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為了夢幻日子得到保障,用惡夢結帳: 老狐狸
兩個老師幫校長打開了禮堂的大門,保存了校長在眾人面前最後的威嚴。
「兩位局長,各位家長,麻煩大家等一等,我哋搬返啲櫈出嚟坐。」校長説着,給了兩個老師一個眼色。
兩人面面相覷。這裏起碼數十人,不能只有他們兩人搬吧?
平常禮堂有活動需要設置場地時,起碼有十名校工一起搬運設備,只有他們兩個人怎可能吃得消?
那兩個局長自然不可能親自幫忙,但那徐校長看起來也毫無想要幫忙的意思,一雙眼睛盯着兩個老師,不停擰着頭,指向那堆椅子。
丁香向身後的人羣説:「我哋唔好要老師咁辛苦喇。我哋各人攞一張櫈畀自己啦。」
那班家教會的家長們向校長白了一下眼,各自去尋椅子去了。
丁香也跟着去找了張椅子搬着,沒有留意到兩名局長正悄悄打量着自己。
「係個有號召力嘅。」紀嚴頭微微一側,向梁寬耳語。
「你呢句唔係廢話咩?無返啲唔係點樣搞咁大單嘢出嚟?」梁寬回答道:「不過越有號召力,被擊沉嘅時候就越挫對方嘅士氣。」
紀嚴白眼:「你都係小心啲好。驕兵必敗。」
梁寬只是繼續微笑,絲毫沒把紀嚴的忠告當成一回事:「未開戰便先挫自己士氣,有你噉樣打仗㗎咩,紀局長?」
紀嚴沒再説話。梁寬喜歡怎樣就怎樣,反正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主角。
這次事件是針對強制服務令而來,無論是服務令的系統本身,還是之後可能面臨的疫症,通通都是衞生局的職責範圍。他作為教育局長,只是因為事情發生在某學校,所以才要出面干涉。
從一開始衞生局才是主角,他只是個觀眾。過一會兒要鬧起來,也沒有他的戲份。
因為幹活的人多,且每個人只是負責拿自己的椅子,所以場地很快便設置好。丁香領着一眾示威者,足有三十多人齊齊坐在校長和兩位局長對面。
「我哋開始啦。」徐校長主動擔起了主持的職責:「相信大家都已經知道我哋今日喺呢度係想討論啲咩架喇,或者趁宜家兩位局長都喺度,丁香同學你哋呢邊先講下你哋嘅訴求?」
丁香道:「校長講得啱,我相信兩位局長如果有睇新聞,都應該知道我哋天豐中學呢度究竟發生緊啲咩事。我哋有某個女學生感染咗愛滋病,但係仍然同唔同嘅人發生關係。結果就導致病毒喺校園內傳播。」
「為咗堵截病毒傳播,亦都係為咗保護大家嘅健康,唔應該再容許男性對女性發起強制服務要求,強迫女性喺無得揀嘅情況下染病。」
梁寬依舊是一臉微笑看着丁香,靜靜地聽着丁香發表意見,既不反駁,也未見回應。
見梁寬如此淡定,丁香心裏反而有點不安。
那傢伙的雙眼笑意盈盈,卻好像把丁香看穿了一般。那笑容彷彿帶點輕蔑,像是在説:你也不過如此。
丁香被這種目光看着,心裏不自在,漸漸有點急躁。
「毫無節制嘅性行為係不可取嘅。係將香城所有人嘅健康置若罔聞嘅不負責任嘅行為。即使強制服務令有啲乜嘢歷史意義,有啲咩文化價值,有啲咩社會功能都好,喺同學甚至係所有香城市民嘅健康面前,都不足掛齒。」
「梁局長,你身為衞生局最高負責人,應該責無旁貸保護香城人嘅健康。而紀局長你作為教育局長,亦都有責任保護學生嘅身心健康。懇請兩位快啲做決定,取締強制服務令,還我哋天豐中學學生,以至所有香城人一個健康嘅生活環境。」
丁香一股腦兒將所有想得到的説辭都説了出來。她看着梁寬,心臟正砰砰跳着。她就像是小孩子被家長檢查功課的樣子,生怕被抓着錯處。
明明她根本不必懼怕梁寬,但面對着對方的笑臉,她就是忍不住這樣產生這種情緒。
丁香話音已然落下,但梁寬仍然未急着説話。禮堂寂靜了半晌,才聽見梁寬慢條斯理地問道:「小妹妹,你今年幾大?」
「15歲。」丁香答道。她隨即擔心梁寬拿她的年齡欺壓她,又道:「如果你想用我嘅年齡嚟話我唔夠資格,咁你大可以同我身後嘅所有人逐個講……」
「距離香城上一次爆發疫情,已經係20年前嘅禽流感。」梁寬又道:「當時你都仲未出世,唔知道嗰陣我哋香城係點樣處理疫情嘅。但係各位家長裏面,應該唔少人有經歷過嗰段時期。」
丁香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但在歷史書上也能了解這次疫情的基本情況。當時香城在發現第一宗感染個案後,立刻採取了應變措施。讓患者住進隔離病房,追蹤病毒傳播鏈,堵截病毒源頭。結果香城成為所有發現陽性個案的國家和地區之中,感染率和死亡率最低的地區。
「大家應該都記得嗰陣我哋係點樣抗疫嘅。我哋嘅抗疫手法係世界楷模,係全世界後來爭相仿效嘅模範。我哋當時靠嘅係隔離、追蹤、堵截三個方針,換來一場漂亮嘅勝仗。」
梁寬神色平淡地描述着往事。他在衞生局已經有許多個年頭,當年疫情爆發時雖然他並非局長,但也是親身經歷着政府的抗疫過程。
「而家我哋可能面對新一種疫情,但係歷史已經話咗畀我哋知道,我哋可以點樣做。」他微笑着垂眸看着面前的丁香,言語間帶點驕傲和傲慢。
「而斬腳趾避沙蟲,從來都唔係香城政府處理疫症嘅手法。」
「既然疫情情況嚴峻,我哋而家應該做嘅,係隔離、追蹤、堵截,而唔係要一啲本來就健康嘅人,為咗無中生有嘅擔憂而失去本身享有緊嘅權利。防疫,當然應該隔離病患,追蹤傳播鏈。有乜理由掉反轉,要健康嘅人承擔後果?」
丁香沒有經歷過當年的疫情,對當時抗疫手法的認知僅限於歷史書上的知識。而歷史書上的説法,與梁寬的官方説法一致。
當書本也是這樣説的時候,一般學生基本上也不會特別去質疑書本的説法。可能有某些比較有探究精神的學生會嘗試深入研究,但丁香卻並不是那種學生。她從前成績並不算拔尖,她只是形象好,人氣高而已。
何況當年的確是政府反應迅速,疫情才能在短時間內受控。歷史就是如此,並沒有多少反駁的空間。
梁寬正好拿捏着丁香的知識盲點,讓丁香一時間想不到可以如何反駁。
她緊緊皺着眉,不甘地看着梁寬。
而她身後的長輩們,無論有沒有經歷過梁寬所説的那段時期,也和她一樣陷入沉默。畢竟大家對那次疫情的認知都沒有梁寬那麼透徹,也沒有辦法駁斥梁寬的説法。
「各位家長、同學,請大家放心。」梁寬見丁香答不上嘴,便接着道:「香城的醫療體系經歷百年洗禮,已經非常健全可靠。我哋絕對有能力保障香城市民嘅健康,亦絕對有能力面對任何可能發生嘅疫情。」
「所以,與其聽信冷氣軍師、鍵盤戰士佢哋未經思慮,無實證支持嘅所謂『意見』,不如信任吓真係有經驗,有能力解決問題嘅政府。」
梁寬説着「鍵盤戰士、冷氣軍師」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着丁香。見丁香眼神不善,梁寬似是挑釁,又像落井下石地問:「你覺得呢?丁香同學?」
梁寬故意讓出發言權給丁香,免得又被人説他欺負小孩子。反正丁香也説不出什麼能夠挑戰他的論點來,他對丁香很有信心。
丁香確實想不到什麼好論點,但梁寬點了她的名字,她沒有不迎戰的道理。
「上次嘅流感……」
「禽流感。」梁寬糾正道。
「禽流感……」丁香出師不利,心裏的緊張又再添一分:「上次嘅禽流感政府嘅處理的確是典範。但係今次唔係禽流感,而係愛滋病!傳染方式唔同,病情特徵唔同,以前嘅抗疫方式唔一定可以直接套用落嚟。必須要因事制宜先可以針對性地處理疫情問題。」
「當年大家都知道要避免感染就要佩戴口罩。同樣道理,今次愛滋病嘅傳染方式同性行為有關,咁要避免感染,自然就應該避免性行為。當年除咗政府之外,香城市民都有呢種衞生意識,先可以控制病毒傳播。今時今日都應該採取同樣嘅措施,去阻止病毒傳播。」
「但係強制服務令嘅存在,令到香城至少有一半嘅人,佢哋就算想抗疫都無辦法抗疫。我講緊嘅就係無權拒絕服務令嘅女性。你哋男性可以自己決定要唔要做,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但係我哋女性就只可以聽天由命。咁點可能抗到疫呢?」
丁香自覺説得還不錯。拿出兩次疫情的異同來比較,指出對抗疫情需要因事制宜,不可以墨守成規。政府要阻止今次疫情的爆發,便需要從傳播途徑着手。
但當丁香留意到,她身後的人們,對她的話並沒有太大反應的時候,她的心又懸了起來。
「丁香同學講得好啱啊。」倒是梁寬第一個贊同:「要阻止疫情蔓延,就應該限制傳播途徑。」
梁寬依舊是那一副微笑,但看著丁香的眼神卻讓人心寒:「所以我哋嘅強制服務令系統裏面,早就對帶菌者設定咗明確嘅限制。佢哋係無可能透過強制服務令進行配對嘅。而我哋每年嘅強制性體檢亦都將帶菌者明確篩查出嚟。政府嚟緊亦計劃緊更進一步,推行全民強制檢查,大幅提升檢查嘅頻率去到一個月甚至一個禮拜,去確保強制服務令系統嘅患病紀錄準確。」
「強制服務令一百年來,都無出現過類似嘅問題,足以證明我哋嘅醫療體系係可以支持呢個政策實行嘅。」
「丁香同學不如諗返轉頭,真正導致病毒喺你哋學校爆發嘅問題係乜嘢?真係『強制』服務令咩?」
梁寬特別強調了『強制』二字。丁香神色一懍,已然想到了梁寬指的是什麼。
「你哋學校陷入疫情嘅恐慌之中,歸根究柢係因為你哋同學梅蘭同咗一個有愛滋病嘅同學發生咗關係,喺未經系統配對,未有確認對方健康情況嘅情況下。」
「如果佢有用系統配對去確定對方嘅健康情況,佢係唔會染病嘅。但係佢無咁做。唔單衹佢,甚至係後來所有同佢發生關係嘅感染者,全部都冇咁做到。」
「與其話強制服務令有問題,不如話你哋學校嘅拉票文化有問題?唔經過系統,唔交服務費,就算有病嘅人都可以偷雞同候選人做愛。我諗真正要取締嘅唔係強制服務令,而係你哋天豐中學嘅同學自己私底下私相授受嘅風氣先啱。」
梁寬説完,見丁香的臉色黑透了,卻説不出半句反駁的説話,他便知道今天是他贏了。
他巧妙地將問題引回同學自己身上,是同學自己不夠檢點才導致問題出現,因此應該檢討的並不是強制服務令,而是同學們自己的行為。如此一來,丁香和身後的同學和家長就再沒有理由抓住強制服務令不放。
「各位家長同學,希望你哋考慮下我嘅建議啦。雖然自願嘅性行為係唔犯法嘅,但始終任由班學生毫無節制咁做,對佢哋健康都唔好。」梁寬站了起來:「見大家都無乜發表意見,如果大家無其他諗法想討論嘅話,咁我失陪先喇。」
見梁寬站了起來,紀嚴也跟着站起來。今天他躺贏了一回,果然對付那小孩子,梁寬一個老油條就已經足夠。
而校長連忙追出去送行:「兩位局長,我送你哋!」
而丁香一方也無人阻攔。本身有幾個想攔的學生動了動身子,卻被各自的家長狠盯了一眼,便不敢動彈了。
丁香將家長們的變化看在眼內,深知不妙。他們已經被局長的話影響,開始思考也許並不是強制服務令的問題,而是同學自身自制能力的問題。
但丁香實在想不到可以怎樣反駁。梁寬連梅蘭染病的緣由都查清楚了,並用它來攻擊她。甚至連她都覺得梁寬説得有點道理,的確是梅蘭不夠謹慎才中了招。
「丁香啊……」家教會的會長拍拍丁香的肩膀:「咁我哋都走先喇。集會場地嗰邊仲要執嘢……」
家教會認為集會已經沒意義了。要見的人也見了,而且局長都這樣説了,再集會便有些無理取鬧了。
丁香站了起來,背對着其他人,握緊拳頭説:「我唔會放棄嘅。」
「佢只係轉移咗我哋嘅視線,問題都係無解決到。真係面對強制服務請求嘅時候,女仔都依然係冇得揀。我唔想接受噉嘅結果。」
在場每一個人都聽到丁香的發言,但沒人和應。
丁香轉過身來:「唔通你哋諗住就咁算數?諗下你哋個女,佢哋每一日返學都要擔心今日會唔會服務咗有病嘅人,每一日都過得提心吊膽。你哋真係覺得咁無問題?」
「但係強制服務系統本身有control,可以阻止病患發起服務……」有人衝口而出。
「如果健康檢查嘅結果唔夠及時呢?如果佢染咗病但係系統無更新呢?」丁香問:「與其靠系統,點解唔將個主動權攞返喺自己手上,等自己可以拒絕所有自己唔放心嘅人?」
「咁局長都話會提升檢查頻率啦⋯⋯」有人回道。
丁香握緊拳頭,卻沒再説什麼。梁寬在他們心中種下的影響很大,丁香一時之間想不到可以説什麼來挽回劣勢。
她惱自己不是梅蘭或者凌峰,沒有他們的智慧和反應控制大局。當她想要自己一個扛起責任的時候,卻失利自此。
她一言不發,往出口邁步。
其他人目送她離開,看着她的背影,也一樣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