怪念頭從腦海中甩掉。

然後他看到了迎面以來的梅蘭。

梅蘭的一身校服潔白而整齊,一頭柔順的秀髮被梳理得不帶一點開衩,綁成馬尾自然地垂在背後。那雙清澈水靈的大眼睛看着凌峰,似有一點不知所措,卻又似乎在強裝冷淡。

「早晨。」梅蘭道。

「早晨。」凌峰回答。



雙方互道過早安之後,梅蘭便迫不及待地邁開了腳步。畢竟事已至此,他們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好説的了。

兩人擦肩時,凌峰開口了。

「我再問你一次,你肯唔肯放棄你嘅計劃?」

「你知道我嘅答案係咩。」梅蘭沒有回頭,也沒停下腳步。

「咁我就將你嘅事全部公開,等你永遠無可能再同人做!」凌峰回過頭,向着梅蘭吼道。

兩人相距就這麼點距離,他十分肯定梅蘭一定是聽到的,但梅蘭並沒有回頭。她徑直消失在走廊轉角處,再也不見蹤影。

凌峰咬牙,繼續朝4B課室前行。

在到達自己的課室前,他先經過了4A班的課室。



他停下腳步,掙扎着想把梅蘭的事全部告訴丁香,讓丁香以對手身份,將梅蘭徹底擊潰。

如此一來,梅蘭便不可能,也不需要再與別人發生關係了。

但若果丁香真的在全校同學面前,將梅蘭的事公開,那梅蘭便一輩子都要背負污名。

想到梅蘭的未來,凌峰搖了搖頭,還是重新邁步。

即使梅蘭已經讓他失望透頂,他仍是做不出毀滅梅蘭的事。梅蘭是他最喜歡的人,他怎能不心軟?

再想想,再冷靜想一想吧。

然而,另一道人影從走廊盡頭衝過來,一邊跑着,一邊大叫着凌峰的名字。凌峰一聽,便認出了任志和的聲音。



「凌峰你聽我講!梅蘭佢……梅蘭佢出事喇!」任志和一撲到凌峰面前,便心急地説。

「你身為領袖生,違反校規喺走廊度跑,就係為咗同我講呢樣嘢?」凌峰的反應一如任志和預想之中地冷淡:「佢嘅嘢關我咩事?」

「我哋誤會咗喇!佢唔係要感染全部人,佢真正想做嘅係要主動引爆呢個炸彈,製造恐慌……」

「……你冷靜少少先好唔好?」凌峰皺眉:「邊個炸彈,乜嘢恐慌?」

「哎吔好難明咩?」心急如焚的任志和一時欠缺了點耐性。

但轉念一想,他們幾個圍在一起想破了頭才總算想通,凌峰當局者迷自然不可能一聽就懂。

任志和忽然想起了星期五馬知行舉的例子:「西史有無上堂?記唔記得獵巫行動?」

「記得……」

「你諗一諗,試下將強制服務令當係巫術,然後再將帶菌嘅梅蘭當成使用巫術害人嘅女巫。佢感染嘅幾個人就係巫術嘅受害者。」

「今日嘅論壇就係就係審判。而審判佢嘅人就係丁香。」

強制服務令是巫術……患病的梅蘭是女巫……獵巫行動就是盲目而無知的民眾聚眾審判、處決女巫的行動……

凌峰的瞳孔漸漸放大。

「你知道呢件事如果被公開,對梅蘭嚟講意味住啲乜嘢㗎啦?所以唔理先前佢嘅諗法同我哋有幾唔同都好,今日都一定要阻止佢哋做呢場戲!」

凌峰想起了剛才擦肩而過的梅蘭。明明她聽到了凌峰的警告,卻全當沒聽見。原來這本來就是她的目的!

凌峰不忍心對她做的事情,她自己做了。

她怎麼就能這麼狠心對待自己呢?

是的,她傷害了無辜的人,她有罪。真要被世人唾棄,也是她自食其果。但她這般飛蛾撲火,叫凌峰於心何忍?

她怎麼就這麼傻呢?

任志和探頭看看課室,梅蘭的座位空空如也。想來也是,剛剛不就與她擦肩而過嗎?她自然是不在位置上的。

還有十來分鐘論壇就要開始了,梅蘭肯定已經出發去準備了。

他回頭跟凌峰説:「佢好似已經唔喺課室喇,我哋快啲去揾佢啦!」

卻見凌峰如一塊木頭般,呆在原地。

「喂!凌峰!唔好掛住喺度喊啦?行啦!」任志和用力搖了搖凌峰肩膀,凌峰才回過神來。

「行……行啦!」凌峰抬手擦掉還未流出來的眼淚,轉身去追趕梅蘭。

與此同時,丁香在自己的準備區內,碰見了方文。

丁香沒有理會他。

她正在把一會兒要用的材料交給演藝學會的同學,讓他們帶到控制室準備播放。

「裏面無其他嘢嘅。係得陣間嗰份material㗎啫。」丁香説着,把隨身碟交給面前一個帶着眼鏡,臉上帶點雀斑的女孩。

「無問題。你攞住呢個遙控器,陣間你可以用佢嚟控制投影內容。我哋可以試一次先嘅,等我而家攞隻USB上去先。」

説完,女孩托一托眼鏡,小跑着離開了後台。

丁香把遙控器放入自己的裙袋,然後走到準備區的桌子前,翻閲自己帶過來的材料。

嚴格來説,這是梅蘭帶過來的材料。上面記載着梅蘭病情。從潘展樂的事,到梅蘭現在在用的藥物,接受診斷的情況通通都有所記載。

雖然丁香看起來沒在理會方文,但當她察覺到方文的視線正在瞄桌上的資料,還是故意地挪動腳步,擋住了他的視線。

「係梅蘭叫我嚟搵你嘅。」方文瞄一瞄梅蘭的準備區,見梅蘭還未出現,説起了謊:「佢被凌峰同任志和纏住咗,所以叫我同你講一聲,陣間嘅計劃有變。」

「咩計劃啊?」丁香放下手中的材料,把它們整齊疊起。她沒有回頭,只開口問:「我同你哋係敵人嚟,點會同你哋一齊計劃啲乜嘢?」

丁香裝作聽不懂,讓方文一時之間有點吃驚。難道他們猜錯了?今天梅蘭沒有要丁香攪事?

不過丁香聽到計劃兩個字時沒有表現得很吃驚。按她的性格,若果她真的不知情,第一次聽到意料之外的變數時肯定不會這麼冷靜。

「你知我講緊啲乜嘢。」方文仍面不改色地接着試探道:「計劃暫時擱置。今日唔係一個好時機。」

「哼!」丁香冷笑:「你都仲係咁鍾意呃我,方文。」

丁香靠在桌子上,看着方文,臉上掛着一副意義不明的笑容。

「梅蘭已經嚟過,仲同我講咗,只要唔係佢本人過嚟,無論邊個過嚟叫我擱置計劃,都唔好聽。」丁香笑道:「不過估唔到你哋咁快已經知道咗。」

梅蘭已經預料到會有人來遊說丁香,預先打了預防針。梅蘭不知道會是誰來遊説丁香,那就提醒丁香無論任何人來都別聽。

方文的眼神黯淡下來。

所以了香是知情的,而且做好了應對他們派人遊說的心理準備。借梅蘭的名字欺騙丁香已經行不通了。

既然繞圈子行不通,那便正面應對:「你知道呢件事會對梅蘭造成幾大嘅傷害,點解你要應承佢?」

「呢個係佢嘅心願。」

「要達成佢嘅心願,唔一定要用呢種辦法。」

「但係無方法比而家呢個方法更加快見效。而且有我參與,我先可以調返轉頭影響佢。」

方文眉頭一皺:「你憑咩咁有自信,覺得自己可以影響佢?」

連凌峰退選都影響不了梅蘭,她丁香憑什麼?

縱然丁香看起來神色自若,但從丁香的語氣和急着反駁的態度中,方文感受到她心裏也許有一絲絲衝動和不理智。

所以,他問丁香:「你係咪仲為咗當年嘅事,懷恨在心?」

「同嗰件事無關。你唔好混淆視聽。」

丁香嘴上否認,但方文見到她的拳頭分明握得更緊了。

「嗰次我知道係我唔啱,令到你嘅第一次咁痛苦。」方文繼續道:「但係你唔需要用呢種方法嚟抗議吖?咁樣做對梅蘭嚟講,公平咩?」

「你都知道你自己做咗啲咩。你仲好意思嚟怪我幫梅蘭?」丁香反諷。

她輕笑一聲,口中的話語卻越説越重:「喺你玩我玩得咁開心嘅時候,你有冇諗過我哋女仔要被迫服務你嘅感受呀?」

「我講咗幾多次『好痛』、『唔好』、『細力啲』,你有無聽到?」

「你無!」

「咁你憑乜嘢嚟指指點點,話我哋嘅反抗行為唔啱?」

「我當初都有諗過,梅蘭佢嘅犧牲咁大,係咪值得咁樣做。但係你知唔知道佢當時望住我對眼,同我講佢『千刀萬剮,在所不惜』嘅時候,我個心跳得幾快?」

「佢做緊好多人都好想做,但係無勇氣做嘅嘢。」

「佢夠膽飾演一個奸角,將主角嘅位置讓畀我。如果我咁都唔夠膽接,咁先係對佢唔住!」

「如果你真心係嚟幫手嘅話,就諗下件事爆咗出嚟之後,點樣控制事態發展。唔好辜負人哋嘅犧牲。」

丁香一口氣把所有想要説的話都説完,便馬上轉過身去,不留一點餘地讓方文繼續向她施壓。

聽著丁香連珠發炮般還擊,方文頓覺氣餒。對丁香而言,他就是丁香願意幫梅蘭的原因之一。丁香對他如此記恨,又怎會聽他勸告?

他完全想不通為什麼沈綽會認為,自己會是跟丁香聊的最佳選擇。明明自從那次強制服務之後,兩人再也沒有交集。

他知道自己作為丁香最信任的青梅竹馬,卻辜負了她的期望,使她受傷,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要求丁香聽他説話。

辯論,最重要的一點是自己先要相信自己,覺得自己有能力辯論。

在這一點上面,方文已經落於下風。

「你仲有冇第二啲嘢要講,無就走啦。返落台下,等論壇開始。」丁香說道。

方文挪動了腳步,但卻沒有向台下的方向走。

他站到丁香面前,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對唔住!」

方文説:「我知道我早就應該同你道歉。但係我一路都無好好面對你,喺度逃避緊你。我知道我對你造成嘅傷害有幾大,所以我以後同任何人做,我都儘量注意,唔會整痛對方。」

方文也不知道自己在説什麼。説出來的話跟眼前的問題毫無關係。

可是自己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想到什麼想對丁香説的話,不假思索就説了出來。

「我知道我講呢啲嘢對你嚟講無咩意思。如果你想繼續討厭我嘅話我都無話可説。但係如果你係因為我,所以先決定同梅蘭一齊做呢件事,我想你可以諗清楚先。你針對我就可以,無需要用梅蘭嘅人生去針對強制服務令。」

言盡於此,方文卻繼續保持着鞠躬的姿勢。還未聽到丁香的回應,他不敢起來。

所以,他看不見丁香此刻濕紅的眼睛。

眼淚畫過臉龐,帶來濕潤的觸感。丁香像是害怕被別人看見一般,急忙把淚擦掉。

快兩年前的事,現在才懂得道歉,不覺得太晚嗎?

笨蛋!

「一件事還一件事。」丁香努力保持聲線平靜:「你走啦。」

果然還是沒用呢。方文心中輕嘆。只怪當初傷得丁香太深,如今自己再沒有面目在她面前說什麼。

他重新站直,看了看丁香。卻見丁香把頭轉開,避開了他的目光。

能說的都說了。若結果仍是如此,方文也不好再死纏爛打。他沒再說話,默默轉身離開。

直至走到丁香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他拿出手機,在群組裏發了一個訊息。

「我呢邊失敗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