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玻璃門「叮咚」一聲響起,我拎住便當袋走進去,頭髮畀夜風吹得微微散咗,頸背仲係醫院冷氣嘅殘溫。門口嘅風鈴仲係輕輕晃緊,好似喺替我打氣。

我拉咗拉衣領,將風寒隔住,腳步唔重,但係腳底有啲酸痛,係醫院長時間坐緊同便利店夜班累出嚟嘅痕。啲鞋底好似黏咗啲疲倦,每一步都拖住啲無形嘅重量。

阿玲姐喺櫃檯後面執貨,頭都唔抬,只係唔鹹唔淡咁講咗句:

「今日有街坊拎咗米糧嚟,放喺後面。」

佢講緊話,手仲係執緊貨架上嘅即食麵,一排排擺得直直哋,好似連生活都要咁整齊先至好過。佢眉頭微微皺住,嘴角冇乜表情,但係眼尾有啲細紋,係日日捱夜熬出嚟嘅痕。





我唔出聲,將便當袋放低,拉開拉鏈,將手機放咗入去,再換上手套。

手指觸到膠質嘅一刻,有種熟悉又陌生嘅感覺。以前係設計圖上點擊滑鼠,而家係戴住膠手套去調整鹹淡。手背有啲乾燥,膠質摩擦時有啲癢,但係我已經習慣咗呢種癢。

我走進後面休息室,見到一袋米,仲有一盒罐頭、幾棵菜,仲有張紙條,上面寫住:

「細妹,照顧媽媽辛苦咗,呢啲係街坊心意,唔使客氣。」

字跡係阿婆寫嘅,係樓下開茶餐廳嗰位婆婆。紙張係從便條紙撕落嚟嘅,邊緣唔平,有啲毛毛哋,好似急住寫完就走。字係用藍色原子筆寫嘅,有啲筆畫拖咗線,好似寫得急,但係每一個字都係用心寫。有幾個字仲寫錯咗,用筆輕輕劃咗線,但係唔影響佢想傳達嘅意思。





我睇住呢張紙條,手指微微顫咗一下,好似有一種溫暖,慢慢由掌心傳到心口。喉頭好似有啲嘢卡住,吞唔落,又唔想嗌出嚟。

我慢慢將米袋放低,坐喺休息室細細張膠凳上面,手指仲係捏住張紙條。凳腳有啲鬆,坐落去嗰陣「吱」一聲,好似連凳都知我攰咗。

我唔係第一次收到呢啲幫忙,但係每一次,都係一次提醒:我唔係完全孤單。

我係喺度掙扎,但我係喺度被扶持。

窗外吹入嚟陣微風,吹起咗紙條嘅一角,好似阿婆嘅手,輕輕拍住我膊頭,話畀我知:「唔緊要,有我哋喺度。」





我拎住袋米糧返屋企嗰日,天空灰灰哋,雲層低垂,好似隨時會落雨。風吹得樓梯間嗰啲舊海報「撲撲」咁飛,我揸住袋米,手背青筋微凸,指節泛白,好似袋米唔係米,而係我手上最後一根救命繩。

推開屋企門嗰一刻,燈掣好似唔太靈光,「啪」咁一聲先至亮起,燈光唔夠猛,黃黃哋,照到牆身灰灰哋,牆紙起咗邊,仲有啲黐黐哋,好似多年冇翻新咁。空氣中殘留住隔夜飯嘅味道,又乾又酸,似係提醒我:「你已經好耐冇煮新鮮飯喇。」

我慢慢咁行入去,腳踏喺起咗鱷魚紋嘅地磚上,腳底傳嚟一陣微涼嘅觸感。一隻手拎緊罐頭同菜,另一隻手揸住袋米,好似拎住成個家嘅重量。

米缸就喺廚房角落,係媽媽以前買嘅塑膠缸,蓋子甩咗一邊,缸口朝天,好似喺喊緊:

「我冇米呀。」

我揭開蓋,真係空空如也,連一粒米都唔剩。手指仲係揸住袋米,冇放低,好似放低咗袋米,就等於放低咗最後一絲希望。

我打開雪櫃,得兩粒蛋、半盒豆腐、仲有一包隔夜飯。我拎起飯盒睇咗睇,飯粒已經乾咗,邊緣發黃,係前兩日煮嘅。我伸手戳咗一粒飯,飯粒「啪」一聲碎咗,好似我嘅心情。

關上雪櫃門嗰一刻,我靠喺門上,頭低低,眼神空空,眉頭微微皺起,嘴角向下垂,似係忍住唔喊。





我坐低,坐喺屋企細細張摺椅上面,雙手放喺膝頭,手指無意識咁摳住自己指甲邊,好似想搵返一種實實在在嘅感覺。

睇住呢個家,睇住呢個空空嘅米缸,心口好似被壓咗咁,呼吸都唔太順。

一陣風由窗縫吹入嚟,吹得窗簾輕輕搖晃,好似喺笑我。

我唔係第一次面對呢種情況。

自從媽媽出咗車禍,爸爸被警方帶走,屋企嘅經濟來源就斷咗。

我睇住牆上嘅掛鐘,秒針「滴答滴答」咁走,好似喺計我仲有幾多日可以撐落去。

醫院費用、租金、生活開支,每一項都似係慢慢將我推落去一個無底洞。





我唔係冇試過借錢。

向朋友借過,但係借到第三次,連最要好嘅阿琳都開始唔敢接我電話。電話響咗幾次,最後都係斷咗,我睇住電話屏幕,眼神慢慢黯淡。

我唔係冇試過申請援助。

但係流程複雜,要等,要填好多表格,要證明好多我唔想講出口嘅事。

有次我去社署,排咗兩粒鐘,職員睇住我,眼神好似喺審視我係唔係「真係有需要」。

我唔敢直視佢,只係低住頭,手指摳住自己褲邊,好似自己係做錯咗咩。

我唔係唔想靠自己。

我係冇得選擇。





我唔係唔想工作。

我係唔想放低媽媽。

我係唔想放低自己。

而家,呢袋米,係一種提醒——我唔係完全孤單。

我拎起袋米,掂咗掂,手指仲係有啲抖,掌心有啲汗,袋米似係有千斤重。

我慢慢將袋米倒落米缸,米粒「沙沙」咁響,好似一場細雨,落喺我心口。

我睇住米缸慢慢填滿,眼神慢慢變得柔和,嘴角微微上揚,好似有啲暖意由心口散開落去。





我唔係一個人。

我係有街坊、有鄰居、有認識我、關心我嘅人。

第二日,我放工返屋企,天已經黑晒,樓梯間嘅燈唔係好光,只係幽幽咁亮住。我踩住吱呀作響嘅木樓梯上嚟,一推開門,就見到門口放咗個紙箱。

係一個普通嘅超市紙箱,邊角有啲摺咗,紙皮都開始散咗少少,應該係拎上嚟嗰陣時跌咗。上面用藍色原子筆寫咗幾個字:

「細禧,加油。」

字唔係寫得好靚,但係每一筆都似係用力寫出嚟,連筆畫都微微滲咗入紙皮,好似真係好想我睇清楚,唔好睇漏咗。

我蹲低咗,伸手拎起箱,掂咗掂,唔係好重,但係我手仲係有啲抖,好似拎住一啲唔係物質上嘅重量。

我慢慢咁打開箱蓋,入面整齊咁放咗幾罐罐頭、新鮮嘅白菜同番茄、幾包出前一丁即食麵,仲有一張超市禮券,用膠紙貼咗喺箱頂。

罐頭係豆豉鯪魚同午餐肉,係阿婆茶餐廳成日買嗰幾款;菜係新鮮嘅,葉上面仲有水珠,好似係當日先至摘咗出嚟;出前一丁係我以前喺茶餐廳食緊嗰陣講過我鍾意嗰款。

我睇住禮券,手指微微顫咗下,心口有啲癢癢哋,似係被咩溫柔嘅嘢戳咗中。

我唔係第一次收到呢啲援助,但係每一次,都係一種提醒:我係被睇見嘅,我係被關心嘅,唔係孤零零咁喺度。

我拎住禮券,慢慢咁走落樓。

阿婆喺樓下茶餐廳入面執枱,頭髮紮咗個髻,有幾根散咗落嚟,黏喺頸邊,畀汗打濕咗。佢穿住件藍白格子圍裙,上面有啲油漬,手執住抺布,一邊抹枱一邊同街坊傾計,講緊街口間屋又有人搬走咗。

我走進去,站喺枱邊,輕輕咁叫咗句:

「阿婆。」

佢抬頭睇我,眼神唔係驚訝,係一種預咗我會嚟嘅篤定,好似我係遲咗唔多唔少咁出現。

「有咩事?」

我將禮券遞畀佢,手指微微顫,語氣低低哋:

「阿婆,呢個我唔可以收。」

阿婆睇住我,眼神唔係生氣,係一種睇穿咗我嘅溫柔,似係睇住隻細狗咁。

「你唔收,就係唔尊重街坊嘅心意。」

我唔出聲,手指慢慢放鬆咗,禮券畀阿婆接咗過去。

「細禧,你唔係一個人。」

佢講緊話,語氣唔係安慰,係一種篤定,似係講緊一個事實,唔容置疑。

我點咗下頭,將雙手插喺袋度,手指仲係有啲凍,但係心口慢慢暖咗。

「多謝阿婆。」

我轉身準備走,阿婆突然講咗句:

「今晚我煮咗鹵水雞翼,等緊你嚟拎。」

我回頭睇佢,見佢繼續抹枱,頭都唔抬,但係嘴角微微揚起,似係話比我知:「你係我屋企人。」

我唔出聲,只係點咗下頭,慢慢走出門口。

夜風吹過,我伸手將衣領拉緊咗少少,心裡卻有一陣暖意,似係有人喺我耳邊輕輕咁講咗句:「唔使驚,有我喺度。」

阿婆一面攪緊茶餐廳嘅奶茶,一面同我講:「你唔如去社區中心申請下援助啦,有啲錢總好過冇。」

佢講得唔大聲,但係眼神好認真,眉頭微微皺起,好似係擔心我真係會跌落去。

我點咗頭,話:「我識路,我自己去就得。」

阿婆唔出聲,睇咗我一陣,然後話:「唔好意思,我唔係唔信你,係我細仔今日有空,叫佢陪你去啦。」

我愣咗一陣,睇住佢,唔知點解,心底突然有啲暖暖地。

我唔係第一次去社區中心,但係今次唔同。

今次係有人陪我去。

係阿婆嘅細仔,佢叫阿朗,係一個社工,成日幫街坊搞緊搞那。佢唔係話多嘅人,講嘢簡潔,但係每句都係實用嘅。我哋一齊由茶餐廳行去社區中心,佢拎住個帆布袋,袋口露出半截文件,有啲仲係用膠圈綁住,紙邊都捲咗少少。

我睇住佢背影,腳步穩穩陣陣,好似知道點樣喺呢個世界行得穩。佢行路唔快,但係唔拖泥帶水,每一步都好似有目標。

社區中心係一間細細哋嘅舊樓,外牆有啲褪色,油漆剝落咗,門口掛咗塊木牌,寫住「關懷社區服務中心」。門口仲有張海報,上面畫住個笑臉,寫住:

「你唔係一個人。」

我睇咗一陣,心口好似被輕輕咁撞咗下,有啲唔舒服,但係唔係痛,係一種久唔見嘅溫柔。

推門入去,空氣中有一陣淡淡嘅茶香,係義工姐姐煲緊嘅廿四味。入面唔係好大,但係好有秩序:一張長枱做接待,後面有間細細哋會議室,牆上貼滿活動海報,有「長者午餐」、「功課輔導班」、「街坊義診」。

入面有好多義工,有學生、有退休人士、有媽媽級,大家一齊幫緊有需要嘅人。

有人拎住文件走嚟走去,有人坐低傾計,有人幫細路補習,仲有啲人喺煮茶。聲音唔嘈,係一種有秩序嘅嘈雜,好似係一間屋,唔係一間機構。

我坐低,喺一張膠凳上面,雙手放喺膝頭,手指無意識咁摳住自己指甲邊,好似喺等緊咩審判。

阿朗走咗去同職員傾咗幾句,係低聲講嘢,我聽唔清楚內容,但係佢講嘢嗰陣,頭微微傾咗向我呢邊,好似係介紹我咁。

然後佢返嚟坐低我身邊,輕輕講咗句:

「唔使驚,慢慢嚟。」

我點咗下頭,喉核動咗下,但係唔出聲。

職員係一個中年女人,頭髮紮咗個髻,戴住眼鏡,睇人唔係審視,係一種理解。佢睇我嗰眼,唔似係睇一個申請援助嘅人,係似係睇一個需要幫手嘅街坊。

佢遞咗張表格畀我,上面寫住「綜合援助申請表」。

我接咗過嚟,睇咗一陣,手指慢慢咁填咗入去。我寫字嗰陣,眉頭係鎖住嘅,好似怕自己講漏咗啲咩。

我講咗我嘅情況,媽媽留醫,冇收入,冇親人幫忙,我一隻人頂住。

我唔係想博同情,我係想搵方法,令媽媽可以繼續留醫,令我唔使再為咗一餐飯而煩惱。

我講緊話,職員一直睇住我,唔有打斷,唔有眨眼,只係聽。佢唔出聲,但係每一下點頭,都係一種肯定。

聽完之後,佢輕輕咁講咗句:

「你唔使急,我哋會幫你申請綜合援助,仲可以幫你安排義工探訪。」

我睇住佢,眼神有一點點呆滯,好似唔習慣有人咁溫柔咁對我講話。

我點咗下頭,心裡有一種久違嘅輕鬆,似係有人將我背住嘅包袱拎咗走咗少少。


幾日後,真係有義工嚟探我。

係一個細細個女仔,叫阿琳,大學社工系學生。頭髮短短,好似冇刻意打理咁自然,耳邊兩撇頭髮輕輕拂過耳垂。佢穿住件連身牛仔裙,腳踏一對白波鞋,背住個帆布袋,袋口露出半截筆記簿,邊角都捲咗起,好似成日翻開咁。

佢一進門,就笑咗。笑容好靚,牙齒整齊潔白,眼尾微微彎起,好似連屋企都光咗少少。佢唔似其他義工咁,一嚟就拿出表格問長問短,反而好似來探朋友咁,自然咁走入屋,順手將門關上,輕輕咁問:

「可以坐低嗎?」

我點咗下頭,自己都唔知點解會咁自然咁應咗一聲。

佢唔係來「幫」我,係來「陪」我。

我唔係第一次見義工,但係第一次有人坐低,唔急住問問題,只係睇住我,等我準備好先至開口。

阿琳坐喺屋企細細張摺椅上面,雙手放喺膝頭,背微微彎咗少少,好似唔想令我有壓力咁。屋企唔大,一張床、一張枱、一個小雪櫃,仲有一個迷你廚房,就係炒飯嗰陣陣油煙都散唔到。但係阿琳唔似有唔舒服,反而好似完全唔理環境咁,只係專心睇住我煮飯。

「你煮緊咩呀?」佢問,聲音柔柔地,好似唔想打擾我咁。

「蛋炒飯。」我講得唔大聲,鏟子輕輕咁翻飯,油煙一陣陣升起,我伸手撥咗下頭髮。

「我鍾意蛋炒飯,隔夜飯先至炒得香。」

我睇咗佢一眼,嘴角微微揚起,好似第一次有人咁細心睇我煮飯。我冇講多,但係心底有啲暖。

佢問我點樣照顧媽媽,問我點樣兼顧醫院同工作。

我講咗好多。

講咗醫院嘅壓力,講咗設計案嘅掙扎,講咗我點樣由一個設計師變成便利店員工。我一邊炒飯一邊講,聲音時高時低,有時停低,好似喺度整理自己。講到激動時,手都跟住動,鏟飯都重咗少少;講到低落時,眼神都暗咗,望住鍋底唔敢睇人。

阿琳唔有打斷我,只係聽。

有時點頭,有時眼神微變,有時輕輕咁記低啲我講過嘅事。佢寫字唔出聲,筆尖喺紙上沙沙咁行,好似唔想打斷我嘅情緒。

聽完之後,佢講咗一句:

「你唔係放低夢想,係喺度等夢想返嚟。」

我睇住佢,眼神有一陣停頓,好似被點咗中咁,心口一震,喉頭好似有啲哽住。我唔係唔想做設計。

我係冇放低。

我係喺度等。

等一個時機,等一個機會,等自己重新有資格講:「我係設計師。」

我眼尾微微濕咗,但係我唔有喊。我只係將蛋炒飯盛咗落去碗,遞畀佢。

「試吓,唔知夠唔夠鹹。」

阿琳接咗過,食咗一啖,點咗下頭,嘴角微微彎起。

「鹹淡適中,有個人味。」

我笑咗,係真係笑。笑得唔係大聲,但係由心而出。屋企雖然細,空氣雖然焗,但係那一刻,好似有陣風吹過,將屋企吹得通透咗。

自從阿媽走咗之後,屋企嘅門鈴開始響得起碼三日一次。

有時係樓下阿婆拎咗個膠袋上嚟,袋口仲冒緊煙。一打開,鹵水雞翼嘅香味即刻湧入鼻孔,豉油香混住五香粉,嗆得人眼眶都熱咗。雞翼煮到皮軟骨鬆,牙齒輕輕一咬就脫骨,連骨都唔捨得唔舔。

有時係隔壁阿姐送嚟個燉湯,玻璃盅仲係暖暖地,湯色金黃,透到好似陽光一樣。佢話係雞骨、南北杏、無花果乾熬咗三隻鐘,湯味清甜,連舌頭都似被滋潤咗,一啖落喉,連心都暖起嚟。

又有時係樓上阿伯買咗茶餐廳便當上嚟,係星期三特價餐,有隻滷蛋,仲有句:

「細禧,食多啲,唔好瘦咗。」

我唔係每一次都收。

有一次,阿婆細仔拎咗一盒鹵水牛雜嚟,我推咗兩次,真係覺得唔好意思再收。

「阿婆細仔,真係唔使啦,我屋企仲有米,唔會餓死。」

佢笑咗,笑到眼角都皺起嚟,將飯盒放低,睇住我講:

「細禧,你唔收,先至係唔尊重人。」

我睇住佢,眼神有一陣停頓,好似第一次有人咁直接講出我心裡嘅結。

我唔係唔想人幫我。

我係唔想自己變成「只會接受幫助」嘅人。

我唔想自己係「弱者」。

但係我慢慢明白,接受幫助,唔係弱,係一種信任。

係一種人與人之間嘅連結。

我唔係孤單。

我係喺度掙扎,但我係喺度被扶持。

自從嗰日之後,我開始參與社區中心嘅義工活動。

星期六早上六點半就去幫「街坊午餐」派飯,穿住圍裙,戴住膠手套,將一碗碗熱騰騰嘅飯菜遞畀街坊。有時係鹵豬腳,有時係炆豆腐,飯盒蓋一揭開,香氣四散,連空氣都暖起嚟。

星期三晚幫細路補習功課,坐喺細細張枱頭,睇住個細路慢慢由唔識寫字變到可以自己造句。我以前係畫設計圖,手指只識點擊滑鼠,而家係一筆一劃填寫援助申請,連筆跡都變得溫柔咗。

我唔係想「回報」。

係想「延續」。

將我收到嘅溫暖,傳遞落去其他人身上。

有一次我幫一位阿婆拎 groceries 上樓,佢一路嗌我「好細路」,一路話我「瘦咗」,一路話要請我飲湯。

「細路,你真係心好,唔似而家啲細路,只識睇手機。」

我開始重新設計。

唔係為咗客戶,係為咗我。

夜晚,屋企燈光唔夠猛,黃黃哋,似係一層薄霧籠罩住個房間。我將電腦放喺張細細嘅摺枱上面,枱腳仲有啲唔穩陣,每當我用力按滑鼠嗰陣,就會「吱呀」一聲。旁邊係一罐已經涼咗嘅即食奶茶,杯口仲黏住一層奶皮,似係時間留下嚟嘅痕跡。

我戴住耳機,播緊一首舊歌,係我中學嗰陣鍾意聽嗰種,節奏慢,但係有種沉住氣嘅力量。歌詞一句一句咁流過耳邊,似係有個人喺耳仔講古,喺度提醒我:「你係有夢想嘅。」

我打開設計軟件,手指慢慢咁點擊滑鼠,好似喺度重新認識自己。眼神專注,眉頭微微皺起,但係嘴角有一絲輕柔嘅笑,似係終於同自己重逢。

我喺網上發佈自己嘅作品,寫低我嘅設計理念。

唔係為咗吸引客戶,係為咗講出我心中嗰句話:

>「我係設計師,唔係畫圖工具。」

我開始接一啲小案子。

唔係好賺錢,但係我真係想做。

有個咖啡店Logo,我畫咗個簡單但溫暖嘅杯口煙花,煙係一筆一筆畫出嚟,似係人慢慢升起希望。畫嗰陣,我連呼吸都放輕咗,好似唔想驚嚇到煙霧嘅流動。

有個本地小店包裝設計,我用咗手繪風格,將屋企細路時畫過嘅圖案放落去,有隻狗、有棵樹、有間屋,似係我記憶中嘅家。畫緊嗰陣,我唔知唔覺笑咗,似係回到細個嗰間屋,屋企後園嗰棵龍眼樹下,吹住風,畫緊天空。

有個獨立音樂人嘅專輯封面,我用咗黑膠唱片同光影交織,表達一種孤獨又自由嘅感覺,好似夜晚一個人行緊設計路,但係心入面有光。我畫嗰陣,燈光熄咗,只係得電腦螢幕微弱嘅光,照亮我嘅臉,似係夢想喺黑暗中發亮。

雖然唔係大案,但係每一個我都用心去做。

設計過程入面,我會瞓唔夠,會食唔到飯,會瞓低喺枱頭,醒嚟又繼續畫。頭痛、眼乾、手指痹咗,但係我唔覺得辛苦。

我覺得——我喺度。

我開始相信,夢想,仲喺度。

唔係碎咗,係被我藏咗起嚟。

我只係需要一點時間,重新找回佢。

有次我睇住自己設計嘅Logo,眼神有一陣停頓,似係時間都慢咗。我慢慢伸出手,輕輕撫過螢幕,好似觸摸到以前嘅自己。

我唔係以前嗰個設計師。

我都唔係便利店員工。

我係——喺度掙扎、喺度堅持、喺度慢慢找回自己嘅人。

我輕輕咁講咗句:

「我係設計師。」

屋企冇人回應,但係我聽得清楚。

我係設計師。

真係。

.....

我拎住新買嘅米,慢慢咁放落米缸。手指一鬆,米粒「沙沙」咁跌落去,好似一場細雨,輕輕灑喺我心頭。

米缸唔再空。

我站喺屋企中間,雙手垂低,眼神慢慢掃過四周。牆身仲係灰灰哋,窗簾仲係舊,摺椅仲係細細張,但係屋企唔再死寂。米落缸嗰一刻,似係有啲乜嘢重新活咗轉嚟。

我望住電腦,望住米缸,再望出窗外。天光咗少少,一線陽光透過窗簾罅縫射入嚟,照亮咗一粒粒白米。

有米,有光,有聲音。

我唔係一個人。

我係喺度掙扎,但我係喺度被扶持。

我係設計師。

我睇住電腦螢幕,上面係我最新設計嘅Logo——一間社區小店要嘅。我畫咗一隻手托住一粒米,旁邊寫住一句話:

>「細微如米,亦可撐起一屋光。」

我輕輕咁講咗句,似係講畀自己聽,又似係講畀屋企聽:

「我係設計師。」

我係一個要照顧昏迷媽媽嘅女兒。

我坐喺醫院病房旁邊,雙手緊握住媽媽嘅手,指節微微發白。我睇住佢嘅臉,睇住佢呼吸嘅節奏,睇住佢手指微微動咗下,似係想握返我隻手。

我伸手輕輕握實佢,聲音細細噉:

「媽,我喺呢度。」

我唔知佢聽唔聽到,但我相信,佢知。

我係一個要兼差做設計養家嘅人。

我拎住電腦由醫院返嚟屋企,落緊雨,我冇帶傘,頭髮濕咗,衫都黏住皮膚。但係阿婆細仔順路接我返嚟,佢揸住車,搖低車窗喊我:

「細禧,快啲嚟啦!」

我跑過去,坐入車內,佢遞咗塊毛巾比我,講咗句:

「細禧,你真係辛苦。」

我笑咗,笑容有啲累,但係真誠:

「唔係辛苦,係有方向。」

我係一個夢想同現實之間掙扎緊嘅人。

我唔可以停低。

唔可以。

我唔係為咗自己而行,係為咗屋企,為咗媽媽,為咗我曾經相信過嘅自己。

我睇住米缸,睇住電腦,睇住屋企,睇住呢段路。

我係喺度。

我係——

嘉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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