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門口嗰串風鈴又再叮叮噹噹咁響起,夜風從門縫間悄悄吹入嚟,帶起一陣涼意,拂過屋內每一吋空氣,似係輕輕提醒大家,夜已經深咗。風鈴係用舊銅片串成嘅,每當風吹過,就會發出一種低沉又帶點滄桑嘅聲響,好似喺講古咁,講緊呢間小店經歷過嘅種種。

川川坐喺後面張枱頭度打盹,頭一點一點咁,似瞓緊又唔肯瞓實。佢係隻三花貓,毛色斑駁,左耳尖缺咗一塊,係以前同街貓打交留低嘅戰痕。嘴巴仲唔時抽動兩下,好似夢中喺度追緊隻老鼠咁。佢隻耳朵時時豎起又耷下,反映住佢半夢半醒之間嘅狀態。呢隻貓,明明喊累咗成日,仲要扮堅強唔肯去瞓,好似話:「我仲撐得住。」

阿謙拎住個噴水壺,一滴滴咁澆住吧檯邊棵小盆栽,動作溫柔得嚟又帶住一絲心事。佢係個高高瘦瘦嘅男人,頭髮微捲,眼神深邃,好似睇透咗好多事,但又唔講出嚟。水珠沿住葉片滑落,好似佢嘅思緒一樣,無聲無息。佢最鍾意呢棵盆栽,係佢媽媽留低嘅,每次澆水,都好似同媽媽講緊心事。

Nicole 喺客廳嗰張舊梳化上瞓著咗,頭微微側向一邊,一綹頭髮輕輕蓋住半邊臉,遮住咗佢鼻樑上粒小痣。佢係個穿著簡單、眼神清澈嘅女仔,平時話唔多,但一開口就係金句。呼吸細細聲,似風一樣輕柔,又似海浪一樣穩定。膝頭仲放住本筆記本,紙張微微捲起,筆夾喺中指同食指之間,似係瞓之前仲想記低啲靈感,但最後仲係敵唔過疲倦。筆記本上面寫緊一句:「夜深人靜,係最適合聽心講話嘅時候。」

川川睇住 Nicole,甩咗甩頭皮,似笑非笑咁,好似話:「又係咁,唔好意思又失守啦。」佢跳咗落去,坐喺 Nicole 邊邊,頭輕輕靠住佢膊頭,咪住眼,耳朵輕輕抖動兩下,似係話:「我陪你瞓。」佢唔係隻親人嘅貓,但係呢一刻,佢真係好似明白 Nicole 嘅疲累,用自己嘅方式安慰住佢。





阿謙見到呢幕,心頭一暖,走去拎咗張毛冷毯,係張舊舊嘅格仔毛氈,係以前屋主留低嘅,佢一直捨唔得扔。佢輕手輕腳咁走過去,慢慢幫 Nicole 蓋住,連佢隻手都輕輕放落去,唔想驚醒夢中人。呢個動作,細心到似係對待一件易碎嘅藝術品。睇得出,佢對 Nicole 有種無聲嘅關心,唔講出口,但係做得到。

風鈴又再響起,月光從窗邊斜斜照入嚟,照亮咗三人一貓嘅寧靜一夜。呢個世界仲有好多未解開嘅結,但係呢一刻,所有嘅煩惱都好似被月光洗咗一轉,變得柔和。忘川,唔係真係忘記,而係一齊記住,然後一齊放下。

門口嗰陣風鈴輕輕一響,似係風都唔敢大力吹,怕驚醒屋企度沉睡嘅回憶。

陸永年走咗入嚟。

佢穿住一套深灰色嘅舊式西裝,領呔打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好似真係去登台演戲咁。啲衫雖然舊,但係一塵不染,連一粒塵都唔見,似係每一吋布料都藏住段故事。





頭髮斑白,但係梳得好妥帖,一絲一毫都唔亂,好似連時間都唔敢亂咁。頭髮貼住額角,整齊得來又唔死板,似係一種習慣,又似係一種紀念。

眼神清澈,睇落去唔似係老人家,反而似係經歷過風浪之後,仲未放低夢嘅中年人。眼神中帶住一絲沉澱過嘅執著,似係睇穿咗歲月,又似係仲未肯放手。

佢行路嘅腳步極輕,似係唔想驚醒屋企邊個,又似係屋企本來就係屬於佢嘅回憶。每一步都似係踩住過去嘅痕,一步一步走返嚟。

川川耳仔輕輕一動,似係聽到啲咩,但係咪住眼,冇張開。好似夢中聽見遠處嘅海浪,似有還無。

佢甩咗甩頭皮,似係唔理會咁,但係耳朵仲係輕輕一動,好似風吹過咁細微嘅聲都唔放過。呢種警覺唔係因為驚,而係一種本能,一種習慣咗嘅戒備。





阿謙睇住佢,壓低聲線問:

「第一次嚟?」

「唔係。」
陸永年答,語氣平靜但帶住一絲低沉,似係話畀自己聽多過話畀人聽:
「係第一次記得起,點解會夢過呢個地方。」

阿謙調左杯酒,叫「夢織」

一樣:龍舌蘭
作用:灼熱而真實。
入口嗆喉,似夢醒時嘅刺痛。

第二樣:黑糖糖漿




作用:濃郁深沉,似過往。
落喉時有一絲苦,似夢中未完成嘅遺憾。

第三樣:柚子汁
作用:清新微酸,似夢中驚醒。
一滴入喉,似有人喺夢中叫你名字。

第四樣:煙燻苦精
作用:餘韻悠長,似夢未散。
似係提醒你:夢未完,人未走。

第五樣:一滴薰衣草糖漿
作用:安神,似夢中安慰。
最後一筆,似夢中有人輕輕拍你背。雪克、過濾、倒入冰鎮過嘅古典杯。





杯面灑上少許岩鹽,點綴一枝乾薰衣草。

Nicole慢慢醒轉,頭腦仲有啲昏沉,但手仲緊緊揸住支筆。眼前嘅筆記本平放喺膝頭,紙張因夜風微微顫動。筆尖仍然夾喺中指同食指之間,墨水似係夢中流落咗落去,喺紙上留下咗一行字:

姓名:陸永年
年齡:67歲
職業:退休魔術師
來因:想記起自己點解而夢過
夢境特徵:玫瑰、掌聲、煙霧、魔術
關鍵詞:夢想、老去、重拾、掌聲

Nicole慢慢抬頭,睇住對面呢位頭髮斑白、穿住舊西裝嘅男人。佢坐喺細細張木椅上面,雙手交疊,眼神落喺手中嘅玻璃杯,杯入面係深色嘅酒液,似係紅酒,又似係威士忌。佢睇得好入神,似係睇緊自己嘅過去。

Nicole輕聲問:「你係咪曾經放低咗一樣你最鍾意嘅嘢?」





陸永年冇即刻答,只係慢慢將杯轉咗一轉,酒液沿住杯壁打圈。佢嘅眼神忽然變得迷離,似係陷入某段久遠嘅回憶。

「唔係放低。」佢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帶住一絲沙啞。

「係唔知點解而失去。」

空氣中有一陣沉默,只有遠處街燈微弱嘅嗡嗡聲。煙霧從窗外飄入,似夢似幻,就好似佢夢中見到嗰陣魔術煙霧一樣。

川川靜靜地伏喺窗邊,陽光從玻璃透落去,照得佢身上嘅斑紋好似流水咁流轉。一陣微風拂過,吹起佢耳邊嘅細毛,輕輕搖曳,似係呢喃,又似係喺度掙扎緊某啲唔想記起嘅念頭。

佢慢慢起身,腳步無聲,一躍便輕巧咁落去陸永年身邊。頭輕輕一蹭,靠住佢嘅手背,呢個動作細膩得嚟又帶住一絲距離感,似係想講緊啲咩,但又唔想太明顯咁表達。

似係低聲講:「我聽到咗。」

陸永年望住川川,嘴角微微一揚,但眼神入面藏住一絲難以言喻嘅情緒,似係想講嘢,又似係喺度翻尋某段已經褪色嘅記憶。





「你係咪都曾經有夢?」

川川咪住眼,唔出聲,頭輕輕一甩,好似真係唔想理呢句說話。但係,佢嘅尾巴仲係無意識咁輕輕搖緊,喺地上拖出一絲細細嘅陰影,似係喺度畫出一粒未完嘅句號。

好似話:

「我唔識講夢,但我識得睇人點解而沉默。」

「可以點歌嗎?」

阿謙頭都冇抬起,只係輕輕咁答:「可以。」

Nicole站起身,裙角輕輕拂過木地板,腳步聲細碎,像係怕驚擾呢個沉靜嘅空間。佢走到角落嘅黑膠唱機前,動作熟練而從容,手指輕撫過唱片封套,最後抽咗出 Peter Gabriel 嘅《Once》。唱針輕輕落下,音樂如夢似幻咁流瀉而出,旋律像係一層薄霧,將整間房籠罩住。

煙味混著音樂,將空氣染上一絲迷離。

「可以食煙嗎?」

「可以。」阿謙答得從容,眼神望住窗外漸暗嘅天色,「呢度唔禁止人唏夢。」

陸永年點咗一支煙,動作慢條斯理,火光一閃,照亮咗佢眉宇間嘅一絲疲憊。佢深深吸咗一口,煙霧從唇間溢出,繞過佢修長嘅手指,像係試圖將自己藏起。

沉默一陣,佢突然開口:

「你哋有冇諗過……做人應唔應該有夢想?」

Nicole睇住佢,眼神中有一絲複雜,似係睇穿咗佢心底嘅掙扎,又似係睇見咗自己嘅影子。

「你係咪曾經放低咗?」

「係。」
陸永年輕輕咁答,煙灰輕輕跌落桌面,像係時間嘅碎片,「但係……夢未放低我。」

煙霧在空氣中盤旋,音樂繼續流淌,像係為佢嘅沉默作註。窗外最後一絲餘暉消失,房間陷入半明半暗,彷彿夢與現實之間嘅邊界,亦都變得模糊。

酒入喉,夢境漸漸浮現。

他夢見1975年,第一場魔術表演。

掌聲雷動,觀眾屏息。

他變出一朵玫瑰,送給台下一位少女。

那時的他,眼神閃亮,笑容自信。

夢中,他沒有忘記任何一個魔術步驟。

夢中,他沒有老去。

清晨六點,天光微亮。

他喺留言牆上寫咗一句:

> 「夢未完成,人未老去。」

佢睇住呢句話,笑咗一笑。

「呢度真係一個好地方。」

Nicole問:「你會唔會再嚟?」

「唔知。」
 
佢答:「但係我知我會去邊。」

川川瞇住眼,頭微微側向陸永年。

佢伸出手,輕輕一拍客人手背。

似係講:「我聽到咗。」

陸永年睇住川川,笑咗一笑。

「你係咪都曾經有夢?」

川川甩咗甩頭皮,咪住眼。

似係講:「我唔識講夢,但係我識得睇人點解而發光。」

....

留言牆上,「夢未完成,人未老去」呢句話喺晨光中微微發亮。

似係喺度等緊下一個,仲未放低夢想嘅人。

阿謙睇住杯底殘留嘅漸層,低聲講:

「夢係唔會死嘅。 
只係有時,要等一個地方,畀人重新相信。」

Nicole睇住筆記本,寫低最後一句:

「夢想未死,只是沉睡。」

佢慢慢合上筆記本,頭一側,靠住川川,瞓著咗。

川川咪住眼,甩咗甩頭皮。

似係講:「慢慢瞓。」

風鈴又再響起,但今次唔似係風吹過咁自然,
而係似有人喺度輕輕講緊細細聲,
一聲一聲,似喺度喚醒啲埋藏喺心底嘅夢。

川川耳仔輕輕一動,似係聽到:

「夢係唔會死嘅,只係會等你。」

呢串風鈴,係用舊銅片一塊一塊串成嘅,
每塊銅片都似係藏住一段故事,
有嘅係人離開時嘅低語,
有嘅係夢未完成嘅遺憾,
有嘅係重逢前嘅等待。

佢哋喺風中輕輕碰撞,
唔係為咗驚醒人,
而係為咗提醒人:

「你唔係第一個夢醒唔到嘅人, 亦唔會係最後一個。」

風吹過,風鈴再響,
似係「忘川」自己喺度講緊話:

「夢係唔會消失, 只係會等一個地方, 等一個人, 等一陣風, 等你肯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