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廂丁香和凌峰剛剛脫險,校園電視台關於梅蘭病歷的報導便出台了。

為了隱私理由,大部分的內容還是被遮蓋起來。只能看到梅蘭的姓名、醫生的簽名和日期。

在報導短片中,馬知行並沒有多強調這份文件與丁香有什麼關係,只指出了報告的日期較早,梅蘭在此之後仍有提供服務;以及報告如此簡陋估計是為了避免在留下電子化的證據的推測。

然後凌峰馬上轉發了這條新聞短片,寫道:「這份報告是我提供的,內容千真萬確。當日是我與她一起找醫生驗身的,醫生在進行了快速檢查之後,把結果記錄在這份報告中。正本在梅蘭手中,而我也保留了一份複印本。」

「我當時身為她的競選搭檔,希望減低這個病對她形象的影響,本來以為她知道自己患病,會主動停止拉票,所以決定暫時隱藏消息直至選舉結束。但事實證明我錯了。」



「我唔單衹當時做咗一個非常錯嘅決定,甚至係喺梅蘭嘅事被揭發之後,喺我自己已經決定改為幫助丁香同強制服務令關注組之後,仍然心存僥倖,仍然私底下同梅蘭聯繫,繼續為佢提供生活所需,然後連累丁香今次被人誤會。」

「我承認,我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有重大缺失。因此,我認為我沒有適當的判斷力繼續協助丁香以及強制服務令關注組。但係即使唔再係關注組嘅一員,我都仍然會繼續支持佢哋嘅工作同理想,希望有朝一日真係可以還香城女性一個安全和無憂嘅社會,唔需要為咗強制服務令而擔心受傷、受感染。」

然後丁香又留言道:「你唔需要咁自責架,你已經喺所有人面前解釋清楚。我從來都無諗過要你離開關注組!我唔會允許架!」

凌峰再在留言下回覆道:「抱歉!」

但當他把手機塞回褲袋,準備上課的時候,卻見到丁香氣沖沖跑進他的課室。



「唔得呀!我唔畀你走!」丁香徑直跑到凌峰面前:「我哋唔係咁樣講架!我話你解釋清楚就得喇,你唔需要搞埋啲咩引咎辭職架!」

4B班的人默默地看着兩人。作為凌峰和梅蘭的同班同學,他們從來都不缺好戲看。單是丁香一言不合衝進來找凌峰撒野,就已經試過不知多少次了。

旁人大多都以為,丁香是在説她和凌峰在學校門口眾目睽睽之下的爭執,只有丁香和凌峰知道,丁香説的是凌峰玩脱了。這並不是梅蘭和他們説好的劇本。

「丁香,我係認真嘅。」凌峰道:「我唔適合再幫你喇。」

「點會唔適合啊?」丁香急了:「你係最適合嘅人,我無你喺身邊我……我……」



「你得嘅。」凌峰道:「你一定得嘅。當初我仲係梅蘭陣營嘅人嘅時候,你咪一樣自己堅持咗咁耐?」

「咁點同呢?當時只係學生會選舉咋嘛!你知道我哋嘅學生會選舉,只要有樣有身材,其他嘢根本唔重要!」丁香快哭了。她想不透為什麼凌峰突然不幹了。

她知道凌峰之所以會在她這邊的陣營裏,很大程度上是梅蘭用計驅使的。凌峰並不是真的想要在她身邊並肩作戰。她知道她不是梅蘭,也取代不了梅蘭。

但她喜歡凌峰,喜歡凌峰在她身邊辦事,喜歡凌峰將她視為同伴。她從參選那天開始就想讓凌峰做自己的副會長,如今他終於在自己身邊了,她如何能不高興?哪怕只是為勢所逼,她也珍惜着每一點這樣的時光。

但是,為什麼凌峰突然就要離開呢?

到底什麼地方出錯了?

凌峰只是搖搖頭:「畀啲信心自己。你一定做得到嘅。只係我唔能夠再喺你身邊喇。」

「究竟點解?」丁香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係咪因為佢?因為你想翻去揾佢?」



丁香所説的她,自然是梅蘭。

凌峰一聽到她,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今次我都總算可以,真正同佢共同進退一次喇。」

他早就覺得,自己應該與梅蘭一起承受那些惡意了。

不論是一開始沒看穿梅蘭心思的失察之罪,還是身為她男朋友卻沒法阻止她真正行差踏錯的愧疚,乃至看着她一個人孤獨承受着壓力和惡意的不忍……

他當時説了,寧願與她一起受苦,也不願意看着她一個人沉淪。他是認真的。

而他今次找到機會了。

梅蘭看著凌峰的帖文,久久未能平復。



「點解你咁傻啊?」

她知道凌峰在想什麼。凌峰想陪着她一起捱苦。她記得凌峰在她家對她説過的那些話。可是在她看來這完全沒必要,還讓丁香損失一個可用之人。

相比起凌峰帶給她的感動,她更多是擔心。萬一整個運動出了差錯,萬一丁香真的支持不住……

梅蘭覺得,有些話她應該要狠心一點,跟凌峰好好説清楚才行。

然而除了梅蘭之外,大多數人看到的重點還是那份手寫的報告上。

「居然揾地下醫生……呢兩個仲係咪學生嚟㗎?啲做法同黑社會有咩分別?」

「梗係有,梅蘭嘅所作所為惡劣得多。」

「呢份嘢手寫㗎咋,兒戲成咁,都唔知係咪真嘅。」



「唔理呢份嘢係咪真嘅,梅蘭而家已經被政府驗過,肯定已經係帶菌者。呢份嘢只係再一次證明咗,佢有幾咁賤格。既然早就知道自己有病,仲同人做!」

「幫佢做檢查嗰個醫生叫Dr. Lee下話,俾我搵到呢個Dr. Lee我唔會放過佢!」

「之前啲人咪話丁香同梅蘭勾結咩?如果梅蘭咁早就有病,咁點解丁香仲要繼續同人拉票?佢唔驚咩?」

「定係丁香都已經中咗?」

「無可能。如果丁香中咗,梁寬仲點會上佢?啊唔係,係派人上佢?」

這種似是而非,模稜兩可的故事,最是引人入勝。即使不是所有人都能被説服,但也沒有明顯得一眼就能識破的謊言。只要沒人能證明它錯,它就是正確的解釋。

當然,這少不得方文和沈綽等人在網絡背後推波助瀾。



然而,在丁香和梅蘭勾結的嫌疑漸漸畀人鬧遺忘的同時,梅蘭卻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更大的危機之中。

她的家樓下被人圍堵了。

就在凌峰宣佈不再擔任丁香幕僚的同一日下午,梅蘭聽見了來自樓下的響亮口號聲。

只見樓下天豐邨的每條走廊通道都擠滿了人。有許多穿着白色校服的人,但更多是沒有校服,看起來更年長的人。

他們看起來並沒有一個明顯的領袖,相比上次丁香領導的集會,口號喊得沒那麼齊。比較像是有人想起了一句什麼,大聲喊出來,就有人和應的感覺。

不過也不是一定要有一個領導才能算是集會的。畢竟沒領導的集會,想要驅散反倒不那麼容易。

擒賊先擒王,但當集會根本沒有王,又從何「先擒王呢」?

從梅蘭的家看出去,這次集會的人數比上一次在學校操場的集會多許多。單憑天豐中學的學生和家長們,應該湊不了這人數。應該有不少校外的人參與了這次集會。

這倒是好事,她所做的事情現在總算引起了社會的注意了。這對往後丁香的計劃有利無害。

只是再這樣下去,其他居民就要受影響了。

梅蘭默默把窗關上,再闔上窗簾。她坐在沙發上,深呼吸一口氣,拿起未讀完的書,心平氣和地繼續閲讀。

只要沒有人衝上來打開她的門,無論他們在下面幹什麼,梅蘭都不會阻止,也不會出現。最好的結果是他們自然散去,晚上不要擾人清夢。就算他們真的打算長久集會,梅蘭只要不出門,就不需太擔心。

理論上是這樣的,但這僅限於理論上。

在豐泰樓的大堂,集會人士正在奮力拍打着玻璃門窗,大聲呼喊着「開門!」

玻璃發出「砰!砰!砰!」的響聲,嚇得保安陳國強膽戰心驚。

就陳伯那欺善怕惡,只敢逮着孤苦無依的梅蘭母女來欺負的性格,開門是不可能的。他怕那羣看着就知道來者不善的示威者,不管三七二十一,見人就打。那他多無辜?

倒是想不到,數個月前還只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女孩子,今天居然成為了全民公敵。想當年自己也有對她提出過強制服務,幸好趁她還乾乾淨淨時就好好享用過了,不然多麼浪費她那美好身材?

陳伯剛回想起梅蘭那迷人的身材,馬上又被愈發響亮的拍門聲拉回現實。他慌得不行,連忙掏出對講機求援。

「點呀?有人嚟未呀?道門就嚟被人拍爛喇!」

那邊有人回應道:「報咗警架喇!警察未到唔通我催佢哋咩?」

「你唔催佢哋就到閻王催我喇大佬!我唔想死啊!」

「邊個要你死啫,佢哋又唔係嚟揾你嘅。聽佢哋嗌曬口號咁,佢哋嚟搵嗰個咩……梅蘭咋嘛!」

對呀,他們又不是來找自己的,他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開門讓他們進來,只要他們找到那女孩子,別的就不關我事了啊!

陳伯將身為看更要守門口的職責拋諸腦後,忙按下開門按鈕。

玻璃門「咔!」的一聲解鎖了。示威者一擁而上。領頭那個向陳伯道:「早啲開門吖嘛阿伯!知唔知梅蘭住幾多樓啊?」

「廿……廿一樓08室……嗱你哋搵佢好喇,唔好搞其他住户啊!」陳伯戰戰兢兢地説。

「唔該!」那傢伙説完便頭也不回地跑去按電梯了。

趕快走吧!別搞我!陳伯心裏想着,默默躲到監控台下。聽着那羣人浩浩蕩蕩上樓去,只祈求這幫瘟神快點走。

「梅蘭住21樓!21啊!」領頭的那人喊道。

「上去拖佢落嚟!」有人高呼。

「好!」

「好!」

「好!」

……

一部升降機很容易便被人擠滿了。接着下一批人又馬上按下按鈕。有些體力好的,打開後樓梯的門便徑直往上爬。

梅蘭聽見家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心裏頓時一咯噔。

她放下手中的書,懾手懾腳來到大門後,通過防盜孔看看外面的情況。只見一羣年青人在電梯口吵吵鬧鬧,似是在確認門牌號。

「2108……嗰邊!」某個頭領一錘定音,找準方向便帶着人們朝梅蘭這邊來了。

梅蘭大驚,第一時間便想到了要逃跑。可是這房子就只有一個大門,根本沒有地方可逃。

「開門呀!八婆!」他們已經來到梅蘭門口了,領頭的人此刻正用力拍門。而他身後的另一個人則在瘋狂按着門鈴。

梅蘭的家門被拍得「砰砰砰!」的響,與「叮噹叮噹」響個不停的門鈴互為共鳴。彷彿只要夠嘈吵,就能引來梅蘭開門似的。

整層樓的居民都被這騷動嚇怕了,誰也沒有開門來看熱鬧。梅蘭當然也沒有開門,她一旦開門,説不定連命都沒了。

可是只要梅蘭一天不開門,這羣人都是不會散去的。搞不好過一會兒,他們就會撞門了。

梅蘭一想到這裏,木門便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嘭!」,相比以往任何一次拍門都要響得多。就像是有人用腳蹬門一般。

梅蘭環顧四周,確實找不到其他可以脱身的方法。她又看看大門,看着穩固的大門卻在一下一下發出哀嚎。

看來這一劫,她註定逃不過了。

梅蘭想通了這一點,忽而就沒那麼害怕了。既然怎麼都會發生,那害怕也是沒有用的。不如想想如何利用這次危機,賺取最多的回報。

她不再思索該如何脱身,改為思索着如何才能引起更大的混亂。

家裏應該沒有針筒,不然改拿刀?劃傷了自己,就能沾上血液了。只要沾上血液,再割傷了別人,便能再多一人感染。感染的人多了,撤銷強制服務令的迫切性便會進一步提高。

梅蘭握緊拳頭,邁步往廚房走去。

而這個時候,手機正好傳來訊息。

梅蘭本來打算直接無視通知的。畢竟外面已經鬧成這樣了,什麼通知都重要不過迅速的反應。可她實際上卻停下了腳步。

她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要是不看一看這通知,自己就要犯下大錯。

梅蘭站在廚房的刀架前,伸手掏出手機。就看一眼,不會花太多時間的。她如此想着,用左手打開手機,而右手則朝刀架上的菜刀伸去。

只見通知上顯示的是最新的新聞標題:

【衛生局公佈愛滋病疫情受影響人數:料最終確診數字過萬人。確診者:冤枉!】

梅蘭伸出去的右手驟然停在半空中。

過萬人啊!比想像中多了不少。

原本梅蘭以為,她在學校裏面挑選幾個人下手,還要避開凌峰的注意,目標人物總共也不超過十個,即使他們再與其他人發生關係,應該也不至於造成巨大的影響。

她想要的只是造成輿論,以及在人們心中種下恐懼。

但當受影響人數將以萬計,這已經算得上是大規模的爆發了。而且衛生局向來是強制服務令的維護方,他們為了減低人們對強制服務令的負面觀感,預測的數字可能已經報少了。

這一刻,凌峰當初問過她的問題,現在重新在耳邊響起:

「但係你咁樣做,你想要守護嘅人,呢個城市裏面所有其他女仔,佢哋會點?」

「喺你解放佢哋之前全部患上愛滋病,然後呢一世帶住個病生存?呢件事根本就係本末倒置!」

梅蘭打開文章內容,看到了更詳盡的報道。

最近三日確診人數達三千人,平均每日確診人數一千人以上。

所有患者之中,以最先出現爆發的天豐中學師生為最大的感染群組,人數達三百人,約是全校師生的一半。

而除了天豐中學,全城亦先後出現多個大規模感染群組,尤其以性工作者聚集的地區為甚。面容有損或身體殘缺的她們難以在系統內獲得青睞,選擇以低於市價的價錢進行服務。結果在頻繁的性行為中快速傳播病毒。與她們相關的顧客因沒有使用強制服務系統進行服務,極難被衛生局追蹤。所以估計染病人數仍然十分不明朗。

而在目前已經被發現的所有患者之中,女性佔七成。

梅蘭看完了報導,沉默了半晌。

外面的撞門聲仍然持續,一下接一下的「砰!砰!」聲,音量似乎還有漸漸加大的趨勢。

但梅蘭卻默默地,將手機放回口袋。刀也必不拿了,她就這樣垂着雙手,平靜地回到客廳,緩緩坐在沙發上。

她闔上雙眼,聽着家裏大門的悲鳴。門外那些人似乎找到什麼工具,正集中火力對門鎖下手。

梅蘭沒有去想,當他們成功闖進來之後,會對她做些什麼事。她沒必要去想。一方面她不用想都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

另一方面她明白,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事都好,那都是她活該要承受的。

每日一千人啊……她還真是……

罪孽深重呢。

「用呢個!」某人找來了一個滅火筒,便要朝着大門衝去。大伙兒紛紛讓開一條路,讓他提着滅火筒,朝着門鎖狠狠砸下去。

金屬與金屬碰撞,產生出了響亮的「鏗!鏗!」聲。第一次撞擊雖然未能讓門鎖壞掉,卻足以把把手撞歪了。

「再來!」又有人喊道。

這次多了個人出來搭把手,兩人一左一右舉着滅火筒,用力地朝着門鎖的位置一砸。

門把手乾脆利落地斷掉了,鎖頭的位置也被砸得快要掉出來。

「再嚟!」

再一聲「鏗!」的巨響,鎖頭壞掉了。眾人一湧而上,將門推開。

客廳坐着一個女孩。一頭及腰的黑髮被束成馬尾,未施粉黛的面容蒼白一片,看起來柔弱得惹人生憐。上身一件簡單的T恤,蓬鬆地蓋着誘人的身材,但下身的運動短褲,卻遮掩不住白嫩的一雙長腿。

明明沒有刻意調整形象,僅僅只是隨意地在沙發上坐着,卻美得足以讓人移不開眼睛。若是不清楚她的身份,恐怕每個闖入的男人都會被她的美態驚豔。

但她卻是梅蘭,是眾人眼中罪大惡極,罄竹難書,十惡不赦的巫婆,毒婦;是害得香城一千多人患上愛滋病,把香城變成疫埠的罪魁禍首。

「就係呢個八婆!」領頭的人指着梅蘭。

許多個人把梅蘭圍住,從沙發上拖起來,往門外拽。

梅蘭沒有反抗,任由他們粗暴對待自己。她只恨沒來得及穿上鞋襪,只能赤腳踩在門外走廊的冰冷地磚上。可她現在是階下囚,哪有權利提這些要求?

眾人將她挾持着,推進電梯,帶往樓下。

也許是嫌棄她走得慢,或者擔心她乘機逃脱,她被人一左一右夾着,兩人各自拎起她的左右手,像是擔挑一般將她抬起,把她帶往茫茫人海之中。

梅蘭看着眼前的景色快速變換,穿着各種顏色衣服的人影從眼前掠過。她的眼睛早已失去了焦點,大腦就像當機一樣,無論別人對她幹什麼,都沒法反應。

她朦朦朧朧的,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放下,但手卻被綁在身後,與某條冰冷的柱狀物體綁在一起。

她感覺到身上忽然傳來一陣涼意,破碎的布料在眼前一晃而過。

她感覺到腹部突然傳來一陣刺痛,熱燙的液體從體內流淌而出。

她感覺到臉上忽而傳來一陣火熱,狠狠的巴掌於臉上留下指印。

那些人在她身上留下各種傷痕,瘀傷、割傷、紅印、血痕……但梅蘭始終一聲不亢。甚至是一聲慘叫都沒發過。

她倒是想要呼喚,那一個男生的名字。她內心很希望在呼喚出那個人的名字之後,他會適時出現拯救自己,就像當初在何老師的家逃出來時那樣。

可是僅餘的理性上,卻希望他別出現。

他此刻應該留在丁香身邊,哪怕不必對她落井下石,也應該袖手旁觀。斷不能再次犯傻,讓人懷疑他和丁香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鋒利的刀片劃過梅蘭的臉頰,在她閉月羞花的容貌上畫下破壞性的一刀。

他們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一罐滿滿的天拿水,潑到梅蘭身上。化學的液體濺在身體各處的傷口上,讓梅蘭全身刺痛。

那些人似乎在喊着口號,很短的口號。短得似乎只有三個字:

「燒死佢!」

他們要燒的人,是我嗎?他們想要燒死我嗎?

也好。燒吧。

我活該被燒死的。為了被我毀掉的那一千個人……不,那七百個女生的人生。

梅蘭再一次闔上了雙眼。她想,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闔上雙眼了。

響亮而齊心的口號仍然持續着,但梅蘭卻仍能聽得清楚那打火機「啪!」、「啪!」、「啪!」的打火聲。

啊!聽不到了。那應該是成功打着火了吧。再一瞬,她就要燒起來了。

只可惜,看不到強制服務令正式取消的一天了。

然而這時,梅蘭聽見了有人在喊:

「警察做嘢!放低武器!」

「再郁就開槍!」

本來就洶湧的羣情此時進一步爆發。人們以為那班警察是來阻攔他們替天行道的,將針對梅蘭的惡意,平均地轉移至警察身上。

「你哋有無良心架!我哋為民除害你都要阻止?」

「唔好以為揸住支炮我哋就要驚你啊!」

然而礙於警察手中的槍,拿着打火機,想要燒死梅蘭的那傢伙,還真就愣在原地不敢動彈了。

一名警員衝上前把打火機收走,另一名警員則上前檢查梅蘭的狀況。

順便為她帶上手拷。

「梅蘭小姐,我哋而家懷疑你違反咗強制服務令條例第二章第四條:隱瞞身體狀況罪。請你跟我地翻去接受調查。」

梅蘭這時才睜開雙眼。她的頭低垂着,所以首先看到的是自己那滿是傷疤,一絲不掛的胴體。那雙遮擋視線的乳房滿目瘡痍,卻仍然飽滿得讓她自己也厭惡。她看到自己頭上滴下來一滴殷紅,落在雙乳之間的鴻溝中。

然後她抬起頭,見到眼前那男警踏前了一步湊近她,輕輕貼近她的身體。

梅蘭已經許久沒有遇到男性接近自己。她本就抗拒強制服務,不願與男性親密接觸,選舉時一直只是強迫着自己接受性行為,如今不需要再那樣過日子,自然不會再壓抑身體抗拒的本能,下意識地想要縮開。

但那警員僅是探頭到她身後,把綁着梅蘭雙手的索帶解開,將她的手自電燈柱解放。然後他後退一步,將梅蘭的雙手擺到她身前,以手拷重新扣好。

「行唔行得?使唔使去醫院?」他問梅蘭。

梅蘭點點頭。這真不是廢話嗎?她都這個樣子了,還問她要不要去醫院?

那警察別過視線,向其他警員説:「收隊。」

警員之間的溝通簡潔而高效,三言兩語之間便談好後續方案,將仍是赤身露體的梅蘭帶上警車。

倒是被本身氣上心頭的民眾,一見到警察並不是來保護梅蘭,而是來拘捕她,將她繩之於法的,瞬間就解氣了。風向也隨即大改。

「罪有應得!」

「等政府辦事!我哋信得過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