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調和師: 第三章：三生
天未亮，雨已經落咗。
阿謙喺黑暗中睂頭一皺，醒咗。窗外灰濛濛一片，雨點無聲咁打喺玻璃上面，似係喺講緊一個冇人聽過嘅故事。風吹過，雨聲更密，似係喺催促緊邊個。
佢起身，赤腳踩喺微涼嘅木地板上，望出窗外，先記起昨晚收舖時，忘咗閂窗。
「慘啦……冇諗過會落咁大場雨。」
酒吧喺街角一幢舊樓嘅二樓，窗門開咗整晚。玻璃樽、留言信箱、記簿都係門口附近，應該濕咗唔少。
佢拎起外套，衝出門，屋企都唔收一收，頭髮已經開始濕。
雨落得好大，似係天都想洗去乜嘢咁，洗去過去嘅塵埃，定係洗唔走嘅回憶。
阿謙踩住吱呀作響嘅木樓梯，落去一樓，推開鐵門出街。風吹過，雨點迎面撲嚟，佢唔禁縮咗下膊頭。
睇咗睇窗，見到樽中煙霧冇咗少少，留言信箱濕咗一隻角，記簿都係邊位濕咗一頁。紙邊微卷，字跡模糊咗。
「真係大意。」
佢抹乾記簿，將留言信箱收起，樽放返入內。一隻玻璃樽仲係濕濕地，倒映住天色，似係藏住緊乜嘢。
「今日……真係狼狽。」
佢本來想先返去換衫，但係川川仲未食早餐。
「咁啱貓糧有用曬，買返啲新貓糧先。」
於是，阿謙冒住大雨，走去附近間開咗廿年嘅街坊超市。路上，雨點打喺頭皮上，一滴滴，似係提醒緊邊件事。
超市內燈光溫暖，人唔多，空氣中帶住淡淡嘅咖啡香。阿謙拎咗一包新牌子嘅貓糧，包裝上寫住：
「記憶味道」
——貓都識得返嚟嘳味道。
佢睇咗一陣，心頭微動，都係決定買咗。希望川川會鍾意呢隻味道，定係……會記起邊個。
拎住袋同遮，返去酒吧。
順便買咗一支遮，係一支簡單嘅黑遮，唔靚，但係實用。仲買咗個遮架，放喺門口旁邊，方便客人放低自己把遮。
雨越落越大，褲腳濕咗，頭髮滴水，但係佢唔覺得凍。
返到酒吧，關上門，一室安靜。雨聲喺屋外，似係遠咗，又似係更近。
川川跳上枱，望住佢，似係問：「點解咁遲？」
阿謙笑了笑，拆咗貓糧，倒咗少少落去碗。
「試下呢隻味道，記唔記得？」
貓聞咗聞，開始食。阿謙坐低，望住窗外嘅雨，心頭一陣暖。
呢個世界，有雨，有貓，有記憶，有味道。
有佢。
.....
夜幕低垂，街燈一盞接一盞亮起。
阿謙將遮架放低，把遮插落去，再將樽放返回吧檯，留言信箱亦掛返番。
川川伏喺角落，見到阿謙返嚟，「喵」咗一聲。
「對唔住，昨晚唔記得閂窗。」
阿謙將川川拎起，輕聲話：
「你今日都濕咗。不如……衝個涼先。」
佢喺後巷打咗桶溫水，用毛巾慢慢抹乾川川嘅毛。
川川唔反抗，似係知道阿謙真係咁好。
「你係咪都記得，我第一日嚟開呢間酒吧？」
川川「喵」咗一聲，似係記得。
阿謙將毛巾擰乾，睇住川川。
「你係咪都記得，我點樣由傷痛中走返轉嚟？」
川川跳咗落去，行咗去吧檯後面，睇住點唱機。
阿謙笑咗一笑。
「係呀，我哋都係咁。記住，但唔再痛。」
佢將點唱機調校好，將記簿放低，將樽中煙霧重新點起，慢慢播住自己鍾意嘅歌，陶醉咗一陣。
酒吧，慢慢回復寧靜。
時鐘滴答滴答地走。
係一個老式掛鐘，鐘面係青銅色，指針係古銅，上面刻住一句：
「緣起緣滅，皆係一瞬。」
阿謙睇住鐘，慢慢話：
「今日，會有人嚟。」
話未講完，門推開。
係一個女人。
佢自稱 Nacay Ip。
三十幾歲，身高過六呎，穿住一件深灰色風褸，頭髮束起，眼神清澈，似係睇住過去，又似係喺度等一個答案。
佢入來，風吹得簾布輕輕晃動。
手上係一把濕咗少少嘅遮。
佢睇咗睇門口嘅遮架，將遮插落去，再走咗入嚟。
阿謙睇住佢，語氣平靜。
「你係咪……想飲酒？」
Nacay睇住樽中嘅煙霧，慢慢點咗點頭。
「唔係。係想……尋回一樣嘢。」
阿謙睇住佢，慢慢話：
「呢度歡迎你。唔係為左忘記，係為左唔再痛。」
Nacay慢慢坐低，雙手輕輕搭住吧檯。
「我係避雨先入嚟。唔係真係想入嚟。但係……呢度……好特別。」
阿謙睇住佢，慢慢話：
「你唔使急住走。呢度，歡迎你留低。」
Nacay點咗點頭，似係放低咗一啲乜。
「突然間我有啲肚餓。」
阿謙睇住佢，語氣溫和。
「有。我呢度有即食麵，你賞唔賞面？」
Nacay微微一笑。
「即食麵？」
「你會唔會嫌我煮得唔好食？」
「唔緊要啦，我志在醫肚餓，何況咁晏食咩都無所謂。」Nacay笑咗。
阿謙起身，去咗後廚，煮咗一碗即食麵。
加咗：
- 一粒蛋（係阿謙自己煎）
- 一塊蔥（係川川咬咗一啖）
- 一滴樽中嘅煙霧（係「彼岸花」樽）
- 一滴記簿上嘅墨（係阿謙寫低嘅「你嘅故事，繼續」）
阿謙將即食麵放低，Nacay食咗一口，眼神有一點驚訝。
「估唔到即食麵都咁好味？」
阿謙睇住佢，語氣平靜。
「即食麵唔係重點。係人。」
Nacay睇住樽中嘅煙霧，慢慢話：
「你有冇諗過，加多啲即食麵做底？啲客人深夜嚟，肚餓。唔使太複雜，有碗熱麵，已經足夠。」
阿謙睇住樽，慢慢話：
「多謝你呢個提議。我真係冇諗過。但係……你講得啱。有啲人，真係需要一碗熱麵。」
Nacay睇住樽，慢慢話：
「我平時都好鍾意睇戲。唔係喺屋企睇，係去戲院。我鍾意銀幕亮起嗰一刻，似係……世界靜咗。我唔係睇明星，係睇人。睇人點樣愛、點樣痛、點樣放低。」
阿謙睇住佢，慢慢話：
「你有冇睇過《愛在》三部曲？」
Nacay眼神一亮。
「有。我睇咗三次。每次睇，都係唔同年紀。第一次睇，係想愛。第二次睇，係想留低。第三次睇，係明白到……唔所有緣份都有結局。」
阿謙睇住樽中嘅煙霧。
「係呀。但係……過程係真。」
Nacay睇住樽，眼神有一點沉。
「……你哋開酒吧，就似係呢套戲。唔係為左解決問題。係為左……陪你一陣。」
阿謙睇住樽，慢慢話：
「呢杯酒，叫『三生石』。係為咁畀經歷過緣份、想面對緣盡嘅人飲。」
佢起身，走咗去木櫃前，打開門，拎出一隻灰白色玻璃樽。
樽上面有細細嘅裂紋，似係歲月留低嘅痕跡。
入面係一種會流動嘅透明液體，似係記憶流動。
佢慢慢加入：
第一樣係一張褪咗色嘅戲票（係 Nacay 同前度睇《愛在》第二集嗰場，票根邊緣已經微微捲起，上面嘅字體模糊咗一啲，但仲可以睇得出兩個人交換過嘅筆跡）
第二樣係滴點唱機玻璃內嘅歌詞（係佢哋以前聽過嘅歌，係手寫體嘅「Fly Me to the Moon」，紙張已經泛黃，邊位仲留低手指摩挲過嘅痕跡）
第三樣係一塊碎咗嘅玻璃（酒）（係 Nacay 手機螢幕，裂紋自中間爆開，邊緣仲帶住一絲絲保護貼嘅殘留）
第四樣係一滴雨（係今朝阿謙冒雨去超市嗰滴，落樽嗰一刻，似係帶住一絲涼意，喺液體表面激起極細嘅漣漪）
第五樣係一滴即食麵湯（係阿謙煮低嘅，金黃色嘅油花慢慢浮起，似係一碗熱騰騰嘅安慰）煙霧浮現影像：係 Nacay 嘅記憶。佢同前度喺街角相識，一見鍾情。佢哋喺雨中撐傘，笑住行。佢哋喺酒吧度過第一個夜晚。但係……最後一次見面，係沉默。
煙霧浮現影像：
係 Nacay 嘅記憶。
佢同前度喺街角相識，一見鍾情。
佢哋喺雨中撐傘，笑住行。
佢哋喺酒吧度過第一個夜晚。
但係……最後一次見面，係沉默。
煙霧一轉，係現在。
佢哋喺街角重逢。
佢哋唔知點解，又再遇見。
Nacay睇住樽，眼淚沿住面頰慢慢流下，似係無聲咁問天，點解命運又再將佢哋拉近。
「點解我哋……又再遇見？」
阿謙睇住佢，語氣溫柔得似夜風，唔急唔躁。
「呢杯酒，係為你預設嘅。你哋嘅緣份，唔係結束，係……未完。你哋曾經相愛，曾經分開。但係……你哋都未真正放下。」
Nacay繼續盯住面前嘅酒樽，沉默咗一會，終於開口，語氣低沉：
「……我唔係想再愛。係我唔想再痛。」
阿謙睇住佢，眼神中冇責備，亦冇催促。
「呢杯酒，唔係為咁重來。係為咁……面對。」
Nacay聽完，慢慢提起酒杯，輕輕啜咗一口。酒入喉，苦中帶甜，似係將多年嘅情緒都沖淡咗。
煙霧慢慢散去，酒吧回復寧靜，只係多咗一絲說唔出嘅溫柔。
佢睇咗睇點唱機，再睇咗睇阿謙，語氣平靜：
「今日嘅我唔想點歌。」
阿謙點咗點頭，嘴角微微上揚，似係早已預咗。
「唔緊要，我尊重你嘅決定。但你已經留低咗一樣嘢——係……故事。」
Nacay睇向川川，見到隻貓瞓得好乖，頭埋喺前腳中間，呼吸平靜，似係做緊甜夢。
「真係好乖。我唔想騷擾佢。」
阿謙睇住川川，語氣輕柔：
「佢識得聽人講故事。但係……唔一定會回應。」
Nacay點咗點頭，似係明白。
「我明白。」
酒吧，再一次回復寧靜。
Nacay起身，拎起袋，慢慢行到門口。屋外，雨開始慢慢變細，似係為呢個夜晚畫上句號。
阿謙睇住樽，慢慢話：
「三生石上，舊名未消。但係……今生，唔一定重來。」
Nacay轉過頭，睇咗阿謙一眼，似係想將呢個畫面永遠記低。
「我會介紹畀我朋友知呢間酒吧。呢度……真係一個好地方。」
阿謙睇住樽，語氣從容：
「我哋營業時間係由晚上十一點到凌晨五點。」
Nacay微微一怔，問：
「點解咁晏先開門？點解唔可以早少少？」
阿謙睇住樽，語氣平靜：
「呢度唔係為咁賺錢。係為左等……有需要嘅人。有啲人，要等到夜深先至有勇氣面對自己。」
Nacay點咗點頭，似係明白。
「原來係咁。」
阿謙睇住樽，繼續話：
「你唔使急住走。你嘅故事，已經留低。」
Nacay睇咗睇留言信箱，再睇咗睇記簿，嘴角微微一揚。
「我留低咗，唔使講多。」
阿謙一直睇住樽，語氣溫柔：
「呢度，永遠歡迎你。」
Nacay推開門，一陣風吹咗入嚟，帶起一絲涼意。
門關上。
酒吧，只剩低阿謙同川川。
阿謙睇住樽，起身，將留言信箱打開，見到一張紙，係Nacay留低嘅。
上面寫住：
「一碗即食麵，就可以醫肚餓。」
「一杯酒，其實可以醫心。」
阿謙睇咗一會，將張紙夾入記簿。
記簿入面，多咗一頁：
> **Nacay，睇落去30幾歲，避雨入嚟，留低一碗麵，一杯酒，一段緣。原來都有佢嘅故事。**
酒吧外，雨開始慢慢變細。
阿謙睇住窗外，見到天邊開始泛白。
一線曙光，慢慢升起。
係一個雨後嘅日出。
靚到似係……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