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系列」秋月雁離。: 第二十八回第三段:矛盾
「秋月,你究竟幾時打算真正放手?我日日見你咁忍住咁多痛,有時真係想問一句——值唔值得?」
上官瑾攬住欄杆,聲音細細,手背握到泛白。佢望住窗外雪花亂舞,一雙眼帶住欲言又止。
「你問我值唔值,其實我都唔知。」秋月背住身影,輕輕摩住腰間玉佩,話聲壓到很低,「女人行江湖,有幾多叫做值得?唔值得都好,死唔到就要行。你想我點放低?家仇未報,世情如刀,每一步都係博命……」
「但你明知自己仇咁難報,憑一己之力,唔係要自己死得快啲咩?」瑾咬咬牙,終於踏前一步,壓低聲,「你已經有咁多同伴、寨內姊妹都肯用命跟你,世上唔止仇——仲有人情、有未來……」
「我唔係唔知有人肯陪我,但仇家一日係天上行,一日係我心入面留住——你要我行咗一半中途話停手?瑾,若然你真有一日要我放下,唔如你幫我殺埋佢地算!」秋月語意忽冷忽熱,手下劍柄輕輕響兩下。
「咁你點睇我呢個人?你介唔介意我係鎮北王義子?你肯要我陪,都唔敢真講一聲信得過?」上官瑾顫下嘴角,問到終於心跡裸露,「我……我出營殺過仇家,但係每次都唔敢唔怕你轉頭當我係生死敵……」
「我唔係唔信你。係信唔過自己。」秋月雙眼帶淚,一轉身拉住瑾手肘,咬住下唇,「我唔驚仇家,最怕係畀心軟拖垮。你義父殺晒我一家人,日日都叫你行生死。我唔敢想……萬一兩頭都要你擔,你肯唔肯連命都拋埋畀我?」
上官瑾長歎一聲,「你話要,我肯。你相信冇人信你,我一人都照撐。若有一日我義父逼我插你一刀,我都唔會做。寧死都唔傷你半點!」
「咁講得易!」秋月眼角含淚,舉劍指向琵琶灑雪窗外,「你唔怕對唔住你義父冇親恩?我仇未報,女人未係俠,行一世只得後路都冇勇氣?」
「你仇家比天大,但我都知女人行得過一句忍。你從來無唔夠勇。若你一日唔敢信人,我就一日陪到底。」瑾聲低沙啞。
「呀,我以為自己夠硬。」秋月忽然埋頭入瑾懷裡,聲音微顫,「原來我最怕夜闌人靜嘅時候,要獨自捱住唔喊……」
「你唔使忍。你死忍,我就陪你熬。今日你可以話唔信我,明日都仲可以搵到人陪你剷仇敵。」上官瑾把手收緊,喃喃低語,「就算仇家成座山,都有我……幫你頂住。」
秋月一時無語,只聽得雪聲「撲撲」落篷。屋內燈火微弱,四周寒氣撲面。兩人站於窗邊,整個寨像冰湖般靜止,唯一一對身影緊緊交疊,動也不動。
半晌後,秋月才慢慢抬頭:「瑾,如果你真肯陪我行到尾,你唔嫌我……都唔敢再驚人情多重?我日日殺仇家,半世攬曬女俠之名,其實都唔想世人淨睇我命硬……」
「你命硬都好過軟弱。你嗰條命,有人信,有人怕,但最緊要俾你自己信得過。你叫我等,我一生都肯。」上官瑾溫柔得似初雪,唇角輕帶一笑。
秋月壓低聲:「我可能一世都唔信命,但今晚——有你陪,我唔怕行到幾難。」她額頭輕貼瑾胸口,聲音又剛又柔,帶著破冰之力。
兩人對望,秋月睫毛間殘雪未溶,雙手緊握臂彎。上官瑾面色蒼白但眼底晶亮,忽然咀角一揚,喃喃:「今晚再冷,都冇你條命咁硬。但我都中意。」
秋月頓時綻笑,脣邊苦辣味與溫柔同時滑落。「有你一句今晚好過天光。」她呼出口氣,燈下輪廓淡淡如煙,末了道:「天亮,我哋一齊殺仇家,後日,我再敢信愛。」
環境裡只餘一點火芒閃爍、雪障將屋簷壓彎,兩個孤勇人影慢慢放鬆一身甲冑,心頭軟如初雪。每一下呼吸都好似結了冰──但每一下都慢慢溶解兩人之間長久遺下的裂痕。
外風又起,屋外雪層未熄,夜色比往常更長。秋月終於淡淡搖頭:「唔使理天意啦,就信今夜有你,有我,一齊行多一步。」
上官瑾低下身,慢慢抱緊秋月,兩人一同任風雪吹滿四壁,無聲無息,只聽得心跳如鼓——兩人的矛盾與深情,就在一夜寒雪之中,攜手屹立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