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為了夢幻日子得到保障,用惡夢結帳: 局中人
梅蘭鬧出愛滋疫情這麼大的一件事,為了人身安全,暫時不好出現在人前。但躲在家的她仍然時刻留意着外面的世界。
比如說,她看過每一份報章和媒體關於丁香在學校的演說的報導。她看到了那些評論家是怎樣說香城數十年來第一個提出「暫停強制服務令」的人。
一如梅蘭所料,年紀越大的男士,越用力抨擊這個想法,和提出這個想法的人。反而是較年輕的一輩,接受程度較高。
於年青人而言,性愛的確是一種「運動」和「社交」,但也僅僅如此。他們並不覺得沒了強制服務令,香城就會塌下來。
反正不「強制服務」,還是能「自願服務」的。
而且現在要求暫停的聲音,其實也就只有來自天豐中學。對他們大多數人而言,事不關己。
倒是那些上了年紀的人,視這種倡議為對傳統的挑戰,是對文化的衝擊,對社會體制的破壞。甚至有人揚言,應該要求警察掃蕩集會。
每當看到這些評論,梅蘭都要皺眉。
現在他們只是倡議「暫停」強制服務令,已經引出老一輩如此多的反對聲音,若果他們未來進一步要求「廢止」,所收到的阻力會有多大?
然而更讓梅蘭煩惱的是,女性的聲音卻不如她所料;她本來預計女性之中支持者應該比反對者多,但不少民調結果顯示她們大多持觀望態度,表態的並不多,但在已經表態的人之中,卻以維護強制服務令的聲音較多。
這些聲音認為強制服務令對女性而言是機遇,能夠換取金錢收入或者其他利益。這些利益讓女性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能擁有一定的話語權,對參與雙方來說,並不存在女性比較吃虧的情況發生。
這些聲音總能讓梅蘭納悶。
強制服務令的問題不在「服務」,而是在於「強制」。如果女性可以自己選擇服務誰,或者不服務誰,而不需要付出高昂得可怕的罰款,合則來不合則去,問題並沒有那麼大。
但若果女性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像是宋詩音的慘劇則仍會發生。
強制服務令應該消失,女性應該擁有決定將自己交付給誰的權利。
除了這些評論之外,梅蘭更加關注的,是各方的行動。譬如學校、教育局、衞生局……這些人所擁有的權力,足以讓他們這些學生吃大虧。尤其是在民意還不足以支持他們的時候。
幾個星期前,強制服務令還是一個讓大家都噤若寒蟬的名詞。若果反對的人數不夠多,政府就能毫無顧忌地,易如反掌地說他們造謠,要對他們動手。
而現在關注事件的家長和學生成立了關注組,由天豐中學的家長教師會全力支持運作,對丁香一眾學生而言,或多或少是一種保護。
不過同樣面對事態不斷發酵,天豐中學的校長倒是沒什麼表示。
通過馬知行電視台的報道,梅蘭得知關注組在校長門外靜坐,要求學校交代疫情和在校內禁止強制服務,但多日以來卻連校長的影子都沒看見。
丁香自然身先士卒帶頭靜坐,只要不是在上課,她都一定會在校長室前面,盤膝坐在地上請願。從照片看到往日被視為「公主」的丁香,不顧儀態,蓬頭垢面地靜坐了一整個星期,梅蘭都不禁驚訝。
最初招攬丁香,也只因她既身處最適合與自己打對台的位置,又夠注重名利且不太精明,很容易被好名聲吸引而被自己當槍使。想不到丁香可以為了實現與她的約定,做到這個地步。
明明這並非丁香自己的願望,但她卻是認真在努力着的。。
相比起丁香,梅蘭現在只是每天在家裏避世,比丁香輕鬆不少。梅蘭覺得,自己也算是佔了便宜。
「我只係覺得,我唔再需要嗰一個形象啫。」當梅蘭問起丁香那轉變的時候,丁香回答:「我依家有一個更加好嘅形象。」
梅蘭點了點頭,沒再多問。話題一轉,她提醒丁香:「靜坐抗議嘅行動已經過咗一段時間,校長長期唔返工都唔係辦法。就算校董會唔理,教育局都會出手問責。所以我諗校長好快就會有反應。記得要小心為上,唔知對方會唔會有啲咩陰招。」
「知道喇。我哋會小心。」丁香回答道。
兩人掛上電話。
丁香收起手機,準備再回到抗議區時,卻見到數道身影沿着走廊走過來。
帶頭的人正恭恭敬敬,笑面迎人地向後面的人說話。丁香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但就憑他這個模樣已經想像到,多半是毫無底線的奉承說話。
這就是他們天豐中學的校長徐圖。
而由他引領着的兩個男人均穿着整齊的全套西裝,其中一人看起來已有50歲以上,雖然眼角、額角的皺紋完全藏不住,但那神態自若的表情,成熟穩重得叫人看不透心中所想。
相較之下,另一個西裝男人雖然看起來年紀差不多,卻給人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這人臉上永遠掛着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讓人看着就不經不覺卸下防備心。
深藏不露那個叫紀嚴,香城教育局長;笑面迎人的那個叫梁寬,香城衞生局長。
兩人都看到了丁香,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
徐校長領兩人來到靜坐的人面前。丁香和家教會的家長站起來相迎。
「呢位係家教會嘅張太、陳太、李太⋯⋯」徐校長從家教會的家長代表開始,逐個介紹。直到最後才帶到年紀最小的丁香:「然後仲有丁香,中四嘅學生,係呢個倡議嘅發起人。」
徐圖每點一個名,紀嚴就向那個人看一眼。而梁寬則熱情地向每個人伸出手。丁香也不例外,禮貌地伸手與他一握,卻聽他道:「愛滋病應該唔會透過一般接觸傳播嘅,握個手應該問題唔大掛?」
丁香惱了。這是在諷刺她的動議小題大做嗎?
但丁香並沒有顯露自己的情緒,返道:「除非局長手上有傷口,唔覺意又揩到唔乾淨嘅嘢咁啦。不過我哋呢邊嘅同伴好注重衛生嘅。應該唔會有問題。」
言下之意,真出了問題就是你的問題。
梁寬仍是那副微笑,並沒有因為丁香的陰陽怪氣而顯露不滿,卻對徐校長說:「貴校學生真係機敏,睇嚟係徐校長教得好好呀!」
徐校長被嚇得冷汗直冒,連忙陪笑:「邊度係呢?細路仔精靈係精靈嘅,不過難免年少氣盛,未必識大體。兩位局長見笑喇⋯⋯」
「不如講返正經嘢先?」紀嚴忽然開口,阻止了徐校長的客套說話:「我哋時間唔算充裕,所以麻煩校長快啲。」
「好嘅好嘅。」徐校長對着兩尊大佛好聲好氣,轉過來對着丁香的時候卻明顯冷淡一點:「丁香同學,麻煩你跟我哋過嚟。」
但丁香還未開口,身後的家長們便不滿了。
「喂!你哋就咁叫一個細路女跟你哋走,算點先?陣間畀你哋靜靜雞溶咗都唔知咩事喎!」
「係囉我哋咁多人喺度,你凈係叫佢一個學生走就諗住完咗件事?有無尊重過我哋呢度咁多人先?」
「要傾點解唔大家一齊傾?偷偷摸摸咁想點啊?」
丁香聽着身後的家長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維護着她,心裏莫名感動。這種感覺跟以往如同公主一般被同學捧得高高在上不同。這次她並不是單方面被吹捧,而是身後站着與她真正攜手,並肩作戰的人。
徐圖身為校長,他的身份對於身為學生的丁香來説有着天然的壓制。即使丁香明知道這個校長並不怎麼樣,但他身後還跟着兩個平時只出現在電視記者會的官員,這些身份上的壓制讓丁香一個小女孩無可奈何地膽怯。
而身後支持者即使只是説了幾句話,但這幾句出自真心的維護和支持,足以讓她信心大增。
丁香挺直腰骨,鼓起勇氣説:「校長,我諗你都聽到大家嘅聲音。呢件事唔止係我一個人嘅事。如果要傾,咁就大家一齊傾。」
徐校長自聽到其他示威者抗議起,面色便明顯地尷尬起來。到連丁香都開了口,他只好道:「但係丁香同學,你都知道學校嘅會議室唔大,其實無可能坐得落咁多人嘅。你係呢個議題嘅發起人,我諗由你嚟代表大家其實都一樣㗎啫?」
丁香又不是教職員,平常根本沒機會到學校會議室去,怎會知道裏面有多大?不過她沒有把不滿表露出來,只道:「如果會議室唔夠位,咁我哋大家一齊去禮堂傾?咁大個禮堂我相信應該點都坐得落呢度所有人嘅。我自問唔夠資格代表曬所有人嘅意見,我哋要揾一個所有人都滿意嘅方案,亦唔係我一個人話得就得嘅。麻煩校長安排一下,唔好浪費咗今次咁寶貴嘅對話機會。」
校長的臉色更難看了。沒想到自己堂堂校長,居然連一個學生小鬼都控制不住。學生和家長搞得這麼難看,肯定會在教育局心裏留下不好的印象。最壞的是,偏偏教育局長就在自己身後!
這時,梁寬開口了。
「既然大家盛意拳拳想同我哋去禮堂談心,咁我哋就去坐吓啦。紀局長,你陣間唔趕時間𠺢嘛?」
「唔趕。」紀嚴答道,仍是一副平淡的表情。
「咁就無問題啦。阿……徐校長啊可……麻煩你帶路吖。」
雖然還是提心吊膽,但有梁寬下了決定給他解圍,徐校長自然是沒有異議:「咁好啦,咁多位,呢邊吖!」
徐校長領着兩名局長走在前頭,丁香則帶着身後一大群示威者走在後方。
丁香一邊走着,一邊掏出電話,給凌峰發送了一個信息:「教育局長同衞生局長嚟咗,會同所有示威者會去禮堂傾。你嚟唔嚟到?」
信息才剛剛發送,十秒內凌峰便回覆了:「未必得。我已經唔喺學校。」
今天是星期五,丁香記得,凌峰與梅蘭約好了每個週五會給她送一些生活用品和食材。畢竟梅蘭的事已經天下皆知,她連上街都要擔心安全。現在凌峰應該在超市,捧着大包小包在掏銀包。
丁香想象凌峰買菜的模樣,莫名覺得有點好笑。但隨即又有點失落。
可惜凌峰並不是為她而買的菜。
「你自己搞唔搞得掂?」凌峰又傳來信息。
丁香想説自己做不來,讓凌峰回來幫忙,但才只打了個「我」字,她又頓了頓。
還是別打擾他們了。我可以自己處理的。
梅蘭她這麼信任我,凌峰過來之後也幫了我不少,我總不能永遠依賴他們。取消強制服務令也是我想要做的事,不然當初她也不會答應梅蘭。既然如此,她也要出一份力才行。
「我無問題。唔使擔心。」她回覆道。
「好。記得唔好輕易應承任何嘢。」凌峰叮囑道。
「好。」丁香最後回了一個字,把手機重新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