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為了夢幻日子得到保障,用惡夢結帳: 聚光燈下
梅蘭在和煦的陽光下醒來。
不用上學的她,早已將起床的鬧鐘關掉。她了無牽掛,即使睡到自然醒都沒有問題。
緊閉的窗戶隔開了街上的喧鬧噪音,梅蘭只聽見遠處傳來某種沸沸揚揚、時大時小、起伏跌宕的聲音,像是集會時大夥兒喊口號,一呼百應的樣子。
她看看手機,時間剛好是早上十時。
看起來是丁香的集會正式開始了。
梅蘭轉身下床,拿起手機走進洗手間。拿起牙刷,把僅剩的一點牙膏用力擠出來,勉強讓刷毛沾上一點,然後塞進嘴巴裏面。
梅蘭一邊用左手刷牙,一邊騰出右手解鎖手機,點開馬知行在集會現場的直播。
學校的操場上站滿了人。這裡的人很多都是天豐中學的學生,但也有不少不是穿着校服的身影在畫面各個角落出現。梅蘭猜想,天豐中學的事,大概是傳出去了。
學生得悉事情之後大概會跟家長說。而得悉子女在學校可能染病,愛子深切的家長肯定會對學校施壓,逼使學校交代問題。比較溫和的可能打電話要求學校交代,激進一點的便會向討論區、報社、媒體等傳媒公開宣揚,用輿論作為施壓手段。
但不論過程如何,只要結果是全個社會都知道梅蘭的惡名,就是梅蘭的目標。
而今天的集會除了學生之外多了不少社會人士參與,也引來了媒體的直播採訪,對梅蘭而言是個很好的徵兆。
講台上站着一個嬌小的身影。她手持麥克風,對着台下的所有人,激情地演說着。
而講台的旁邊站着一個男生。他與台上的女生一樣看着民眾,卻似乎對眾人的興奮和激動沒有共鳴。
他俊俏的臉上沒有表情,冷淡得與現場的氣氛格格不入。但認得出他的人都知道,他在台邊出現,本身就已經代表了他的態度。
「⋯⋯直至今日,染病人數仍然不斷上升緊。到而家學校同衛生署仍然未掌握得到病毒嘅傳播鏈。可想而知,今次嘅事嚴重性到底有幾高。嗰個女人對學校、對社會到底造成咗幾大嘅破壞!」
「但我地喺質問、批判佢嘅同時,我哋都必須要自救,唔可以坐以待斃等染病。我哋要杜絕傳播嘅風險,最好嘅辦法就係避免性行為。」
新任學生會會長丁香的聲音在校園裏迴盪,通過連通全校的廣播系統,傳遍學校每一個角落。
站在全校師生面前,人群中甚至不乏家長和記者。即使向來是學校風雲人物之一,卻從未真正站在所有人面前領導群眾的丁香,感覺到心臟在狂跳。
她真切地感受到,她現在已經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學生領袖。她正在洪流的正中央,正在鼓動着一件影響校史,甚至影響香城歷史的大事。
她很興奮,很享受這種成為焦點的感覺。
但同時,她深知這一切都是梅蘭給她的。那是梅蘭用她的名譽和人生換回來的。想到這一層意義,丁香的肩膀頓覺沉重。
她不得不做好這件事。只有這樣才對得起梅蘭的犧牲。
短暫的暫停之後,丁香深吸一口氣,徐徐道:「但係,我最近聽到好多女同學嘅聲音,話雖然佢哋好想避免同人發生關係,但係因為強制服務令嘅緣故,佢哋冇辦法避免。」
凌峰的眉頭輕輕一動。早就熟讀講詞的他,知道丁香接下來要說什麼了。他想起了現時並不在場,但卻是這份講稿撰稿人的梅蘭。
「我自己都係女仔,我好清楚嗰種擔驚受怕,但係又冇得拒絕嘅無奈同絕望。」丁香說着,聲音越發激昂:「我哋冇保護自己嘅權利,只能夠接受現實,認命,等自己被感染,等自己出事!」
「我唔係想喺度怪責在場嘅男性,但係我哋無法否認,強制服務令嘅存在,女性無法自主拒絕性行為,只可以被動接受嘅現狀,的確成為咗我哋抗疫嘅重大難關!」
在鏡子前梳著頭的梅蘭,聽到直播傳來丁香的聲音,雙手一頓。然後不自覺地握緊。
終於要來了。
她等待多時的這一句話。
「為咗各位同學,乃至為咗成個社會嘅衛生情況,我提議,暫停強制服務令!大難當前,我哋唔可以為咗一時嘅痛快,造成往後無盡嘅遺憾!」
台下鴉雀無聲。
先前的歡呼和吶喊助威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丁香的宣告在一片寂靜中迴盪,就像一盤冷水淋在熊熊烈火中。
不過梅蘭並不擔心。
雖說愛滋病疫情是眼下最大的問題,但若果牽涉到強制服務令這種「傳統文化」,人們的第一反應定然是卻步的。
這也是為什麼梅蘭不讓丁香在論壇當日就提出這個主張的原因。
當時她說遠遠未夠,所欠缺的就是一個成熟的風氣。
而現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發酵,不僅學校的同學齊心,甚至引起了媒體乃至社會大眾的注意,時機算是成熟了。
即使人們一時靜了下來,但只要有一個人站出來附和,便能把情緒重新點燃起來。
而這個人,梅蘭他們早已安排好了。
「講得好!」一把女聲適時地自人群中響起。
有些人朝聲音傳出的方向看過去,但在他們能夠於人海中辨認出說話的女生是誰之前,第二把聲音、第三把聲音很快便接續響起。
「暫停強制服務令!」
「保護自己!」
「唔要強迫染病!」
「潔身自愛,共度難關!」
⋯⋯
沈綽喊出了第一句「講得好!」之後便沒有再說話了。她一直是個稱職的攪局者,但要她攪她不樂意攪的局,她還是有點憋屈。
當她和馬知行等人總算知道梅蘭和丁香的謀劃時,事情早已一發不可收拾。
留給他們的選擇並不多。梅蘭陣營實際上已然不再存在。他們要麼選擇退下火線置身事外,要麼跟凌峰一樣,明面上轉到丁香陣營。
可是事情鬧得這麼大,反梅蘭的聲音就像普世價值一般在學校內傳播,就算原本沒有歸邊的許多學生領袖都明確地表了態。如果在這個時候選擇噤聲,等於放棄在學校的政治地位。對於苦心經營來到這個位置的他們來說,實為下策。
轉到丁香陣營,至少建立了一種棄暗投明的形象,他們甚至可以將論壇的事作為投名狀,向丁香陣營乃至所有同學顯示自己的立場。如此一來,自己的政治地位所受的影響便能降至最低。
不過霍超然那個膽小鬼已經龜縮起來了,而另一個膽小鬼林天星更是從來沒參與過,自然就沒有現在才參與的想法了。沈綽也不是不理解,畢竟挑戰政府,挑戰百年歷史的性文化,本就不是隨便一個人都有勇氣去做的事情。許多學會領袖其實也只是口裏支持,實際上什麼都沒有幹。真失敗了也追究不到他們頭上。
畢竟繼續參與丁香的計畫,同時也是向着浪尖跑。誰也不知道,這條沒人走過的路上,還會有多少荊棘在前方等着。
不過現在正社長、內務副社長都失蹤,她作為紅社最後一個社長級別的領導,再不表態,紅社就要被孤立了。
但撇除一切利弊得失,撇除自己身為紅社副社長的身份,僅僅以她自己的身份角度去考慮,她是願意參與的。哪怕她明知前路荊棘滿途,只要真的能夠建立起一個對女生來說安全的世界,她都願意參與。因為她也有某些人想要守護。
但即使人已經行動起來,她對梅蘭的選擇仍然保持着懷疑。真的就只有這一條路了嗎?
媒體是馬知行和花玥盈安排的。雖說他們只是學生,最多只有一點小型網媒的經驗,在傳媒之中算不上入流,但說到要把消息傳出去的門路,他們還是最多的。
丁香完成演說,走下台階。凌峰手拿着一瓶水,見丁香下來,遞了給她。
「辛苦晒。」他平淡的聲線中聽不出多少情感。
丁香接過水瓶,擰開瓶蓋,大口喝了數口。
自從以這種角色站在聚光燈下,丁香變得沒那麼注重儀態了。現在的她,形象已經不再是靠那些表面功夫維持了。
把蓋子重新蓋好,她問:「佢睇到晒喇,係咪?」
「係。」凌峰回答。
「咁就好。」丁香把水遞回給凌峰:「希望佢滿意而家呢個結果。」
她知道自己今日的身分角色,都是靠著梅蘭的犧牲換回來的。即使她從前再不喜歡梅蘭,如今也無法不對她改變態度。
當然,心態改變除了出於愧疚,佩服和惋惜也佔了很大一部份。
「佢講過,有排都未到結果。」凌峰道:「即使今日呢個集會、呢個演說幾成功都好,真正嘅挑戰仲係後面。」
要讓香城歷史悠久的這條條例消失,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不是說犧牲一個人的聲譽,再找另一個人說幾句話就可以的。
莫說現在必須要撼動整個社會數百萬人的想法,單單是說服政府就已經夠難應付了。
「但至少呢個階段嘅成果,都仲係佢計畫之中。」丁香說着,不禁歎息:「佢而家搞成咁,真係諗住以後都匿埋喺屋企?」
「至少短期內係。」凌峰道:「但無論如何,我總有一日會帶返佢出嚟。」
丁香看看凌峰,沒接話。
雖然好像有點壞,但她心底裡其實有點希望梅蘭遲一點重獲自由。如此一來,她就能夠把凌峰留在身邊久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