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是在丁香正在做檢查的時候從凌峰口中得知丁香遭遇的。

丁香的遭遇與宋詩音實在相似,梅蘭被這消息嚇得不輕,差點嚇出心臟病來。她不願意再多一個女孩,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遇上那種可怕的事。

但得知丁香沒事,除了一些皮外傷之外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梅蘭才稍微放鬆一點。

「我真係無事呀!你同凌峰兩個使唔使咁緊張啊?」

從醫院出來的丁香跟着凌峰來到梅蘭的家,坐在沙發上安慰着身邊的梅蘭:「明明我先係事主,結果我要安慰返你哋……」



「你真係無事先好。」梅蘭仍然難掩擔憂:「如果你有咩唔舒服,無論係生理上定係心理上都好,都一定要講,唔好收埋啊。」

「得喇。我知道架喇。」丁香道:「你放鬆啲啦!你今日咁緊張我,搞到我好唔慣。」

丁香打趣了一句,但似乎氣氛並沒有緩和。梅蘭仍是那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而家諗返轉頭,為咗呢件事,我已經拖咗太多人落水。」梅蘭戚然道:「我哋已經將件事搞大咗,尤其是丁香你已經成為漩渦嘅中心。針對你嘅惡意會好多。萬一……」

一直以來,梅蘭向着那個目標不停追趕,甚至去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她可以犧牲自己,可以算計別人,甚至不惜在學校播毒。



自從決定用自己身上的愛滋病毒作為武器之後,梅蘭便抱着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行動着。她抱着惡意將病毒傳染開去,主動成為超級傳播者,就算自己再克制地選擇對象,都無可避免地害了許多人。她沒想過自己在做了這麼多壞事之後還會有善終。她説的『千刀萬剮,在所不惜』,向來都是真心話。

不過手段再惡劣都好,她從來沒忘記過自己的初衷:讓強制服務令帶來的悲劇不再重演。就算要她死也好,只要香城不再出現多一個宋詩音或者她母親這樣的受害者,她都沒所謂。

但偏偏丁香卻再遇到了同類型的事件,連時間和地點都與宋詩音的遭遇如出一轍。

丁香甚至是梅蘭拖下水才捲入強制服務令的風波之中。若果她並非代替了梅蘭在明面上的出頭鳥角色,她本來可以不用遭受這種罪的。

如果抗爭反而帶來了更多受害者,那麼再繼續抗爭下去,還有沒有意義?



「你而家先覺得拖咗太多人落水,會唔會有啲遲?」凌峰從廚房捧着一碗麪條出來,放在餐枱上,然後朝丁香招招手:「丁香,你碗麪我煮好咗喇。」

丁香來到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便扒起麪條來。凌峰則折返廚房,捧出另外一碗。這碗是他煮給自己的。梅蘭因為已經吃過晚餐,所以她沒打算一起吃。

她自己一個坐在沙發,看着窗外的夜色。

「對唔住,丁香。」梅蘭低聲説:「如果你想退出,我會接受嘅。」

丁香把口中的麪吞了下去,拿着筷子的手卻停了下來。

「我唔退出。」她説。

梅蘭轉過身來看着丁香,雙手緊緊握成拳頭:「但係佢哋呢種手段,絕對唔會只係用一次。身為女仔難以拒絕強制服務令,呢個係你嘅劣勢。佢哋一定會捉住呢點,不斷侵犯你,直至你妥協為止㗎。」

「就係咁我先唔可以咁容易屈服。」丁香也看着梅蘭説:「佢哋之所以要夾硬嚟,即係代表佢哋都清楚道理唔喺佢哋嗰度。如果呢個時候我屈服,咁呢個世界仲有無天理?」



梅蘭一時語塞。的確,如果梁寬有信心可以輕鬆處理掉他們這個倡議,根本不必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威迫丁香。梁寬以自己的權勢和男女身份的優劣而欺凌丁香,而不是在政治的舞台上正面擊倒丁香,就代表真論起道理來,他們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但是,這並不是讓丁香繼續冒險的理由。

在這個世上,擁有權勢的人永遠佔據上風。不一定與強制服務令有關,而是所有掌權的人,要對付沒有權勢的人易如反掌。強制服務令只是香城的特例,故意讓女性成為弱勢,男性成為強勢。

就像是明白了梅蘭正在擔心的事情那般,丁香回應道:「我知道呢件事繼續做落去會有危險。但係如果所有弱勢社羣都逆來順受,我哋嘅處境仲點會有機會改變?」

「或者一開始我係因為你應承我嘅嘢,我先至同意幫你,但係而家我係自願嘅。」

丁香回憶起今天的經歷。

當時身體的痛楚,許多隻手在身上遊離的觸感,赤裸的羞恥感,求救無門的彷徨和恐懼……



這與當日,最信任的朋友粗暴地凌辱自己,奪去自己第一次時的感受何其相似。

即使此時此刻丁香再也沒受到威脅,但那種恐懼仍然讓她心頭一慄。但這種恐懼卻沒有使她卻步,卻反過來讓她找到了堅持的理由:「我唔想再有下一個女仔,需要再經歷一次嗰種不安。我討厭嗰種感覺,所以我想親手了結佢。」

梅蘭聽到丁香的肺腑之言,臉上露出了複雜的表情。雖然有點於心不忍,但同時又慶幸丁香成為了自己真正的同伴。

凌峰一邊吃着麪條,一邊聽着兩個女孩的對話。他默默感慨,難怪這兩人能夠走在一起。

説到倔強,若果梅蘭敢認第二,那麼就只有丁香敢認第一。

這女孩追求自己這麼多年,屢次失敗仍不肯放棄。這樣不是倔強又是什麼呢?

「既然要繼續,咁就諗吓跟住落嚟可以點做。」凌峰放下筷子:「呢種事講就容易,但係實際上有幾痛苦,丁香你自己都清楚。萬一真係有一日你挨唔住,咁就太遲喇。」

丁香沉默。她想不到什麼好主意。



「其他人知道呢件事未?」梅蘭收起了情緒,問坐在餐桌邊的兩人。

這裏的其他人,指的是馬知行他們。雖然丁香與梅蘭暗地裏連成一線,但為免人多口雜,丁香的人脈和支持者中知道內幕的人並不多。僅有領袖生長曾志明等渺渺幾人知道。倒是梅蘭這邊,知道的人比較多。也因此當有什麼問題需要多些人幫忙的時候,梅蘭和丁香也會找馬知行他們幫忙。

其實梅蘭並不想拖他們落水。她勸説過他們與自己劃清界線,不再摻和。也確實有些比較怕事的人,像是霍超然之類,確實與梅蘭割席。但留了下來的馬知行、花玥盈、方文、任志和等人,都是強而有力的幫手。

「我通知咗佢哋。」凌峰回答:「花玥盈嘅反應最大,佢同你一樣擔心到差啲喊。其他人嘅面色都唔太好。」

「結果我安慰人嘅次數仲多過我被人安慰。」丁香無奈道。不過她倒沒有很介意。多幾個掛心自己的人,丁香還是非常樂意的。

「我覺得,今日凌峰你帶丁香去醫院檢查係啱嘅。」梅蘭也來到餐桌坐下,神色凜然道:「如果丁香身體真係驗出有啲咩問題,咁我哋就可以指證佢哋濫用強制服務令,同時質疑強制服務令對女性嘅威脅。我哋可能無得避免丁香被佢哋要求服務,但係我哋可以同之前一樣,搞大件事。」

她轉而向凌峰説:「聽日開始,叫馬知行同花玥盈派人輪流跟住丁香。無論丁香去到邊度,身邊都要帶住佢哋兩個,又或者電視台嘅任何一個人。如果嗰班人一想對丁香落手,就將件事話畀全世界知。」



「通識都有教過,傳媒係第四權,佢哋對其他權有監察作用。只要佢哋發揮作用,將一啲醜陋嘅真相揭穿畀全世界睇,當全世界嘅人都睇到香城政府官員係點樣對付一個諗法唔同嘅高中生,話唔埋可以推動到啲咩事發生。」

凌峰點頭應下。

「至於丁香,你喺你嘅社交網絡上面寫篇文,講返今日呢件事。即使今日你無受傷,你都要攞出嚟講。我哋要儘快令到越多啲人知道呢件事,越多越好。只有知道嘅人足夠多,無論去到邊度都會有人留意你,佢哋再次乘虛而入嘅機會先會少。」

丁香也點了點頭,表示了解。

「我哋而家最需要嘅,都係以輿論作為武器。除此之外,我哋其實無咩籌碼可以用嚟對抗咁大個政府。」梅蘭分析道:「但相反,佢哋可以用嚟對付我哋嘅方法就多好多。所以你哋務必要小心為上。」

「放心。」凌峰應諾:「我會好好睇住佢。」

「仲有另外一件事。」梅蘭又説:「以後無咩事,儘量唔好上嚟我度。尤其是丁香。」

「點解?」丁香不解。

「我哋每個香城人,體內都有健康監測晶片。佢唔單止會檢查我哋嘅身體情況,仲會洩露我哋嘅行蹤。」梅蘭輕按着自己的胸口:「衞生局就係用呢塊晶片嘅定位記錄,同埋強制服務系統嘅服務記錄互相配合,追蹤疫情嘅傳播鏈嘅。」

經梅蘭一提點,丁香才想起了晶片這回事。身為土生土長的香城人,這塊晶片伴隨了她一生,卻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從來不對她的生活造成影響。又或者説,她早就對晶片那些健康監測功能習以為常。要不是梅蘭提起,她還真想不起那東西有定位功能。

「凌峰如果被人發現同我仲有聯繫,都可以話係念舊,唔忍心我自生自滅。但係丁香你明面上係我嘅敵人,如果被人發現同我私底下有聯繫,你會好大件事。」梅蘭耐心向丁香解釋:「如果你被人質疑同我係夾埋嘅,咁所有發生喺我身上嘅事、所有向住我嘅惡意,全部都會同步發生喺你身上。甚至佢哋會覺得你呃咗佢哋,佢哋對你嘅惡意可能會多過我。」

丁香聽到梅蘭這樣説,也不免露出擔憂的神色。她不想自己的形象毀於一旦,同時也很擔心梅蘭的處境。

「一次半次唔使太擔心嘅,晶片要通過手機嘅藍牙先可以被定位。我哋嚟之前就已經斷開咗手機嘅所有連線,定位記錄應該會中斷。」凌峰道:「而且梅蘭都暫時cut咗屋企wifi,應該唔會洩露行蹤。」

「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你哋喺過嚟嘅時候遇到其他人,佢哋嘅手機發現到你哋嘅話,一樣會洩露行蹤。呢樣嘢無得避免嘅。」梅蘭説:「凌峰你而家係丁香嘅副手,基本上下一屆學生會正副會長就係你哋兩個。為咗避嫌,以後都係叫任志和幫我買嘢上嚟就得,你唔好上咁多次嚟。」

凌峰一聽,朝着梅蘭露出愕然的表情。

可當他看見梅蘭的眼神在與他視線接觸的瞬間別開到一旁,他忽而明白了梅蘭的意思。

可是這一次梅蘭的意思,並不是他的意思。

他沉下臉道:「我嚟咗唔止一次,要發現已經被人發現咗。而家先突然唔嚟,唔係更加引人懷疑咩?」

「到真係有人發現然後問起嘅時候,你可以將責任再推落我身上。」梅蘭低聲道:「就話係我執迷不悔,不可救藥,唔珍惜你嘅憐憫。」

「你就咁唔想我同你扯上關係咩?」凌峰冷冷地問梅蘭。

「我都係為你好啫……」梅蘭答。

「唔好咁自以為是啦。」凌峰狠狠打斷梅蘭。

丁香見兩人氣氛不太對勁,連忙打圓場道:「唔好勞氣!再慢慢諗辦法啦,我哋咁多人幫手,總會揾到人送嘢上嚟嘅。」

「唔係呢個問題呀。而係佢唔應該將自己諗嘅嗰套夾硬塞畀人呀。」凌峰惱道:「由散播病毒到論壇自爆,你自己一個人安排曬所有嘢,完全唔畀其他人有反應嘅餘地。到我哋發現嘅時候已經翻唔到轉頭,逼住要跟你嗰套去行。點解唔可以好好傾吓先決定,係都要搞到自己噉樣?」

「成日話咁係為我好,為邊個邊個好;你有冇諗過我根本唔想咁做?我寧願同你一齊suffer,都唔想睇住你永遠匿埋喺屋企,然後我咩都幫唔到你!」

丁香看着凌峰為了梅蘭,焦急得面紅耳赤的模樣,心裏羨慕又心酸。但繼續讓兩人吵起來,對事情並沒有幫助。所以架還是要勸的。

「你哋唔好咁啦!」丁香拉了拉凌峰的手臂:「而家當務之急係下一步點算,無謂講返轉頭啦!」

凌峰就像沒聽見一樣,繼續發泄着:「你仲要呃我,用計逼我離開你,將我推畀丁香。你當我係乜嘢呀?你又當我對你嘅感情係乜嘢呀?」

説到感情的問題,凌峰忍不住流下淚水。隨着滿腔的無奈和傷心傾瀉而出,他的聲音也漸漸變得微弱。

「你明明知道架……你知道我鍾意嘅係你而唔係佢……」

「點擊寧願將我推畀佢,都唔可以畀我留低……」

拋開了理性的凌峰就像個受傷的小男孩,想要裝作堅強強忍淚水,但卻始終管不住淚腺。

而身為凌峰口中的第三人稱,把一切都聽進去的丁香,內心像是被狠狠割了千百刀。

凌峰他,從來沒喜歡過自己。

他此刻之所以站在她身旁陪她一起面對外面的風浪,全因梅蘭設局逼使他轉投自己。

他寧願自己也一起身敗名裂,都勝過與自己並肩而行。

丁香沉着臉低下頭,默默站起來:「都夜喇。我想走先喇。」

她不想再待在這裏了。她不想再聽到凌峰的那些真心話。她也不想再勸架了,即使她知道這時候他們亂不得,但她做不到。

而梅蘭由凌峰失控的那一刻開始,始終不發一言。

解釋也改變不到任何事。她對凌峰所組成的傷害,也不是説兩句就能糊弄過去的。既然如此,不如就讓凌峰繼續恨自己。只要他繼續在丁香身邊幫忙就行。

説不定到時候,他會發現丁香的好呢?

梅蘭自我安慰地想着,念頭便化成言語:「你應該送佢翻去。」

凌峰一愣。他説了這麼多,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所得到的回應,就這一句?

也是呢!誰讓梅蘭那麼倔強?這個第一還是屬於梅蘭的。

他一個見異思遷,自己率先宣佈不再支持梅蘭的牆頭草,怎能與她相比?

凌峰閉上眼睛,苦笑一聲。然後站了起來,跟隨丁香的腳步朝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