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的車子一直駛往中央區。她沿着本來計劃的遊行路線前進着,那本來就是連接兩個區的最快路線。
沿途一直看到數不清的市民,目送着她的車子向前駛去。丁香看不清他們的樣子,卻看到了他們每一個人都雙手抱拳,低下頭來,擺出祈禱的姿勢。
丁香知道,他們是在祝福她。
她心裏留過一股暖流,化成臉上感動的眼淚。
方文適時地遞上一張紙巾,讓丁香好好擦擦:「唔好喊。陣間仲有一場仗要打。」
「嗯。」丁香應了一聲,接過紙巾。
人龍一直延綿至政府總部大樓前方。雖然市民不敢在政府總部前還走出馬路示威,但確實將整條行人路擠滿了人。
丁香的車子在政府總部前方停下。她禮貌地向司機道謝,剛踏出車廂便被政府保安攔了下來。
「你哋有無預約?」其中一名保安負責問話,同時另一名保安走到客貨車後方,著司機打開尾箱。
丁香手持着裝着請願信的公文袋,遞給問話的保安,説道:「我哋係強制服務令關注組嘅代表。我哋帶咗要求取消強制服務令嘅請願信,同理今日收集到嘅簽名,想交俾市長。」


保安看着外面的市民從中午起便漸漸聚集,自然知道他們是怎麼一回事。他接過公文袋,打開來仔細檢查一遍裏面的內容物,同時對丁香說:「你哋嚟得啱喇。市長啱啱決定要喺政府總部前面開記者會,就係講關於疫情同強制服務令嘅問題。」
丁香不禁詫異。看起來市長要開記者會,應該是臨時起意。不然的話,馬知行那邊應該會通過他的傳媒朋友收到消息才是。難不成是專為剛剛抵達的她而設的嗎?
不過此時此刻想太多也沒有什麼用。丁香還是拿着請願信,跟着保安進入政府總部。而方文則留在外面,協助保安檢查其他裝着簽名的箱子。
政府總部大樓的地下一層就是召開記者會的會場。丁香以往常常在電視上看過這個地方,但親自到來卻是第一次。寬廣的場地前方中央放着一個演講台,是平常發言人或者政府高官説話的地方,演講台後方的牆壁上,兩個角落各掛着一台電視機。若果有簡報要在記者會上彙報,譬如梁寬要彙報每日感染人數的時候,就會使用電視機投放數據和圖表。
丁香記得有時候不只兩台電視機,牆壁中央的位置也會放下投影布幕。但今天卻沒有。她只看見本來牆壁上的市徽。
而最令丁香緊張的是,台前坐滿了來自各個媒體的記者。
記者們似乎對丁香的出現並不感到驚訝。各個媒體同樣關注着今天丁香的集會,也知道她會拿着請願信前來政府總部。而他們也認為市長之所以今天召開這個記者會,大概也與丁香他們有關。
而市長本人也已經在演講台旁等着丁香。他是一位60歲的老年人,兩鬢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説明他的經驗和手腕比梁寬還要老到。
他一見到丁香便露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朝她伸出手道:「丁香同學,歡迎你嚟到政府總部。」
「唐市長。」丁香也伸出手與唐市長握了握手:「我諗你可能已經知道,我今日嚟係想將我哋要求取消強制服務令嘅請願信,同埋蒐集到嘅50萬個簽名交畀你。」


丁香將手上裝着請願信的公文袋雙手遞上。唐市長先是看了看負責送丁香過來的保安,見他點了點頭,才面帶笑容地接過。
閃光燈閃個不停,攝影記者紛紛拍下兩人交接請願信的一幕,作為明天頭版的附圖。
正當丁香還想着自己需不需要再説點什麼來在市長面前再一次陳情,卻聽見市長説:「丁香同學,今次嘅記者會除咗係接收你嘅請願信之外,我仲有其他關於強制服務令嘅宣佈要喺所有記者面前講。唔知你介唔介意喺呢度做個見證?」
丁香有些緊張。她覺得這樣的交接看來有點太快,太順利了。不過這樣只證明了,她確實不是唐市長這次記者會的重點。
雖然對這樣倉促的安排有些不太滿意,但丁香現在更加想知道唐市長打算要宣佈什麼。如果是與強制服務令相關的事情,那麼會不會就是取消?
當丁香到台前某個特意為她安排的座位上坐好,唐市長便已經來到演講台前,對着早已放好在台上的講稿,開始演説。
「近日香城所面對嘅愛滋病疫情,嚴重程度去到咩水平,相信唔使我講,大家都心裏有數。可惜嘅係,到今時今日我哋仍然未見到疫情有受控嘅跡象。係嘅,今日先係全民身體檢查嘅第一日。有呢個計劃嘅幫助,嚟緊應該會可以更加有效追蹤到病毒嘅傳播鏈。但係我哋香城人已經無咁多時間喇。」
「身為香城嘅市長,我唔願意見到香城嘅任何一個人再受到呢個影響一生嘅病毒所折磨。我認為政府必須要更加主動,更加堅決咁對抗今次嘅疫情。甚至係犧牲一啲我哋一直認為係傳統嘅嘢,都在所不惜。」
丁香聽到這裏,眼神亮了。
「梁寬先生作為香城衛生局長,一直冇辦法好好控制疫情嘅發展。自從疫情爆發去到今日嘅呢段時間裏面,一直都冇積極應對疫情嘅措施出台,導致每一日嘅染疫人數都維持喺極高嘅水平。甚至就連佢本人都染病。咁樣嘅現狀令我不得不懷疑,梁寬先生已經無能力作為衛生局長帶領我哋繼續對抗疫情。」


「所以我喺呢度要作出兩項宣布。一:梁寬先生從今日起,唔再擔任香城衛生局長一職,我哋會盡快選出適當嘅人選,接替佢嘅職位。二:考慮到現時強制服務令嘅存在確實令到疫情嘅傳播變得不受控,甚至連梁寬本人都因為同咗未被發現嘅病患者進行強制服務先至染病。所以我哋認為,喺目前嘅社會環境下的確唔適合繼續允許強制服務令嘅執行。我宣布,由即日起,強制服務令將會暫時取消,直至另行通知為止。」
丁香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成了?真的成了?
唐市長他甚至連請願信都未拆開來看,真的就這樣成了?
丁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唐市長點了丁香的名字。
「我想喺度多謝丁香同學,同埋天豐中學嘅強制服務令關注組。喺疫情發生嘅初期,佢哋喺我哋所有人都冇諗過,冇質疑過強制服務令嘅時候,就已經開始嘗試喚起我哋對呢條法例嘅關注。我哋一直被傳統嘅既有觀念框死咗,冇諗過原來呢件事一直以嚟冇問題,唔代表佢永遠都唔會有問題。」
「強制服務令令到我哋香城嘅女性處於一個被動嘅處境,佢哋冇得拒絕,甚至冇得要求男性做好安全措施,只能靠男性自律。就算我哋幾努力提升市民嘅安全意識都好,都冇辦法完全杜絕病毒經過強制服務令傳播嘅問題。」
「所以,最直接嘅做法就係將強制服務令暫時停止。就好似肺炎疫情嘅時候,政府要求市民戴口罩一樣,從問題嘅根源去阻止傳播。呢個本來就應該係好容易諗到嘅嘢,可惜梁寬前局長佢做唔到呢一點。」
丁香悄悄捏一下自己的手臂,發現自己能夠感覺到痛,才願意相信梁寬是真的下了台,強制服務令是真的要取消了。
在恍惚之中,她的眼框填滿了淚。
經歷了這麼多事,被梁寬各種打壓、凌辱仍然堅持抗爭,現在她終於得償所願。
還有梅蘭,她犧牲了這麼多,身敗名裂猶如過街老鼠,被迫休學連街也上不得,連家都被示威者砸爛了,到現在仍然官司纏身。她的目標在今天終於達成了。她的犧牲終於有回報了。
丁香迫不及待想要把這個好消息通知梅蘭,但一想到她們的關係不可以被人知道,便勉強止住衝動。
而這個時候,有某個穿着西裝,打扮整齊的男人從政府總部的升降機走出來,一見到唐市長便跑着湊上去。
唐市長認出來人,側耳傾聽他在自己耳邊說的耳語。丁香看見唐市長的表情變化,先是驚訝得瞪大眼睛,隨即又苦惱地閉上,眉頭深鎖。
與此同時,丁香聽見身後的記者們紛紛收到訊息通知。他們大多見市長現在也沒在說什麼重要的話,便隨意地拿出手機看了看。誰知他們就像是受到了什麼衝擊一樣,嘴巴再也闔不上了。


有一個反應最快的記者馬上跳起來,不等市長允許,也不等有人給他遞上麥克風,他大聲把問題喊了出來:「唐市長!對於梁寬而家挾持住梅蘭同另外一位天豐中學嘅同學,要求所有媒體共同直播佢講話,你點睇呀?」
其餘記者隨即坐不住了。紛紛跳起來,七嘴八舌地發問。
丁香還看不懂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便又聽見唐市長道:「關於呢件事我都係早過各位幾秒鐘知道。我哋都唔清楚梁寬佢到底想做乜嘢,但係我哋會盡最大努力,確保被挾持嘅兩個女同學嘅安危。」
非常官腔的答案自然冇辦法讓記者們滿意。他們仍然孜孜不倦地問着問題。
而這時市長身旁的西裝男又有話要告訴市長。只見他按了按自己的耳機,聽清楚那邊的話之後,再湊近市長耳邊耳語。市長聽完再次面露難色。
唐市長看看四周的記者,又向西裝男問:「真係一定要而家?」
西裝男用力點了點頭。
唐市長又想了想,還是同意了。
反正梁寬大概不是來對付政府的,否則他挾持的便不應該是兩個丁香的同學。既然如此,何不沽名釣譽一番,滿足梁寬的要求,證明香城政府非常重視兩名學生的生命安全。
「咁好啦。」唐市長道。他轉頭對面前的所有記者說:「梁寬要求我哋喺呢個記者會上面轉播佢嘅畫面,如果唔係佢就打算對手上嘅兩位女同學不利。為咗兩位同學嘅安危着想,我哋而家會轉駁過去。」
他退後離開了演講台,把中央的位置讓了出來。投影機的布幕隨即在牆前降下。
丁香在投影機的畫面中,看到了梁寬、被他挾持着的梅蘭和無力地躺在地上,裸體的沈綽。
這次到丁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這時才知道,梁寬把梅蘭和沈綽挾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