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系列」秋月雁離。: 第九回第三段:生存困境
「你話師父平日點樣訓練你哋?識打識劍係其次,究竟係咩規矩?」上官瑾微壓聲音,側側身企近秋月,語氣好認真。
「你男人,睇都唔會睇明嘅。」秋月冷冷應,兩指慢慢撕開塊竹簡包皮,低頭微斂劍眉,「我哋白雲觀一向唔主張亂殺,但要女人自守本心。師父細個就話,男弟子出事叫師兄,女弟子就只能學識自己救返自己。」
「師姐講過,白雲規矩最緊要,女仔唔可以倚賴人。失身再搵番命都要活得過男人。唔好一味以為靠外表、靠眼淚,靠江湖傳言就有人認帳。」秋月聲音越講越冷靜,手指搓住竹簡封口,「每晚臨訓,你要練三式,兩招自保、一式藏毒。打人唔夠,就要走路夠快,識行隱巷,識裝扮自污,識點樣唔畀人認到自己。」
「咁細個就要學埋毒?」上官瑾壓低聲,感覺有一絲朦朧驚異。
「江湖女人若信江湖男人係『義』字當頭,咁就輸一世。」秋月抿咀微笑,臉色滿是自嘲,「阿媽講過,唔教人點殺仇,最起碼要識點殺手。女人生存訓,就係要痛到唔喊,要忍到發瘋。」
「師父留低訓話,每一個白雲女子,都唔准有心軟。遇事第一唔係講價,係問生問死。男人死咗都當義勇,女人死咗就話命賤;所以未滅門之前,我哋要日日話自己死唔得。」秋月語氣已沒絲毫顫抖,反而透出冷靜決絕。
「你哋唔講笑嘅?」上官瑾半震半感歎,雙眼晃過秋月手上一道舊疤。「其實細個我都遇過難,有人要殺我,我淨係識埋藏身草堆,夜晚成身泥沙都唔敢呻一聲。」
「相差就喺度,男人唔喊叫堅強,女人唔喊叫毒雕。」秋月攤開竹簡,敲咗下地板,「你信唔信,我啲師姐臨死一刻都教我:條命低過刀鋒,唔輸就得。」
「你今日仲咁落力,係咪都係因為咁?」上官瑾嘗試補一句,想同秋月接近多啲。
「唔係。係唔甘心。」秋月輕笑,目光裡盛住刀劍雪光,「我細個就見住女人中毒死、被人當玩物、叫救都冇人理。你唔知,太多時女人死咗,條命值唔過半斤鹽。」
「你咁狠,都有一日死硬。」上官瑾語調苦澀,卻帶敬意。
「死有咩恐怖?最驚死時冇人記得自己有冇打過一場硬仗。」秋月面無表情,側身望實白雲觀尚存嘅殘牆,「呢度落雪三日三夜,啲屍身一早凍硬晒,啲仇人仲話白雲女俠全敗,啫,女人頂唔住就叫命薄。」
「佢哋真係好絕情……」上官瑾嘴唇抖,「冇諗住女人死咗,啲江湖漢咁快就敢斷你一生英名。」
「睇唔起女人幾時變過新聞先?」秋月鼻尖抽動,忍住心頭憤,「但我學足半世,就學到,越係女人,越唔好話恨天恨地。人只記你幾時報仇,唔記你幾時喊過。你做俠,要人認,唔係要人憐。」
「白雲規矩連劍譜都分開寫,女人單講心訣,劍法只係旁枝。」秋月雙指彈開玄機,指向書房書架下石縫,「師父生前話,將女俠心訣藏最暗嘅位置,每年揀一個最能忍最少哭嘅人傳一次。死剩都要攬住條心訣落黃泉。」
「忍就一定贏?」上官瑾質疑。
「唔忍,早死啱啱好。」秋月冷笑,舉劍推開舊石門,聲音一字一頓,「你以為世上有幾多女俠能喊住求天打救?有幾多能等得及被男人出手救?生存得靠自己,咩義俠柔情,江湖唔包食。」
「咁你點諗你啲師姐?」上官瑾聲音變得緩慢。
「佢哋有人貪靚,有人善良,有人硬到唔識笑。」秋月望實遠處亂葬崗,丹鳳眼中有暗火,「但死時都係忍住唔喊。師父只睇你今生有冇撐過一口氣。講一句真話,今日你幫我都好,但我一個人都行得落去。你搶唔搶得過個天,搶得過一條命未必搶得過世道。」
「女人都咁硬,我真心佩服。」上官瑾低頭,唇角露出一點內疚又驚佩。
「今日我未死,就要將白雲心訣帶出山門。下次有人再問女人定俠客,我答佢,女人自有江湖。」秋月神情斬釘截鐵,輕輕捧起書櫃下嘅書卷,側身:「你信唔信,將來條路唔會再有人分男女?只睇你劍下有冇血仇,有冇骨頭。」
「信。」上官瑾終於定晴,語音頹而低,「有人護你就護你,冇人護你都唔等於你輸。」
秋月難得浮現微微溫暖笑意,但一息即隱,「男人有男人道,女人有自己天命。白雲觀,今日以後,剩我一人都要行埋全條路。」
屋外風雪忽然再急,塵灰飛入破窗,書房內冷意逼人。秋月封住心訣,雙手揸得緊緊,目光凝住生死咫尺——但聲音低得像雪,卻堅硬如鐵。
「下次有女仔求教,不用學劍先學忍。」秋月壓下情緒,低頭一拜,「女流唔低頭,只會跪天跪地跪親人。」
「我行埋你一齊。」上官瑾遲疑片刻,終於輕聲講,身形貼近半步。
秋月冇再回應,輕輕吹熄枱上舊燈,一字字咬住:「女人有命,要活唔怕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