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調和師: 第二十章：鏡語
晚上十一點
「忘川」的門鈴「叮」地一聲輕響，似係夜裡嘅一聲低語，驚醒咗沉睡嘅空氣。
風鈴輕輕晃動，夜風由門縫鑽入嚟，吹得簾角微微揚起。店內靜得只剩低頭牆上座老舊時計嘅滴答聲，彷彿佢正替時間計數，一步一步走向深夜嘅盡頭。
Nicole 正穿梭於枱與枱之間，為最後一枱客人埋單。佢動作熟練，嘴角掛住職業性嘅微笑，但眼神已略顯疲倦，眉宇間藏住一絲掩唔到嘅倦意。
阿謙則坐喺吧枱後，慢條斯理咁清洗玻璃杯。每洗一個杯，佢都細心抹乾，泡沫喺暖黃燈光下泛住微光，似一串即將消散嘅夢。佢嘅動作從容，似呢一刻嘅寧靜，係佢一日之中最享受嘅時光。
川川——隻總係愛扮深沉嘅黑貓，正癱喺櫃檯上，瞇住眼，似醒唔醒。連頭都懶得抬起，只係偶然甩甩耳朵，表示佢仲活住。佢似個老練嘅觀察者，靜靜地審視住呢間店、呢個人間。
門口，一位女人靜靜地企住。
佢戴住黑色口罩，風褸微濕，頭髮畀夜雨打濕咗一絲，輕輕貼喺頸側。佢除低墨鏡，露出一雙微眯嘅眼睛，目光緩緩掃過店內，似係尋找某段塵封嘅記憶，又或者某個早已離開嘅人。
「請問……」
佢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穩定，卻隱隱透出壓抑嘅情緒：「呢度係『忘川』嗎？」
Nicole 停低腳步，睇咗睇佢，點咗下頭：「係。」
女人冇再問多，慢慢走入嚟，揀咗張靠窗嘅座位坐下。風褸嘅濕氣喺暖空氣中慢慢蒸散，留下一絲淡淡嘅香水味，似夜裡一朵悄然綻放嘅夜來香，幽幽地滲入空氣中。
川川終於抬起頭，盯住佢，甩咗甩頭皮，眼神中透出一絲唔耐與疑惑。
似係話：「你係邊個？」
阿謙抬頭睇咗佢一眼，冇講話，只係默默地將手中洗好嘅玻璃杯放返落架上，眼神入面多咗一點講唔清嘅意味。
店內嘅燈光依舊溫柔，時計嘅滴答聲仍然繼續。但呢一刻，「忘川」彷彿畀咩打擾咗——
一種久違嘅氣息，悄悄地滲入咗呢間本應遺忘一切嘅店。
「你係第一次嚟？」
Nicole 問。
「係。」
女人答：「我係林子堯介紹嚟嘅，呢度可以……唔使演戲。」
佢除咗口罩，露出一張熟悉嘅臉。
Nicole 點咗下頭，冇講話。
「你食咗飯未？」
「……唔記得咗。」
Nicole 叫咗一碗全家麵，熱騰騰咁上枱。
女人用湯匙慢慢舀起一啖，吹咗吹，先至入口。
「好味。」
佢話：「比廣告仲好味。」
阿謙喺吧枱後面調酒，笑咗：「因為呢度唔需要你演戲。」
「我係 Vivian。」
佢終於講出自己名字。
Nicole 停咗筆，睇住佢。
「演員。歌手。曾經係新星。」
佢話：「而家……唔知點樣介紹自己。」
Nicole 開咗本筆記簿，寫低：
梁芷嵐（Vivian）
職業：演員／歌手
來由：無預約，自行到訪
酒效：睇到自己點樣由「演戲」變成「假戲真做」
遺憾：講咗太多假話，連自己都唔知邊句係真
專屬酒：鏡語
```
「你點解會嚟呢度？」
阿謙問。
Vivian 望住杯中嘅水，話：「因為我唔知點樣講真話。」
佢停咗一停，補充咗一句：
「我以前係識得講真話嘅。」
「大學嗰陣，我係戲劇系，佢係哲學系。」
Vivian 講起往事，聲音低咗。
「我哋係戲劇社認識，我演《哈姆雷特》，佢係觀眾。
我演完之後，佢走咗過嚟講：『你演得好真，但係你係咪真？』」
Nicole 問：「你點答？」
「我話：『我係真嘅。』
佢話：『咁你點解要演？』」
「我唔知點答，但係我好鍾意呢個人。」
「我哋拍拖三年，佢教我睇書、睇戲、睇人。
佢話：『真係一種責任，唔係一種選擇。』」
「我成日講真話，講到人唔舒服。
但係佢話：『唔好怕，真係一種力量。』」
「但係……」
佢停咗一停，望住杯中嘅酒。
「畢業嗰年，我被星探發掘，有機會入娛樂圈。
我好興奮，話：『我可以做真嘅演員！』
但係佢唔支持。」
「佢話：『娛樂圈唔係真嘅地方。』
我話：『我可以改變呢個地方。』
佢話：『改變唔代表你仲係真。』」
「我唔想放低夢想，佢唔想我放低真。」
「最後……」
佢飲咗口酒，話：
「佢講咗一句：『你唔係假，你係慢慢變咗唔知點樣做真。』
之後，佢就離開咗。」
阿謙調咗杯「鏡語」。
第一樣係：日本威士忌（山崎）
作用：作為基酒，代表「沉澱過的自我」
山崎威士忌帶有木桶香氣與微甜尾韻，象徵 Vivian 骨子入面嘅溫柔與堅持。佢曾經係真嘅，但係經過時間與環境嘅醞釀，變咗一種「有層次嘅假」。
第二樣係：檸檬皮油
作用：喚醒味蕾嘅刺痛感，象徵「真話嘅提醒」
佢唔係直接加入檸檬汁，而係用皮油，係一種「隱藏嘅酸」。好似真話咁，唔係一開始就講晒，而係慢慢滲出嚟，提醒你：你唔係完全假，你仲有感覺。
第三樣係一滴苦精
作用：加深情緒層次，代表「講真話嘅苦」
苦精係「鏡語」入面最細少但最深刻嘅一滴。好似一句真話咁，一落喉就唔可以收返轉。佢提醒客人：講真係有代價，但係唔講，就永遠唔知自己係邊個。
第四樣係一粒冰，慢慢融化
作用：時間流動，自我逐步解構
冰唔係一塊，而係一粒，慢慢融化，令酒味由濃轉淡，好似人由堅定變模糊。佢代表時間，亦代表「自我」係點樣由清晰變模糊，由真變假。
第五樣係一滴玫瑰水（隱藏味道）
作用：掩飾真實，亦係最後嘅溫柔提醒
玫瑰水係最後先至加入，味道極之微細，但係存在。佢代表「假中嘅真」——你可能係演戲，但係你嘅感受係真。你講咗好多假話，但係你仲有想講真話嘅心。
Vivian 飲咗第一口，話：「呢個味道……好似我講真話嗰陣。」
阿謙睇住佢，問：「咁你平時都唔講真話？」
Vivian 笑咗，但係眼神有啲苦：
「我哋呢行，講真話係一種罪。」
「我可以唱首歌嗎？」
Vivian 問，聲音輕得似夜風拂過窗簾，連風鈴都唔驚醒。
阿謙點咗下頭，眼神靜靜地望住佢，似係睇住一滴即將滴落嘅水珠，唔敢眨眼。
佢慢慢坐低咗，雙手輕輕搭喺膝頭上，像準備講出一個藏咗好耐嘅秘密。然後，佢唱咗：
（鏡中人）作曲：梁芷嵐 作詞：梁芷嵐 編曲：其他音樂
鏡中之人，為誰而生？
是我，抑或我所飾之影？
燈光灑落，彼目微闔，
是否已看穿我心？
是否已知我言不由衷？每句對白，皆由人撰，
而我心中所語，今在何處？
久而久之，我亦忘記，
那曾真誠的自己。鏡中之人，是我嗎？
抑或只是我幻想中的模樣？
你靜靜凝視，似欲低語：
「是時候，說出真心話了。」
歌聲喺「忘川」細細間酒吧度慢慢散開，似一滴墨落咗入水，一圈圈漾開去。風鈴輕輕響咗一聲，似係回應，又似係為佢鼓掌。
唱完之後，阿謙話：「呢首歌我以前聽過，但係今晚再聽，真係好聽。」
Vivian 問：「點解？」
阿謙答：「因為今晚你係真嘅。」
佢睇住 Vivian，眼神唔似平時咁疏離，反而有一種從未有過嘅溫柔，似係第一次真正睇見佢。
Vivian 起身，行去牆邊。
佢執起筆，喺留言牆上寫咗一句：
「我唔係鏡中人，我係我。」
寫完之後，佢睇住呢句話，眼神有點恍惚，又似係終於落地，似係將一個壓咗十年嘅包袱，終於放低咗。
佢細聲講：「呢句我講咗十年，但係今晚先至講得出。」
Nicole 走咗過來，問：「你會再嚟嗎？」
Vivian 點咗下頭，嘴角微微一揚，似笑非笑咁：「會。我唔知下次我係咪仲係我，但係我會試住係我。」
川川跳咗落枱，跟住 Vivian 行咗幾步。
佢咪住眼，甩咗甩頭皮，似係嗅緊啲似曾相識嘅氣味，又似係想記低今夜呢個真誠嘅味道。
佢唔講話，但係 Vivian 明白。
好似話：「你係真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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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關咗門。
風鈴輕輕一響，夜回應。
Nicole 收咗枱，阿謙洗咗杯。
「呢個世界太多假話。」
Nicole 講咗一句，聲音低低地，似係對自己講，又似係對呢間酒吧講。
阿謙睇住留言牆，話：「但係呢度，有人試住講真。」
佢伸出手，輕輕撫過 Vivian 寫下嘅字，指尖沿住每一筆畫慢慢滑過，似係觸摸一個久違嘅真相。
「有時，一句真話，就係救一個人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