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係要參加?」

阿琳睇住我,眼神中充滿驚訝,好似我講咗句「我今日要飛去火星」咲。

佢眉頭微微一挑,眼珠定咗住我,嘴巴微微張開,似係唔信自己聽到啲乜。我哋坐喺便利店後面角落張枱,窗外係繁忙嘅街道,車聲、人聲遠遠傳嚟,但係我哋之間嘅空氣卻似係凝咗。

佢拎住杯珍珠奶茶,杯身已經開始出水珠,顯示佢握咗好耐,但係佢完全唔知自己仲拎緊,手指無意識咁摩挲住杯沿,似係想搵個支撐點。

「係呀,點解唔可以?」





我睇住電腦螢幕,語氣平靜,但係心底有啲起伏,似係講緊一件微細但係重要嘅事。我哋面前係兩杯凍檸茶,我杯已經冇氣咗,泡沫都唔浮。

「你係日日醫院、屋企、便利店三點一線,你仲有時間搞設計比賽?」

佢講得認真,語氣中帶住一絲擔憂,又似係提醒我現實幾硬。佢將奶茶放低,雙手交疊放喺枱面,眼神緊緊鎖住我。

我唔出聲,只係繼續睇住螢幕。

上面係比賽簡介:





「城市新生」設計比賽
主題:從廢墟中重建希望
截止日期:下個月十五號
獎金:首獎 $50,000**

我輕輕咁講咗句:

「我哋屋企就係從廢墟中重建緊希望。」

阿琳唔出聲。佢睇住我,眼神有一陣停頓,似係睇住一粒慢慢點燃嘅火,一粒細細嘅火種,喺我眼底閃爍。





然後,佢輕輕咁問:

「咁……你打算點設計?」

我睇住電腦,睇住自己畫緊嘅草圖,上面係一個簡單但係極具象徵意義嘅設計——

「我諗緊……米缸。」

阿琳眉頭一皺,似係唔明,頭微微側咗,好似想從我口中聽多啲提示。

「米缸?」

「對,米缸。」





我講得篤定,手指輕輕點咗下螢幕,似係想強調呢個意念嘅重要性。

「你知唔知以前屋企有個米缸?就係嗰種膠桶,上面蓋住蓋,寫住『米』字。」

我睇住佢,眼神有一絲光,似係喺回憶中搵緊啲溫暖嘅碎片。

「我細個嗰陣,屋企窮,但係米缸永遠係滿嘅。媽媽話:『有米,就有一餐飯;有一餐飯,就有希望。』」

阿琳靜咗低,聽住。佢雙手放低,手指輕輕搭住下巴,眼神慢慢變得柔和。

「而家,我哋屋企好似個空米缸。」

我講到呢度,語氣微微一沉,似係講緊一場無聲嘅崩塌。

「但係我哋慢慢填返入去——媽媽慢慢醒,爸爸慢慢返轉頭,我慢慢做番個細路。」





我睇住設計圖,上面係一個由米缸改裝嘅家具,可以做凳、可以做燈、可以做花盆,甚至可以做一個小小嘅書架。每一個部件都係由回收物料組成,似係將破碎嘅生活重新拼湊。

「呢個設計,唔係為咗獎金。」

我講得輕,但係每一個字都係由心底出嚟,似係將心底最深嘅秘密攤開。

「係為咗記低,我哋點樣由空米缸,慢慢填返希望入去。」

阿琳睇住我,睇咗好耐。窗外陽光斜斜射入,照落我哋張枱,將我哋影子拉得好長。

然後,佢輕輕咁講:

「咁……我幫你。」





我睇住佢,睇住佢篤定嘅眼神,睇住佢手上嘅奶茶,似係突然有啲暖。

「你唔係話我飛去火星?」

唔係為咗掩飾乜嘢,係真係覺得心頭一鬆。

「係呀,但係我陪你飛。」

我點咗下頭,似係接受咗一份無聲嘅承諾。

係屋企、係醫院、係便利店三點一線之中,我哋飛咗一轉。

飛咗一轉,去咗一個唔係火星,但係同樣遙遠、同樣值得嘅地方。

我坐喺醫院候診區嘅膠凳上面,雙手緊緊握住平板電腦,耳邊係呼吸機「滴滴滴滴」嘅節奏聲,好似喺度幫我計住時間。





媽媽瞓咗喺病床上,氧氣罩上面有層薄薄嘅霧氣,每次佢呼氣,嗰層霧氣就淡咗一點,吸氣時又濃返少少。我睇住佢,睇住佢瘦落去嘅面,睇住佢手背上面密密麻麻嘅針孔,心口好似有粒石壓住咁。

我一邊等醫生叫號,一邊畫圖。

係一幅簡單嘅插畫。

米缸。

空空如也,好似我哋呢排嘅生活。

但係有一隻手,慢慢咁由上面倒入米粒,一粒一粒,好似喺度填補住個空。

係我自己嘅故事。

係我哋一家嘅故事。

係「從無到有」嘅故事。

係「從碎裂到重建」嘅故事。

我畫咗個Logo,係一粒米,上面有一道裂痕,裂痕中間透出一線光,好似一粒破碎咗嘅米,仲可以發出希望。

我寫咗一句話:

「細微如米,亦可撐起一屋光。」

我睇住螢幕,手指輕輕咁撫過畫面,好似係撫過一粒真係嘅米。

窗外係灰灰嘅天,陽光穿過百葉簾,一格一格咁照落嚟,打喺我張設計圖上面,光影明明暗暗,似係為我打氣。

我轉頭睇住媽媽。

佢仲係瞓緊,但係我睇到佢睫毛微微顫動,似係聽到我嘅心思。

我伸手,輕輕咁按住佢隻手。

冰冰哋,骨節突突地,瘦到好似一陣風就會吹走咁,但係我覺得,佢聽得見。

我畫緊嘅,係我哋嘅希望。

阿琳拎住電話走進嚟,睇咗我幅圖一陣,講咗句:

「你真係勁,連米缸都可以變設計。」

佢眉頭一挑,似係唔信,又似係佩服,聲音帶住點點沙啞,好似講緊一場夢。

我睇住佢,嘴角微微一揚,眼神篤定。

「唔係米缸勁,係我哋屋企勁。」

阿琳唔出聲,睇住我,睇咗一陣,眼神慢慢軟落去。

然後,佢輕輕咁講:

「你真係唔係人。」

我笑咗,係真係笑,笑到眼角有淚。

「我係人,只不過係個有夢想嘅人。」

我講完,睇住螢幕,睇住自己設計嘅Logo。

裂痕中間嘅光,似係慢慢擴散開去。

由米缸,到屋企,到病房,到我。

我哋由空空如也,慢慢填返希望入去。

我開始日夜畫圖。

日間喺醫院陪媽媽,睇住佢隻手由完全唔動,慢慢變到可以輕輕彈一彈——好似一隻生銹咗嘅鐘擺,終於重新開始走動。我坐喺病床邊,手指緊緊扣住佢隻手,眼尾睇住佢每一吋肌肉嘅掙扎。有時佢痛到眉頭一皺,我就即刻放輕力道,細聲講:「唔緊要,慢慢嚟。」佢唔話多,但係眼神入面有光,似係話:「我仲喺度。」

夜間喺便利店打工,掃地、補貨、落單、落單、再落單。我穿住件過大嘅制服,膊頭酸到快散晒,仲要應付啲嘈吵嘅顧客。有次落夜班,風扇吹得頭皮發涼,我靠住冷凍櫃打個盹,夢見自己喺畫緊一幅圖,畫緊媽媽笑。

凌晨返屋企,先食飯——係媽媽以前煮剩低嘅罐頭湯,加熱咗,熱氣騰騰咁,好似仲有佢嘅味道。我坐喺張細細嘅膠凳上面,背脊微微駝起,手指飛快咁打住鍵盤,畫筆喺平板上面一筆筆落去,好似喺度寫日記。屋企好靜,只得電腦風扇細細聲咁吹,窗外有時傳嚟一兩聲狗吠,或者遠處街車經過嘅隆隆聲。

有次畫到瞓低喺電腦前。頭靠住鍵盤,口水差啲滴落去滑鼠上面。我頸拗咗,醒嚟嗰一刻頭痛欲裂,眼鏡歪咗一邊,頭髮亂晒。我抹抹嘴角,睇住螢幕,見到自己畫緊個米缸,仲有隻手係半空,似係倒緊米,但係米粒唔見咗,只係有光影。畫面好夢幻,似係倒夢。

我伸個懶腰,骨節「啪」咁一聲,講咗句:

「我係設計師,唔係畫圖機械人。」

語氣中帶住一絲自嘲,但係眼神仲係睇住螢幕,唔肯放低。我唔係為咗獎金。我係為咳講出我嘅故事——我哋一家嘅故事。

係由一粒米開始,慢慢填返屋企入面嗰種「有飯食」嘅安全感;

係由一隻空空如也嘅米缸,慢慢變成一盞燈、一張凳、一個家;

係由媽媽嘅手指動咗一粒關節,到爸爸願意出門面試保安;

係由我,由一個日日等醫生叫號嘅細路,變成一個有夢想、有畫筆、有話要講嘅人。

我睇住自己設計嘅Logo,係粒米,裂痕中間有光。我輕輕咁講:

「細微如米,亦可撐起一屋光。」

窗外風吹過,窗簾輕輕搖晃,似係細聲細氣咁回應我。

我唔係畫圖。

我係畫希望。

比賽係網上提交,入圍者要進行視像簡報。

我喺醫院病房度,拎咗部電腦,連咗Wi-Fi(係阿琳借我嘅熱點),準備簡報。

電腦放喺床邊張細細嘅枱上面,枱腳微微傾斜,好似隨時會跌咗落去咁。旁邊係媽媽嘅藥盤,上面有幾個唔同顏色嘅膠杯,杯口仲留低少少水漬;氧氣罩掛喺床欄上面,輕輕咁搖晃;仲有張「加油媽媽」咁寫嘅卡,係我畫嘅,用膠紙貼喺床頭,邊緣已經開始捲起。

我坐喺張膠凳上面,手指微微顫緊,係因為緊張,亦都係因為——

呢一刻,係我哋一家嘅故事,要講比全世界聽。

評審係三個設計師,頭像排喺螢幕上面,有男有女,有戴眼鏡、有係外國人、有係本地設計界名人。個女評審頭髮係灰白色,戴住副細細嘅金絲眼鏡;個外國評審係個鬍鬍子男人,背景係間好靚嘅設計工作室;個年輕評審穿住件黑T恤,耳仔有個銀圈。

佢哋睇住我背景係醫院病房,有一個評審問:

「你係喺醫院度做設計?」

我睇住鏡頭,眼神篤定,講:

「係呀,我媽媽喺度。」

「咁你點解要參加比賽?」

我冇即刻答,吸咗口氣,然後講:

「因為我係設計師。」

講完之後,我睇住鏡頭,唔眨眼,連吞口水都唔做。

評審之間有啲沉默,似係掂住我係咪真係設計師,定係只係講故事。

有一個評審問:

「你個作品叫《米缸》,點解係米缸?」

我睇住螢幕,睇住自己設計嘅Logo,係粒米,裂痕中間有光。我畫咗好多次,由最初嘅草圖到最後定稿,每一筆都係喺病房度完成。

我講咗句:

「因為米缸曾經空咗,但係我哋一家,一粒一粒咁,重新倒返入去。」

我畀咗簡報,講咗我哋屋企嘅故事。

我哋點樣由米缸無米,到慢慢有米。

我哋點樣由昏迷,到慢慢有希望。

我講到媽媽手指動咗嗰日,講到爸爸去面試保安嗰日,講到阿朗話我係女主角嗰句。我講到設計點樣由一張草圖開始,到最後成為一份完整嘅作品。

我唔係喺度求同情。

我係喺度講設計。

講完之後,評審之間有一陣靜。

個女評審慢慢點咗下頭,個外國評審望住鏡頭,眼神有少少濕潤。個年輕評審伸出手,好似想講嘢,但又唔即刻出聲。

然後,有一個評審講咗句:

「呢個設計,唔單止係設計,係一種相信。」

我睇住螢幕,睇住評審嘅臉,睇住鏡頭。

唔係因為贏咗比賽,係因為有人聽得明。

有人聽得明我哋一家,係點樣由空空如也,慢慢填返希望入去。

我合上電腦,睇住媽媽。

佢仲係瞓緊,氧氣罩上面有少少霧氣,似係呼吸有咗少少力。

我伸手,輕輕咁按住佢隻手。

冰冰哋,瘦咗好多,骨節突突地,但係我覺得,佢聽得見。

我哋一家嘅故事,已經唔係只係我哋嘅。

幾日後,我收到一封電郵。

電腦螢幕上,那句「**恭喜你,入圍決賽!**」靜靜地躺在信箱裡,像一粒石頭投進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嘅漣漪。

我睇住螢幕,一時間講唔出話,心口一熱,好似有一股暖流由胸口慢慢擴散開去,連手指都微微顫起。我唔敢即刻起身,怕呢一刻係夢,一動就會醒。

我伸手按住心口,好似想壓住呢股激動,但係壓唔住。心跳得急,連呼吸都有少少亂咗。

我拎咗電話,手指飛快咁按下阿琳嘅號碼,打到一半仲要停低,因為太心急,按錯咗。

電話一接通,我就講:

「我入咗決賽。」

阿琳即刻叫咗出嚟:

「細禧!你真係勁!」

我笑咗,係真係笑,笑到眼尾都皺咗,嘴角咧到耳仔邊。我唔係一個人開心,係我哋一齊開心。

「唔係我勁,係我哋屋企勁。」

阿琳唔出聲,聽咗一陣,電話度傳嚟一陣輕微嘅風聲,好似佢喺度行緊路。

然後佢講咗句:

「你又來喇……」

我睇住媽媽。

佢仲係瞓緊,氧氣罩上面有少少霧氣,呼吸機「滴滴」咁響,似係喺度打拍子,一聲一聲,低沉又穩定。病房入面有啲藥水味,窗簾拉咗一半,陽光斜斜地射入嚟,照住床邊張枱,上面放咗個水杯,杯口有啲乾咗嘅唇印。

我伸手,輕輕咁按住佢隻手。

冰冰哋,瘦咗好多,骨節突突地,皮包骨咁,但係我覺得,佢聽得見。

我講咗句:

「媽,我入咗決賽喇。」

我唔知佢聽唔聽到。

但我相信,佢知。

我哋一家嘅故事,已經唔係只係我哋嘅。

係設計。

係相信。

係希望。

係一粒米,慢慢填返入去。

係一間屋,慢慢重建起嚟。

係一個家,慢慢返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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