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調和師: 第十四章:閻羅
門「吱呀」一聲輕輕打開,夜風乘勢吹入,夾住街外頭嗰陣細雨過後嘅濕氣,將原本沉靜得似凝咗嘅空氣輕輕攪動。風鈴叮咚作響,喺呢份寧靜入面顯得格外清晰,似係為呢個夜添咗一絲無形嘅預兆。
進嚟嘅係個女人,林婉儀,年約三十四,身形纖瘦,連影都似係有幾分虛無,好似隨時會被夜風吹散。佢穿住一件簡單嘅米色風衣,衣角被風吹得微微翻起,似係想遮掩點咩,又似係想守住最後一絲體面。頭髮微亂,幾綹髮絲散落喺頸邊,遮住咗半邊臉,眼神低垂,唔敢睇人,但係又似係渴望有人睇到佢心底嘅痛——一種深藏入骨、講唔出、藏唔住嘅痛,似係積咗多年,連呼吸都痛。
佢慢慢咁行入嚟,腳步極其輕,似係怕驚動邊個,又或者係怕驚醒自己。喺呢個夜深人靜嘅酒吧入面,連呼吸都似係一種打擾。行到吧檯前,佢輕輕咁坐低,雙手交疊放喺檯面,指尖微微顫抖,好似係想穩住自己,又似係控制唔到心底嘅波動。視線落喺阿謙手中嘅筆記簿上,好似本簿子入面藏住咗佢想尋找嘅答案,又或者係一個可以畀佢釋懷嘅出口。
阿謙睇住佢,眼神唔驚不躁,似係睇穿咗佢嘅沉默。佢係咁樣睇人睇得多咗,睇得出人表面嘅風平浪靜,同埋底下一層層嘅波濤。佢唔急住問,亦唔急住答,只係靜靜咁等,等佢自己願意開口。
佢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溫和,似係怕傷害到邊個:「你係第一次嚟。」
林婉儀點咗點頭,喉嚨輕輕滾動咗一下,半晌先至輕聲講:「我……想試吓一種會睇到自己點解做錯事嘅酒。」
阿謙唔出聲,只係默默起身,從身後嘅架子上拎咗出嚟一瓶暗紅色嘅酒。酒樽上積咗一層薄灰,似係久唔曾用過,好似係某段被遺忘嘅記憶,又似係一段唔想再提起嘅往事。佢將酒輕輕放喺檯上,呢種酒,叫做「閻羅」。
一邊調酒,阿謙一邊補今次客人嘅資料順手補齊咗之前客人嘅資料,筆尖喺紙上流轉,似係寫住一段段無人知曉嘅故事。每一個字,都似係替某個人留住咗一段情緒,一段遺憾,一段未完嘅因果。
呢個夜,唔知係結束,定係開始。
酒名:閻羅
第一樣係:黑加侖利口酒
作用:提供濃郁嘅暗紅色基底,似血,似審判
味道濃烈、微酸,似係真相嘅味道,唔甜,但係唔可以忽視
第二樣係:黑糖糖漿
作用:增加濃稠感,似係罪疚感慢慢流動
味道似記憶,似過往,唔易吞嚥,但係唔可以逃避
第三樣係:黑朗姆酒
作用:增加酒精濃度,似係「清醒」面對真相
味道嗆喉,似係腦海中嘅自責:「你點解唔講真話?」
第四樣係:一滴苦艾酒
作用:喺喉嚨留下一絲涼意,似係「審判」嘅感覺
似係有人喺你耳邊問:「你真係冇責任?」
第五樣係:一滴薰衣草糖漿
作用:喺沉重中加咗一絲安慰,似係「原諒」嘅可能
味道細微,但係存在,似係有人講:「你唔係完全壞人」
阿謙將酒慢慢倒入杯中,暗紅色嘅液體似係審視靈魂,沿住玻璃杯滑落,好似一滴一滴嘅回憶。
杯口浮起一層淡淡嘅霧氣,似夢,似幻。
婉儀睇住杯中嘅酒,眼神慢慢沉落,似係睇住自己嘅影子。
佢伸出手指,輕輕觸碰杯沿,指尖微顫。
然後,佢輕輕啜咗一口。
酒滑入喉,嗆辣中帶住一絲苦澀,似係一記耳光,打醒咗佢多年來嘅沉默。
喉嚨一陣涼意掠過,似係有人喺耳邊低語:「你真係唔記得咗咩?」
佢閉咗閉眼,深呼吸,似係準備好面對自己。
阿謙睇住佢,唔講話,只係靜靜咁等。
等呢杯「閻羅」,將埋藏喺心底嘅真相,一滴一滴,倒出嚟。
她睇到自己坐喺法庭嘅證人席上,頭頂係一盞刺眼嘅白光燈,光線直射落嚟,照得佢瞓唔到眼。空氣中瀰漫住筆記紙張嘅氣味,仲有埋緊張、壓抑同審判即將揭曉嘅沉重感。律師站喺佢面前,係個中年男人,眼鏡後面係一對銳利、審視嘅眼神。佢問佢對案情嘅專業判斷,語氣唔急唔徐,但每句都似係試探,似係要將真相從佢口入面挖出嚟。
法庭內鴉雀無聲,連呼吸都聽得清楚。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喺佢身上,似係等緊一句話,一句可以決定誰被原諒、誰要承受後果嘅話。而佢,選擇咗「中立」——冇支持受害者,亦都冇指責被告。佢講咗一句「專業上,我唔可以肯定受害者嘅心理狀態」,語氣平靜,但心底其實早已翻江倒海。
下一幕,證人席上換咗人。係個女學生,年紀輕輕,頭髮散亂,雙眼紅腫,似係哭咗好多次。佢聲音顫抖,但眼神中有一絲希望,似係相信公義、相信大人世界仲有救。佢望住自己,似係等緊一句話,一句可以改變命運嘅證詞。但最後,佢只講出一句:「我唔可以肯定受害者嘅心理狀態。」
法庭嘅門打開,被告起身離開,嘴角掛住一絲冷笑,低聲講:「我冇事啦。」佢嘅聲音唔大,但響入佢耳中,似係宣告勝利,又似係嘲笑。女學生低頭,雙手緊握,指甲都陷咗入掌心,但都唔覺痛。
下一幕,佢睇到個女學生獨自喺天台邊緣,夜風吹亂咗頭髮,眼淚沿住面頰流晒落嚟。腳下係萬丈深淵,城市燈火通明,但佢眼中已經冇光。風吹過耳邊,似係低語,又似係挽留,但佢一跳而下,消失喺黑暗之中。
最後,佢睇到自己喺醫院嘅走廊,收到消息嗰一刻,雙腳一軟,跌坐喺地上。護士同同事經過,但冇人理會佢。佢雙手掩面,淚水從指縫中流出,內疚、悔恨、恐懼一湧而上。佢想講畀人知,講畀人聽其實自己唔係唔知,係唔敢講,係怕講咗之後,自己會唔再係自己。但張開口,卻發唔出聲,崩潰到連自己都唔敢面對。
.....
川川由櫃後慢慢行出嚟,腳步輕柔,似係怕驚醒屋企嘅寧靜。佢跳上高凳,伏喺婉儀身邊,頭輕輕靠住佢隻手。
婉儀睇咗睇呢隻貓,眼神中有一絲恍惚。好似喺川川身上睇到某種似曾相識嘅影子 —— 一種逃避、一種沉默、一種唔敢面對過去嘅自己。
佢慢慢伸手,輕撫川川軟綿綿嘅背脊,語氣低低咁話:
「你都係……唔敢面對自己嘅人?」
川川唔出聲,只係輕輕「喵」咗一聲,似係話:「我唔係人,但我都係迷失過嘅。」
呢個「喵」,唔係普通嘅貓叫,係一種回應,一種共鳴。似係話:「我唔識講人話,但我都明白你。」
婉儀睇到吧檯上擺緊嘅「遺願樽」,係第一次有人用。樽身透明,內裡空空如也,似係等緊某個未完嘅故事。
佢望住樽,眼神慢慢變得深沉。一陣風吹過窗縫,吹動咗她頭髮,亦都吹起咗一段塵封多年嘅記憶。
佢慢慢由袋中掏咗一張紙出嚟,紙張已經微微泛黃,邊緣有少少皺褶,明顯係寫咗唔止一次、又唔止一次被收起。
呢封信,係寫咗多年、但係從未寄出嘅信。
佢將信小心咁放入樽中,好似放低一件一直背緊嘅包袱。輕聲講:
「對唔住……我唔係唔想幫你,係我唔夠勇敢。」
樽蓋上嗰一刻,似係將一段記憶封存,亦都係一種釋懷。一種終於可以放低、終於可以講出嚟嘅坦然。
婉儀望住酒吧角落嗰部舊式點唱機,機面玻璃映住佢略帶疲倦嘅臉。
佢站咗一陣,眼神有點迷離,似係陷入某啲回憶。過咗一會,佢輕輕咁話:「我唔需要歌……我只想聽自己講。」
點唱機靜靜地閃住微光,似係回應佢嘅低語。
酒吧入面,閻羅燈嘅暗紅光影輕柔地灑落,映住婉儀嘅輪廓。空氣中瀰漫住一絲煙草同威士忌混雜嘅氣味,連同窗外微弱嘅車聲,將時間拉得好慢好慢。
佢慢慢舉起酒杯,眼神中有一種從未有過嘅清明,似係終於面對自己。佢低聲講:「我係有責任……我唔可以再瞞落去。」
跟住,佢起身,動作輕柔得似係怕驚醒呢一刻嘅寧靜。將酒杯放低嗰下,只係輕輕一聲「叮」,但喺呢個時候聽落,似係一種放下。
佢望住阿謙,眼神中有一絲感激:「多謝你……畀我睇到我自己。」
阿謙冇講多,只係點咗下頭,眼神中有一種見過太多人來來去去嘅從容。佢話:「你唔係第一個,亦都唔會係最後一個。」
風鈴輕輕一響,婉儀離開咗。背影漸行漸遠,但係比起入來嗰陣,似係輕鬆咗好多,似係放低咗一啲壓住佢多年嘅重擔。
林婉儀將寫好嘅信慢慢放入樽中,信紙輕輕一顫,彷彿連空氣都靜咗一瞬。忽然之間,紙張邊緣開始泛起一絲絲微光,似係星光零落咁散開,又似係某種無聲嘅呼喚。紙張漸漸變得透明,似係將段記憶,慢慢傳送去某個未知嘅地方。
樽中嘅酒液輕輕晃咗一晃,似係回應,又似係承接咗一段塵封多年嘅心事。微光在酒液中蕩漾,像係一段沉睡嘅情感終於被喚醒。
阿謙靜靜睇住樽,語氣低低咁,似係講畀自己聽:
「呢樽……唔係留低遺憾,係送走遺憾。」
Nicole睇住樽,眼神中有一絲動容,似係被某種無形嘅力量牽動咗心弦:
「所以……有人真係收到過?」
阿謙轉頭睇住窗外,夜色沉沉,風輕輕吹過窗簾,佢語氣唔急唔緩,似係講畀風聽:
「唔係收到,係……釋放。」
呢句話似係風一樣,輕輕吹過耳邊,卻又似係落雨一樣,慢慢滲入心底,一滴滴,打落心頭。
樽中嘅信慢慢開始浮現新嘅輪廓,似係有人睇到咗,又似係有人回應咗。紙張上浮現咗一行字,唔係林婉儀寫嘅,係另一個人嘅字體,細細咁寫住:
> 「我唔怪你……你唔使再背住我。」
Nicole睇住呢行字,眼神中有一絲濕潤,似係眼淚將滴未滴,心事卻已經被輕輕托起。
「所以……係唔係代表,有人真係聽到咗?」
阿謙睇住樽,語氣低低咁,似係對過去講話:
「唔係聽到,係……接住咗。」
呢一刻,樽中嘅酒液泛起一絲微光,似係一段記憶終於落地,似係一個人終於放低咗。光線慢慢擴散,似係將一段未完嘅情,輕輕送走。
風吹過窗邊,似係有人輕輕說咗一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