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系列]米缸無米:餘香: EP.9:笑聲裡
「聖誕節?係咪搞錯咗?呢度係醫院,唔係商場呀。」
我拎住一卷紅色膠紙,站喺病房門口,眉頭微微皺起,語氣中帶住一絲疑惑。頭皮仲係醫院冷氣吹到癥皮,連聖誕氣氛都未感受到,先覺得凍。
「唔係啦,係我哋要裝飾呀。」
阿婆細仔推咗個膠梯入嚟,手上拎住一串閃閃燈,笑住咁講。佢個頭唔高,但係手上拎住嘅聖誕裝飾多到好似背緊一間聖誕工場。膠梯未站穩,差啲撞到病房門,佢咁都唔驚,仲笑住「哎呀」一聲。
「你哋真係……咁都得?」
我睇住佢哋一班義工,由阿婆到細妹到中年阿叔,全部拎緊彩帶、燈泡、聖誕卡,好似真係要搞個聖誕派對咁。一時間,我真係唔知點反應。
呢個聖誕節,係媽媽昏迷後第一個聖誕節。
我本來冇諗過要慶祝。
我諗緊係:點樣交下個月租金、點樣安排醫院陪床、點樣繼續接設計案。
但係阿婆同社區中心一班義工,就係唔肯放低。
「細禧,你哋屋企三口,要過聖誕節。」
阿婆講得篤定,睇住我,眼神溫柔又堅定,好似睇住自己細路咁。佢一邊講,一邊將張聖誕卡貼到病房門上,拗低身睇下高度啱唔啱,好似係評審設計咁,連邊角都執得整整齊齊。
「但係……媽咪唔醒呀。」
我講得細聲,頭低低,手指無意識咁拗緊紅色膠紙,膠紙仲發出「沙沙」聲,好似我心底嘅不安。
「咁都唔代表聖誕唔嚟呀。」
阿婆仲係咁,語氣唔急不徐,但係每句都打中我心。佢伸出手,輕輕拍咗拍我膊頭,手掌溫暖,有種久違咗嘅安慰。
我冇話反駁。
因為我知道,佢哋唔係為咗聖誕。
係為咗我。
係為咗我哋一家。
於是,我哋喺醫院病房度過咗一個——唔似醫院嘅聖誕節。
窗外夜幕低垂,走廊燈光昏黃,但係病房入面卻掛滿彩帶、閃燈同聖誕卡。牆上貼住「Merry Christmas」嘅紙牌,仲有隻毛毛嘅聖誕老人掛喺窗邊,風一吹就搖搖晃晃。
我坐喺媽媽床邊,睇住佢平靜嘅臉,輕輕咁講:
「媽咪,聖誕節到咗。」
醫院病房入面,冷氣嘅風輕輕吹住窗簾,窗外係聖誕夜嘅城市燈光,遠遠地望落去,有啲樓宇掛咗聖誕燈飾,閃閃爍爍,好似星星跌咗落人間。
病房內,阿婆同阿伯一齊掛燈,係一串串細細粒嘅小燈泡,由床頭拉到窗邊,再由窗邊拉到門口,好似將聖誕夜搬咗入嚟。燈光唔太光,暖暖地,映住每個人嘅臉,連牆上嘅醫療儀器都似有咗點節日氣氛。
阿琳拎咗個迷你聖誕樹嚟,係用紙皮砌嘅,手工簡單,但係上面真係有我哋三個人嘅相,仲有手畫嘅聖誕帽,歪歪斜斜咁貼住頭頂。
「我畫嘅,」佢笑住講,面頰紅紅,好似聖誕蘋果咁,「你哋一家三口,係聖誕樹上面。」
「你畫得我似鬼咁。」我睇住自己張畫,眉頭一皺。
「係你本嚟似鬼啦,唔係我畫壞你。」佢扮鬼扮馬,伸咗脷出嚟。
我笑咗,係真係笑。
係我哋一齊笑。
係媽媽昏迷後,第一次。
爸爸喺度掛氣球,係紅色嘅,掛到一半,「砰」一聲爆咗。佢嚇到跳起,手一鬆,氣球碎片飛咗四處。
「……」
我哋一齊睇住佢。
佢尷尬咁笑咗下,摸咗摸頭:「我係想製造聖誕驚喜。」
「係驚嚇啦。」阿琳即刻插嘴。
「我唔係故意㗎!」爸爸尷尬到耳仔都紅咗。
「你係驚嚇聖誕老人。」
「我係聖誕老人,唔係驚嚇老人!」
我哋又再笑。
係我哋一齊笑。
係媽媽昏迷後,第一次。
我睇住佢,睇住爸爸,睇住阿琳同阿婆,心口好似被暖咗咁,連病房嘅消毒水味都唔覺得咁刺鼻。
係聖誕節。
係醫院。
係病房。
但係我哋有笑。
有燈。
有氣球。
有聖誕樹。
有聖誕卡。
仲有蛋糕。
係阿婆細仔買嘅,係茶餐廳特價蛋糕,唔靚,奶油都唔平均,但係有「Merry Christmas」四個字,用糖霜寫,有啲歪,但係寫得用心。
我哋一齊坐低,食蛋糕。
爸爸拎咗塊畀媽媽,放低喺佢旁邊,好似佢真係會醒轉咗食咁。
「你都係要食啦,」佢講,聲音低低地,帶住點點鼻音,「聖誕節唔食蛋糕,唔係你風格。」
我睇住佢,第一次見佢講話咁溫柔,眼尾有少少濕濕地。
係聖誕節。
係醫院。
係病房。
但係我哋有家。
醫院走廊,冷冷清清,只有輪椅滾過地氈的細碎聲。阿朗係骨癌患者,瘦瘦小小,頭頂戴住一頂紅紅綠綠的聖誕帽,成日喺走廊度行嚟行去,一見我就笑嘻嘻咁叫:
「細禧姐,你哋病房好墟冚,好似聖誕派對咁!」
我靠住病房門邊,雙手交叉胸前,嘴角一揚:「係呀,我哋係聖誕病房。」
「我可唔可以入去?」
「你係要入去,定係要收錢呀?」
「我有聖誕卡呀!」佢即刻由褲袋度抽出一張手畫咁咁厚嘅聖誕卡,邊遞比我邊笑,牙齒白白,眼神亮晶晶。
卡上面畫咗一隻狗,一隻笑到見牙唔見眼嘅金毛獵犬,仲有一棵聖誕樹,上面掛滿咗星星同雪花。最底仲有一句字,用咗歪歪斜斜但認真至極嘅筆跡寫住:
> 「希望你媽媽快啲好返。」
我睇住咁細細嘅一張卡,心頭一酸,眼淚差啲就嚟湊出嚟。我用力眨咗幾下眼,將情緒壓低,輕聲講:
「多謝你,阿朗。」
「唔使客氣,我係聖誕精靈。」
「你係聖誕精靈,定係聖誕細路?」
「我係聖誕細路精靈。」佢講完仲扮飛起嚟,雙手張開好似飛天咁,咁細個都咁有戲。
「……你真係勁。」
我哋一齊笑。
係我哋一齊笑。
係病房入面。
係醫院。
係聖誕節。
係媽媽昏迷後第一個聖誕節。
但我哋有笑。
病房入面有燈,閃閃發光,掛住窗邊嘅氣球,吹脹咗,紅綠交錯,仲有棵迷你聖誕樹,係護士站借嚟嘅,擺喺床頭櫃,樹下仲有粒禮物盒,係假嘅,但係我哋都當真咁珍惜。
桌上有一個細細個嘅聖誕蛋糕,係我阿媽昏迷前預先訂咗嘅,護士幫我雪住,聖誕當日切咗,一齊分。
有細路。
有笑。
有光。
有家。
聖誕夜臨近,病房入面靜到聽得倒冷氣機細細聲運作。窗外吹緊微微北風,街燈黃黃地照住醫院外頭嘅樹影。我坐喺病房角落張膠凳上面,膝頭放緊我哋之前一齊買嘅聖誕卡,上面仲有媽媽寫低嘅字。
我望住床邊,望住媽媽。佢面青青哋,眼瞓好似好重咁,呼吸靠住氧氣罩,胸口一上一下咁慢慢起伏。我伸手,慢慢咁握實佢隻手,冰冰哋,瘦咗好多,骨節突突地。我唔捨得放手,好似一放手,就會失去啲乜嘢。
爸爸已經返屋企,話要準備聖誕早餐,話俾媽媽返到屋企食第一口火雞。佢臨走時望咗我哋一陣,眼尾紅咗,但都唔出聲,只係輕輕拍咗拍我膊頭。
阿琳同阿婆都走咗,話要畀我哋一家人過聖誕。病房入面,只餘低我哋兩個,連監察儀器嘅滴滴聲都似係陪我哋度聖誕。
我輕聲講:「媽,聖誕快樂。」
我唔知佢聽唔聽到,但我知道佢「知」。
我睇住佢,眼淚慢慢湧出嚟,一滴跌落床單上面。我唔抹,由佢流,講咗句:
「我哋真係一家人。」
係醫院。
係病房。
係聖誕節。
但係我哋真係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