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調和師: 第十九章:證言
「忘川」門口新掛咗塊木牌,係 Nicole 親手寫嘅。
木牌係用一塊舊木板改嘅,邊緣仲留低鋸齒狀嘅痕跡,透出一種朴實嘅質感。上面嘅字係用毛筆寫嘅,墨色未乾,仲帶住一絲淡淡嘅墨香。字跡唔算工整,有啲歪歪斜斜,但正就係咁,先至有種隨性嘅味道,好似寫出咗佢個性咁 —— 自由、散漫、不拘一格。
宵夜供應中:
河鮮湯麵、牛腩清湯麵、煎蛋全家麵(蘿蔔、豆腐、腸仔、火腿、生菜、鴨血)
仲有,一晚好酒。
阿謙站喺門口,雙手插喺褲袋入面,睇住呢塊牌,嘴角輕輕一揚,似笑非笑咁講:
「你真係……唔係調酒師,都設計得唔錯。」
Nicole 靠喺門邊,伸咗個懶腰,頭髮散散地垂落肩上,語氣懶洋洋咁:
「我唔係調酒師,我只係自由工作者嚟。」
「咁你最近……係唔係太攰都想休息下?」
Nicole 聽咗笑咗一笑,眼神中透出一絲疲倦,低聲講:
「係呀,補習社個度都執左少左啲工會作量 ,反而而家都可以休息下。補習、拍片、畫插畫、寫專欄……做咗咁多樣,反而唔知自己係做咩。」
阿謙睇住佢,語氣輕柔得嚟有幾分認真:
「你唔使做咁多,我嘅積蓄都夠我地過世。」
Nicole 抬起頭睇住佢,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繼而係一絲暖意,似係唔肯定咁問:
「你係咪講真架?」
「係呀。」阿謙轉頭望住窗外,語氣低低地,似係對自己講:
「我唔想你做得太辛苦,同埋唔想你咁攰。」
呢一刻,川川由櫃後踱出嚟,一跳上吧檯,甩咗甩頭皮上嘅灰,然後坐低,咪住眼,似笑非笑咁咪口,似係話:
「估唔到呢pair人嘅畫面……真係太甜,甜到我隻貓都唔想理你哋。」
佢伸咗個懶腰,打個呵欠,跳落去,甩甩尾巴走咗入去屋企,留低兩個人喺度,同埋一間燈火溫柔嘅小店。
Nicole喺廚房度煮緊一煲河鮮湯麵,煙韌嘅麵條浸喺金黃透亮嘅湯入面,湯底係用新鮮嘅蜆、蝦,仲有再加咗曬乾嘅魷魚乾慢慢吊出嚟,完全唔加味精,只係落咗幾粒白胡椒提味。濃郁嘅香味已經由廚房一路瀰漫到客廳,連空氣都似係暖咗起嚟,彷彿將整間屋都浸喺一種溫柔嘅記憶入面。
「呢種湯……」阿謙坐喺飯桌度,聞咗一聞,眼神有少少恍,「似係我細個屋企煮嘅味道。」
Nicole笑咗一笑,將一煲熱騰騰嘅湯麵端咗出嚟,湯面仲冒緊煙,油星輕輕浮動,香氣四散:「我媽都係咁煮。」
阿謙睇住碗麵,若有所思咁問:「牛腩清湯麵係用現成牛腩,唔係你自己醃?」阿謙問。
「唔係,係街市買嘅。」她邊講邊將牛腩切成薄片,刀鋒落落聲,肉質鮮嫩,透出淡淡嘅油香,「我唔係廚師,我只係煮飯。」
「煎蛋全家麵係我最鍾意,」Nicole轉頭望住川川,語氣帶住點點調皮:「我最鍾意係煎蛋全家麵,「因為……似係屋企雪櫃有啲乜就落啲乜。」話音未落,一隻煎到金黃、蛋白微焦嘅煎蛋已經喺鑊度滋滋作響,蛋香四溢,油星輕輕跳動,蛋邊緣微卷,散發住家常嘅溫暖。
川川聞到味道,即刻由梳化跳咗落凳,慢慢踱去廚房門口,坐低,雙眼圓碌碌咁盯住Nicole,尾巴輕輕搖緊,似係等緊開飯,又似係想參與呢場廚藝演出。
「你係咪想食?」Nicole睇住佢笑住問,語氣似係同小朋友講話。
川川咪住眼,頭微微傾側,耳朵輕輕動咗一動,似係話:「唔係想食,係想睇你煮。」
阿謙將「證言」嘅配方紙輕輕摺起,放返入櫃桶,呢杯酒係佢最近幾日一直想調嘅。
Nicole喺廚房煮緊煎蛋全家麵,煎蛋係太陽蛋,蛋黃仲未凝固,慢慢流落熱騰騰嘅湯麵中。
「你今日點解咁早準備『證言』?」Nicole問,一邊將腸仔切片落湯。
阿謙睇住調酒枱,語氣低低咁:「我覺得……會有人要嚟。」
Nicole:「呢杯酒一定有啲意思.」
阿謙冇答,只係將「夜影琴酒」放返入冰櫃。
Nicole將兩碗麵放上吧檯,碗仲冒緊煙。
「煮好左喇,試下我啲手勢啦。」
阿謙坐低,慢慢咁食,似係一邊食,一邊等緊邊個。
川川跳咗上枱,聞咗聞阿謙碗中嘅湯,鼻頭皺咗一皺,咪住眼,似係話:
「我記得你唔鍾意食咁多料嘅麵,你為左眼前嘅女仔變左。」
但阿謙無講啲咩只係欣賞緊Nicole煮嘅麵,仲食得津津樂道。
「你覺得點呀?有無住家嘅水準?」Nicole望住阿謙食野嘅樣。
「味道啱啱好,唔會太鹹,直頭係大廚嘅水準。」阿謙笑左一笑。
川川望住佢地兩個甜蜜嘅畫面,又似係講:「真係幸福。」
川川跳左落地,走左去門口附近伏低,似係等緊或預算到下一位客人嘅來臨。
最近「忘川」入面比平時多咗人,有啲係來飲酒,有啲係來食宵夜,仲有啲係來傾心事。
到左十二點鐘。
風鈴輕輕一響,叮叮噹噹咁打破咗酒吧入面低語同杯聲交織嘅寧靜。呢陣微響喺沉靜嘅空氣中蕩開,似係為即將發生嘅事敲咗一聲序曲。
一位中年男人推門而入,腳步沉實,但眉宇之間透出一絲掩蓋唔到嘅疲憊。佢身形挺拔,好似仍然活喺某種紀律之中,但眼神中嘅空洞,卻似係經歷過無數場無聲嘅戰爭。
佢身穿一套剪裁合身嘅深灰色西裝,領帶打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整個人依然保持住專業形象,好似係法庭直接行咗嚟,連換衫都唔記得咁。頭髮微濕,似係落過雨,但佢好似唔覺意,連甩水都唔甩。
男人微微抬頭,睇住吧檯後面嘅阿謙。阿謙係呢間酒吧嘅靈魂人物,一雙眼好似可以睇穿人心。佢一直沉默地抹緊酒杯,但當呢位客人踏入門口一刻,佢嘅手停咗一停。
男人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似係講緊秘密:
「你哋有冇……可以令人唔好咁記得起過去嘅酒?」
阿謙睇住佢,沉默咗幾秒,眼神中閃過一絲理解。呢種問題,佢聽過唔知幾多次,但每次都唔一樣。呢個人,唔係普通客人。
佢點咗點頭,語氣平靜如水:
「有。」
男人慢慢喺吧檯前坐低,雙手輕輕搭喺檯面,指節微白,似係用力壓住某種情緒。眼神空洞,似係等緊一場審判,又或者係等緊一個救贖。
Nicole睇住佢,心入面突然浮起一種直覺:呢個人,唔簡單。佢身上有種話唔出嘅氣場,似係壓抑咗好多,又似係隨時會爆發。呢種人,唔係普通客人。
川川——酒吧入面嘅靈貓,突然張開眼,一瞬不瞬咁望住呢位客人。佢鼻頭微微翕動,似係嗅緊某種無形嘅氣味。
唔係酒味,係壓力、掙扎、沉默。
川川慢慢踱咗過去,跳上客人旁邊個凳,輕輕咁靠住佢隻手,動作細心而溫柔,似係唔想驚嚇到對方。呢隻貓,好似有種特別嘅直覺,可以感受到人心底嘅痛。
客人微微一怔,睇住呢隻貓,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似係第一次有人——或動物——咁貼心咁靠近佢。呢種觸碰,唔係安慰,係一種無聲嘅接納。
川川咪住眼,尾巴輕輕一捲,將自己圈住,似係用行動話:
「你唔使講,我都知你有心事。」
空氣中,似係多咗一絲溫柔,亦多咗一絲釋懷。風鈴又響咗一聲,似係為呢個瞬間輕輕打拍子,為呢段沉默,添咗一聲低語。
第一樣材料:「夜影琴酒」
作用:係一種深灰色嘅基酒,由英國古老酒廠特製,只係喺夜間蒸餾,代表「真相唔一定喺日間出現」。
第二樣材料:「銀箔糖漿」
作用;細細粒銀箔,溶入糖漿之中,似係鏡面,倒映出人嘅表情,亦代表「每個人心底都有一面鏡」。
第三樣材料:「金線苦精」
作用: 係一種極細嘅金線狀苦精,放入杯口,似係「正義之秤」嘅象徵,提醒飲者:選擇有代價。
...
點唱機響起嘅歌《誰》
「誰令你心痴,偏偏誰令你情迷,
誰又令你空歡喜,情深不會冇回音」
點唱機嘅旋律喺酒吧入面輕輕響起,呢首《誰》似係無意中叩開咗某段塵封嘅記憶。
酒吧入面燈光昏黃,窗外微雨,空氣中瀰漫住一絲酒香同寂寞。客人靜靜咁聽住呢首歌,眼神中有一絲恍然,似係被呢段旋律勾起咗什麼。佢輕輕咁話:
「你真係……識得揀歌。」
阿謙睇住佢,語氣低沉,似係從心底講出嚟:
「唔係點唱機識得揀,係我……之前加咗呢首歌。」
客人微微一怔,眉頭輕蹙,似係有少少驚訝,亦有少少疑惑:
「點解?」
阿謙冇即刻答,睇住杯酒,語氣慢慢咁:
「因為……我諗過,有一日,會有個人坐喺呢度,聽呢首歌。」
空氣似係凍咗咁,一陣沉默。
客人慢慢咁拿起杯「證言」,輕輕啜咗一口。
第一口,似係睇到當日法庭上,女人嘅眼神——無助、無聲,似係望住天,望住一個冇人聽得見嘅答案。
第二口,似係聽到自己當日為富豪講嘅辯護詞,但係由自己心底講出嚟,每一句都似係反問自己。
「呢杯酒……係咪想我承認我做錯咗?」
阿謙睇住佢,語氣低低咁:
「唔係我想你承認,係你自己想講出嚟。」
客人沉默咗一會,眼神中有一絲掙扎,似係終於面對自己,面對內心一直壓住嘅事。
「你知唔知……我做咗廿年律師。」
Nicole輕聲問:
「你……唔開心?」
客人睇住佢,眼神中有一絲驚訝,繼而係一絲苦笑:
「我唔係唔開心……係唔知點樣開心。」
「我幫有錢人脫罪,係因為我識得講道理。」
「但係……有時我講嘅道理,唔係真相。」
「我曾經為一個富豪辯護,佢殺咗一個女人。」
「我知佢有罪,但我哋冇證據。」
「我講咗三日嘅辯護詞,最後陪審團真係放咗佢走。」
「但係……我睇住女人嘅家屬,我唔知點樣面對自己。」
呢一刻,空氣似係靜咗,連窗外嘅車聲都似係遠咗。
川川突然張開眼,睇住客人,然後輕輕咁「喵」咗一聲。
唔係普通嘅喵,係一種似係鼓勵、似係安慰、似係話:「我聽緊。」
客人睇住川川,眼神中有一絲柔軟,似係終於有人聽咗佢講呢段話。
似係有人,唔需要批判,唔需要評價,只係靜靜咁聽。
呢一刻,佢似係放低咗少少肩上嘅重擔。
nicole係筆記本度記錄番客人嘅內容:
職業:執業律師(刑事辯護為主)(證言)
來由:曾經為有錢人講過謊,但係心底知真相
酒效:睇到自己點樣由「講道理」變成「講謊話」
遺憾:曾經信過一句真話,但係唔知點解信
酒吧內燈光昏黃,音樂輕柔地在背景中流轉。吧檯前,阿謙靜靜地睇住面前那杯酒,眼神深邃,似係睇酒,又似睇自己。
他開口,語氣低低咁,似係問人,又似係問自己:
「你覺得……律師係唔係應該為真相而戰?」
林子堯微微一怔,睇住阿謙,眉頭輕蹙,似係估唔到會有咁嘅問題。
「你係咪……做過律師?」
阿謙搖咗搖頭,嘴角扯咗一絲苦笑:「唔係。」
「但我識過好多你咁嘅人。」
林子堯語氣轉為沉穩,眼神中多咗一絲審視。
「有啲人,為真相而戰,結果被真相打敗,有啲人,為利益而戰,結果連自己都唔認得。」
空氣一時之間似係凝咗,連背景音樂都似係靜咗一瞬。
阿謙睇住杯中嘅「證言」,酒色清澈,倒映住他眉宇間嘅沉重。
他輕聲講:「因為……我曾經講過一句話,害咗一個人。」
呢句話一出,全場靜咗。
Nicole睇住阿謙,眼神中有一絲驚訝,似係第一次睇到呢個平時笑口常開嘅人,有咁深嘅傷痛。
川川咪住眼,似係聽緊,似係記低,連平時愛插嘴嘅佢都唔敢打斷。
林子堯睇住阿謙,問:「你點解唔講落去?」
阿謙笑咗一笑,但係笑得唔開心,笑容中透住一絲無力。
「因為……我唔想再記起。」
林子堯睇住佢,眼神中有一絲理解,似係睇穿咗阿謙心底嘅掙扎。
「所以……你調咗呢杯酒,俾人面對自己。」
「係。」
「你唔講,但係你希望有人可以講出嚟。」
阿謙睇住佢,點咗點頭:「係。」
林子堯慢慢啜咗第三口酒,眼神中有一絲釋懷,似係終於放低咗啲乜。
「我唔係想忘記……我係想面對。」
林子堯慢慢放下酒杯,指尖輕輕敲咗敲杯沿,眼神中有一絲若有所思。
「我今日入嚟嗰陣,係想……忘記,但係……呢杯酒,唔係幫我忘記,係幫我面對。」
佢睇住阿謙,語氣中有一絲誠懇:「你哋真係……唔似係一般酒吧。」
阿謙睇住佢,冇講話,只係輕輕咁問:「點解?」
林子堯望咗望「忘川」入面嘅環境——吧檯後面係調酒工具,旁邊係簡單但溫暖嘅廚房,牆上有留言牆,點唱機正播放住《誰》,川川咪住眼,似係聽緊。
「呢度……唔似係一個地方,係一種感覺,似係……俾人一個空間,去講出平時唔敢講嘅話。」
「我做咗廿年律師,法庭入面,每句話都要計較、要包裝、要為咗勝利。」
「但係……喺呢度,我講咗一句真話,冇人批判我,冇人審判我。」
「只係……有人聽緊。」
佢睇住Nicole,語氣輕柔:「你哋……真係做得唔錯。」
Nicole睇住佢,笑咗一笑:「唔係我哋做得好,係你願意講。」
林子堯點咗點頭,似係終於明白。
「我會介紹一位朋友嚟……佢應該需要呢度。」
川川咪住眼,尾巴輕輕一捲,似係話:
「呢一刻,值得記一輩子。」
佢跳落凳,慢慢踱返去櫃後,但係臨走前,睇咗客人最後一眼,似係話:
「你唔使再瞓得唔安樂。」
客人離開時,帶住一份從容,似係終於放低咗某種重量。
阿謙睇住門口,似係睇到另一個靈魂被「忘川」接住。
Nicole靠喺吧檯邊,輕輕咁問:「你點解會調出咁嘅酒?」
阿謙睇住佢,語氣低低咁:「因為……我都有啲想講又唔敢講嘅話。」
Nicole伸手,輕輕握住佢嘅手:「唔緊要,我夠主動就得。」
呢一刻,「忘川」入面似係多咗一絲光,似係連風鈴都似係為呢一刻響咗一聲。
川川喺櫃後咪住眼,似係話:
「今晚,係值得記低嘅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