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調和師: 第十二章:地藏
十一點,「忘川」嘅門口,風鈴輕輕一響,似係喺度為夜晚點個名。門推開,Nicole踏進來,身後係街頭微涼嘅夜風,吹得佢呢件風褸輕輕一陣搖晃,像一陣無聲嘅嘆息。
佢睇起嚟唔似係日常上班嘅模樣。頭髮係束咗起嚟,但係有幾根散咗出嚟,垂落喺耳邊,似係唔經意間流露嘅疲倦。眼神中有一絲累,仲有一點點……失落。
唔係驚天動地嘅傷心,係一種細水長流式嘅無力感,似係日復一日嘅重壓下,慢慢積累出嚟嘅空洞。
但係今晚,佢唔想講咁多野。
佢想飲杯,唔係為咁慶祝,亦唔係為咁解愁,係為咁……短暫離開現實,離開呢個日日都要扮演「專業」、「冷靜」、「精準」嘅自己。
佢坐喺吧檯前,將手袋放低,動作中有一種習慣性嘅疲倦,似係做咗千百次嘅儀式。
「今晚想飲啲咩?」
阿謙問,語氣唔急唔躁,似係喺度等一個答案,唔係為咁做生意。
Nicole望住酒櫃,眼神中有一種似係尋找,又似係逃避。酒瓶喺燈光下閃爍,但係冇一隻真係屬於佢。
「隨便啦……飲下悶酒。」
阿謙微微一笑,唔講多,只係默默咁拎咗一支低調嘅紅酒出嚟。
酒唔係最貴,但係有種沉靜嘅味道,似係為呢個時間點而設,為呢個人而設。
Nicole接咗杯,輕輕啜咗一口,似係試吓今晚嘅節奏。酒味入喉,唔嗆,係一種慢慢滲入心頭嘅溫柔。
佢望住點唱機,似係喺度衡量點樣打破呢種寧靜。佢起身,慢慢走去點唱機前,指尖輕輕掃過螢幕上嘅歌單。指尖微涼,似係觸碰唔到嘅回憶。
有幾首周杰倫嘅歌。
佢係佢嘅粉絲,唔係因為旋律,係因為歌詞。因為有啲歌,係佢細個聽過嘅,係佢曾經相信過嘅世界。
係一種曾經相信「努力就會有回報」、「愛一個人就會在一起」嘅年代。
佢點咗《安靜》、《晴天》、《說好的幸福呢》。
音樂輕輕響起,似係喺度為呢個夜晚加咗一層溫柔。旋律中有一種似係喺度提醒人:「你曾經係一個有夢想嘅人。」
阿謙睇住佢,唔出聲,只係靜靜咁睇住。佢知道,呢啲歌唔係為咁開心,係為咁回憶。
Nicole慢慢行返去吧檯前,眼神中有一種似係尋找過往嘅光,似係喺度問自己:「我係點解變成咁?」
但係冇人答。
佢望住留言牆。牆上冇幾多字。有啲係祝福,有啲係感謝,有啲係遺憾。
但係冇人寫過 finance。
冇人寫過「我今日又為公司賺咗一百萬,但係我唔知點解唔開心」。
冇人寫過「我係高薪厚職,但係我連自己點樣都唔記得咗」。
Nicole睇住牆,似係喺度衡量點樣開口。
最後,佢唔寫。佢只係輕輕咁將杯放下,似係為自己嘅沉默畫個句號。
「有啲肚餓。」
佢話,語氣中有一絲尷尬,似係覺得自己唔應該講呢句,似係唔應該喺呢個時候,承認自己都係一個人。
阿謙睇住佢,眼神中有一種睇穿咗嘅溫柔。
「等我。」
佢起身,走去後面。
過咗一會,佢拎咗一碗熱騰騰嘅麵出嚟。
係即食麵,但係唔似即食麵。因為佢落咗啲牛肉同河鮮 —— 一塊塊牛腩切得厚實,筋膜與肉質交織,入口即化;河鮮包括鮮蝦、蜆同帶子,每粒都吸滿湯汁,彈牙中帶住一絲絲鹹甜。
湯底係用牛骨同昆布熬咗幾個鐘,鹹香中帶住一絲尿素味,係種「重口味」嘅溫柔,似係喺度提醒人:「你而家係喺度食一碗真真正正嘅麵,唔係藝術,係生活。」
「試下。」
Nicole睇住麵,似係喺度衡量點樣反應。似係唔習慣被照顧,又似係唔知點樣接受呢種溫柔。
佢慢慢咁食咗一口,似係試吓呢種「被照顧」嘅感覺。
牛肉入口即化,河鮮彈牙鮮甜,湯底鹹香中帶住一絲尿素感,唔係嗆喉,係種「落實」嘅味道,似係為呢個夜晚加咗一層「人味」。
「好味。」
佢話,語氣中有一種久違嘅坦白,似係終於承認:「我係需要人陪嘅。」
阿謙睇住佢,似係喺度睇住一個慢慢放低防線嘅人。
「我哋之後會有宵夜服務,但係而家仲係試味階段。」
Nicole笑咗一笑,似係覺得自己幾有緣。
「咁我係第一個試味者?」
「唔係第一個,但係第一個會講真話嘅。」
Nicole睇住佢,眼神中有一種溫柔。似係第一次,有人為佢煮咗一碗麵,唔係為咁做生意,係為咁……陪伴。
酒吧入面,周杰倫嘅旋律繼續響起,似係喺度為呢個夜晚加咗一層回音。
窗外,城市繼續流轉,但係「忘川」入面,有一個夜晚,為咁一個 finance 嘅人,留低咗一盞燈。
....
川川喺呢個時候,慢慢由櫃後面行出嚟,頭輕輕蹭咗下Nicole嘅手。
Nicole微微一怔,睇咗睇呢隻貓,眼神中有一種疑惑,似係問:「你係咪……都係迷失過嘅人?」
川川唔出聲,只係伏咗低,頭靠住佢隻手,似係話:「我唔係人,但我都係迷失過嘅。」
Nicole輕輕撫咗撫川川嘅頭,似係喺度同自己講話。
「我哋都係……唔需要講太多,就知你點樣嘅人。」
川川輕輕「喵」咗一聲,似係回應。似係喺度提醒Nicole:
「你唔係一個人。」
跟住Nicole飲完酒有啲攰就咁上左去訓教,同阿謙晚安。
時間轉向1點半,「忘川」陷入一片寧靜。吧檯後面,阿謙靜靜坐住,手中拎住一樽深褐色玻璃酒瓶——「地藏」。
酒瓶入面係一種沉澱如泥嘅液體,似係可以將人內心嘅痛楚一點一點噉吸收,又似係喚醒啲早已被遺忘嘅記憶。風鈴輕輕一響,為呢個沉寂嘅夜晚添咗一聲若有若無嘅回音。
門口走咗入嚟一個女人。
林芷晴(Celia),年約三十出頭,身穿一件米白色風褸,頭髮微捲,眼神銳利好似睇得穿人心,但係又藏住咗一抹難以掩飾嘅疲憊。
佢行路好從容,唔急唔慌,但係好似已經行咗好耐,由某個好遠嘅地方嚟到呢度。
佢坐低喺吧檯前,眼神睇住阿謙,有一種似曾相識嘅平靜,似係早知呢度藏住咗某種唔一樣嘅酒。
「我想飲……一種可以睇到自己點樣傷害過人嘅酒。」
阿謙冇講嘢,只係靜靜睇住佢,然後慢慢由櫃入面拎咗「地藏」出嚟。
深褐色嘅液體慢慢流落杯中,似係一滴滴凝結咗嘅悔意,沉澱住歲月同遺憾。
「你叫乜名?」
「Celia。」
第一樣係黑麥威士忌
作用:係呢杯酒嘅基底,味道濃郁、微苦,喺喉嚨中留下一種沉重嘳餘韻,似過往嘳記憶,唔易散去。喺呢杯酒中,佢代表「你曾經背負過嘅罪與痛」。
第二樣係:苦艾酒
作用:加入少量,令酒體產生一種乳白色嘳「懸浮感」,好似腦海中嘳思緒,模糊又清晰。喺呢杯酒中,佢代表「你心中嘳自責與夢魘」,飲落去嘅過程,會有種似夢似醒嘳感覺。
第三樣係黑糖漿
作用:黑糖味道濃郁,甜中帶苦,係一種「唔容易放低」嘳味道。喺呢杯酒中,佢代表「你心中嘳悔意」,甜,但係唔舒服;苦,但係唔想放。
第四樣係冷泡黑茶
作用:黑茶本身有種沉澱過後嘅味道,喺酒中形成一種深色底調,好似過往嘅記憶,慢慢浮現。喺呢杯酒中,佢代表「你唔想記起、但係唔會消失嘳事」。
第五樣係一滴檀香露
作用:喺酒中加入極少,會喺鼻腔中產生一種沉靜嘳香氣,
好似一陣來自遠方嘳祈禱。喺呢杯酒中,佢代表「你心中最後一絲希望」,喺最苦嗰一刻,會有種「有人聽見你」嘳感覺。
第六樣係一滴「彼岸花」煙霧
作用:
喺調酒最後加入,令整杯酒喺倒入杯中嗰一刻,
有陣輕煙升起,似係靈魂喺呢個空間中流轉。
喺呢杯酒中,佢代表「你曾經失去嘅人」,
阿謙將酒杯輕輕推咗過去。
「飲落去,你就會睇到你想睇嘅。」
Celia接咗酒杯,指尖觸碰杯壁嗰陣微微一顫,似係唔係玻璃,而係某種冰冷嘅記憶載體。
佢深深吸咗一口氣,慢慢啜咗一口。
呢一口酒,似係一把鎖匙,打開咗佢心底塵封咗好耐嘅門。
酒吧入面,光影慢慢扭曲,似係為呢個夜晚打開咗一扇門。燈光微弱,音樂低沉,酒杯同玻璃杯輕輕碰撞,似係喺度細語。
Celia坐喺角落,手執住一杯已經唔記得第幾杯嘅紅酒。酒氣慢慢滲入空氣,將時間拉得好慢,好似連記憶都開始浮起。佢閉上眼,又張開,眼前嘅景象忽然模糊咗,似係穿越咗時光。
Celia睇到自己幾年前,係一間小學入面,教三年班。課室入面,有笑聲、有畫紙、有童話書。黑板上面寫住「今日故事時間」,牆上貼滿咗學生嘅畫,色彩繽紛,充滿童真。Celia係最受學生歡迎嘅老師,成日講故事,成日畫圖。佢嘅聲音溫柔,笑容真誠,好似可以將所有小朋友嘅心都暖晒。但係有一個男孩,叫阿朗,成日坐喺角落,唔講話,成日低住頭。佢唔會主動舉手,唔會同人玩遊戲,連午飯都係自己一個人慢慢食。
有時,佢會畫圖,畫好多好多黑影,似係喺度講一個唔敢講出口嘅故事。畫中嘅人,好似被困住,好似好驚,又好孤單。Celia有冇留意到?有。佢留意到阿朗嘅沉默,留意到佢眼神中嘅恐懼,甚至係某種似曾相識嘅無助。但係,學校壓力大,要準備評估、要處理其他學生問題。班細務、家長會、教學進度,好似一座座山壓落嚟。
最後,佢將阿朗交俾社工。
「我唔係唔想幫,係我唔知點樣幫。」
但係冇後續。冇再問。冇再睇。直到有一天,新聞報導:「小學男生疑受長期家庭暴力,情緒失控自殘,送院治療。」
照片中,係阿朗。Celia睇到嗰一刻,似係一記耳光,打落心入面。痛,係一種遲來嘅醒覺。佢望住新聞畫面,心口好似被一塊石壓住咗,呼吸都唔順。佢突然記起阿朗畫中嗰個黑影,原來係一種求救。
酒過三巡,Celia眼神慢慢轉柔。
「我……唔係唔關心。」
佢話,語氣中有一種沉澱咗嘅坦白,似係終於有勇氣面對自己。
「係我唔知點樣再關心。」
阿謙睇住佢,眼神中有一種似係睇穿咗嘅溫柔。佢冇急住安慰,只係靜靜咁聽,似係畀時間畀Celia將心底嘅話慢慢吐出嚟。
「我成日諗,如果我當時多問一句,會唔會唔同?如果我當時陪住佢畫多一幅圖,會唔會改變到啲乜?」
阿謙輕輕咁講:
「承認唔知點樣做,係第一步做對。」
Celia點咗點頭,似係終於聽咗一句自己想聽嘅話。
「我想畫一幅畫。」
「畫乜?」
「畫一個沉默嘅小孩,身邊有一隻貓。」
「貓?」
「係啊……貓唔會講話,但係會陪住。」
佢話時,眼神中有一絲光,似係終於搵到一種方式去表達嗰種無聲嘅陪伴。
阿謙唔講多,只係靜靜咁睇住佢,似係睇住一個慢慢放低重擔嘅人。佢哋身邊,酒吧嘅音樂換咗成一首慢歌,似係為呢一刻配上咗背景音樂。
Celia慢慢提起筆,喺紙上畫出一個細路,坐喺角落,頭低低,但係身邊有一隻貓,溫柔咁靠住佢。
貓嘅眼神,似係睇住細路,似係話:「我喺你身邊。」
呢一刻,Celia覺得,好似終於有人陪住自己,面對過去。
Celia望咗望手上呢隻貓,眼神中透出一絲猶豫,好似喺度衡量自己應該點反應。屋企入面靜靜地,只得窗外微風拂過窗簾,輕輕晃動。
「你哋……都係曾經睇唔到自己嘅人?」
Celia嘅聲音輕柔,似係問川川,又似係問自己。
川川冇出聲,只係慢慢咁「喵」咗一聲,低沉而細微,似係喺回應:「我唔係人,但我都曾經迷失過、傷害過人。」
Celia聽咗,心頭好似被咩嘢輕輕撞咗一記。佢慢慢伸出手,輕撫川川嘅頭,指尖溫柔地拂過貓毛,似係喺安慰川川,又似係喺安慰自己多年來一直壓抑住嘅過去。
桌上嘅酒已經飲得七七八八,杯底淨低低一層殘紅。
Celia慢慢起身,腳步微微有些虛浮,但眼神比之前清明咗好多。
「多謝你。」
佢對阿謙講,語氣唔重,但係真誠。
阿謙冇講多,只係點咗點頭,眼神中有一種沉實嘅溫柔,似係話:「你唔係一個人。」
Celia推門離開,風鈴輕輕響咗一聲,似係送別。佢嘅背影喺街燈下拉得好長,但係今次,好似輕咗好多。
似係終於,放低咗一段藏咗多年嘅罪,連心都似係鬆咗一截。
夜風吹過,吹起佢衣角,也吹散咗一絲長年累積喺心頭嘅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