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禧,有人搵你。」

媽媽喺飯桌度頭都唔抬咁話咗句,手中嘅筷子仲繼續夾住碟中嘅菜心。

我抬頭望咗下門口,只見阿朗站喺度,雙手緊緊揸住張紙,腳仔微微顫抖。佢係屋村入面出名嘅「飛毛腿」,成日喺街度跳嚟跳去,但而家卻似隻被貓嚇親嘅老鼠咁,連眼神都唔敢直視我。

係我哋屋企附近住嘅細路,係嗰個曾經喺醫院度衝入我病房,遞咗罐凍緊嘅維他奶比我嘅阿朗。

「細禧姐……」佢開口講咗個字,又停咗低,吞咗下口水,再講多句:「我媽咪問你……可唔可以幫我哋屋企設計個米缸?」





我睇住佢,一時間唔知應該點反應。米缸?係咪講緊我哋屋企嗰個米缸?係咪講緊嗰個由碎裂嘅膠桶改造、用膠紙貼到密密麻麻、每次開蓋都會發出「吱呀」聲嘅米缸?

我望住張紙,上面密密麻麻畫住線條,仲有幾個簡單嘅圖樣。阿朗見我唔出聲,急咗,連忙解釋:「我媽咪話……話你哋屋企個米缸好特別,好似有個故事咁。佢想我哋屋企都有一個咁嘅米缸,可以記住……記住我哋嘅故事。」

佢講到尾句時,眼神終於望向我,眼中有種我睇過嘅光——係嗰種喺醫院度,當我講起米缸故事嗰陣,護士姐姐眼中閃過嘅光。

屋企入面靜咗低,連媽媽都唔再夾菜。窗外吹入嚟陣微風,吹得簾布輕輕搖晃,陽光斜斜照落張紙度,照出阿朗手心嘅汗漬。

我慢慢伸出手,接過張紙,心中突然明白,呢個米缸,唔再只係我哋屋企嘅米缸,而係可以成為更多人嘅故事。





「你哋屋企……真係唔係普通人。」阿May講呢句嘅時候,正坐喺社區中心嗰張殘舊木枱後面。佢係中心嘅義工,成日幫街坊處理雜務。今日佢穿住件啡色針織衫,頭髮紥咗條馬尾,睇落有少少疲倦,但眼神真誠。

「你哋屋企,係唔係普通人。」佢重複咗句,語氣似係講緊一個秘密。講完之後,佢伸手搓咗搓面上皺紋,好似想將心底話壓住咁。

我哋三個人坐喺對面,爸爸揸住杯凍檸茶,杯外有啲水珠沿住杯邊流落去,滴喺枱面上。媽媽手中係碗已經涼咗嘅湯,碗邊仲留低少少油花。我坐喺張細細木凳上面,雙手放喺膝頭,腳尖掂住地。

「我哋係普通人,」爸爸慢慢講,一邊講一邊將杯轉咗下,「只不過係一齊走過低谷。」

媽媽輕輕放下湯碗,碗底輕輕碰到枱面,發出一下細細「叮」聲。佢跟住點咗下頭,眼神望住阿May,似係鼓勵佢講落去。





「咁你哋可唔可以幫我哋屋企?」阿May眼神望住爸爸,好似尋求答案咁,講話時雙手交叉放喺枱上,指節微微發白。

「我哋唔係社工,」我接住話講,一邊講一邊站起身,「我哋係屋企。」

阿May聽咗,微微皺咗下眉,但冇出聲,只係繼續望住我哋。

「咁你哋屋企,可以幫其他屋企咩?」佢再問,語氣多咗少少急切。

我睇住爸爸媽媽。爸爸慢慢點頭,媽媽微笑咗。佢哋好似一早諗過呢個問題,連眼神都係預咗咁交換咗一次。

「我哋屋企,可以。」爸爸講得堅定,講完之後,仲伸出手輕輕拍咗下我膊頭。

媽媽伸出手,將一張紙遞比我。紙皮有少少皺,邊緣有膠貼黏過嘅痕跡。係一份設計邀請。係幫一間經濟困難嘅家庭設計屋企空間。係幫一間米缸見底嘅屋企,重新裝滿。

我接過張紙,手指沿住紙邊掃過,摸到上面細細嘅折痕。社區中心窗外傳嚟一陣細雨聲,雨點打喺生鏽嘅冷氣機上面,叮叮噹噹咁響。阿May站起身,望住我哋,嘴角第一次露出輕鬆嘅笑容。





「細禧,我想加入社區義工。」媽媽喺飯桌頭講咗句。佢坐喺米缸旁邊,手中執緊碗筷,飯粒仲熱,米缸蓋子半開,透出陣陣淡淡嘅米香。

係屋企。係我哋屋企。係我哋一齊由空米缸開始、慢慢裝滿嘅屋仔。

「你真係唔係人。」我盯住佢,語氣帶住埋怨,筷子停咗喺半空。

「我係人,」媽媽輕聲講,嘴角微微一揚,眼神透出少少笑意,「只不過係想幫人。」

爸爸喺旁邊夾菜,頭冇抬起,但眼角悄悄睇咗媽媽一睇,筷子停咗一秒,菜葉跌咗落湯。

「你唔係應該休息?」我問,語氣轉咗軟,但仲係有少少唔捨。

「我休息咗咁耐,」媽媽伸手摸咗下我面,掌心溫暖,好似連心都畀佢暖咗,「而家係我哋屋企出發嘅時候。」





我睇住佢,眼眶一熱。係媽媽。係我媽。係我哋等咗咁耐、終於醒嚟嘅媽媽。係成日坐喺窗邊、眼神落寞、而家眼神發亮嘅媽媽。

而家,佢想幫人。唔單止幫自己屋企。係幫其他屋企。係幫米缸之外嘅人。

窗外,風微微吹過,竹簾輕輕晃動,陽光從縫隙透入嚟,落喺媽媽臉上。屋企入面,飯香、愛同希望,一齊升起。

「細禧,你爸爸今日幫阿朗屋企修緊米缸。」電話度傳嚟阿May嘅聲音,背景有街坊講古同細路跑步聲,仲有隻雞「咯咯咯」咁叫。

「你係唔係講笑?」我即刻彈起,手中嘅橙汁杯差啲跌落。我揸實杯,眼睜睜望住電話機。

「我係講真。」阿May語氣認真得來有少少興奮,「你哋屋企真係唔係普通人。」

「你哋屋企係唔係普通人。」我重複咗句,自己都唔禁笑咗出聲。我放低橙汁,起身行去窗邊望,見到爸爸屈咗隻膝跪喺米缸旁,頭戴住安全帽,手中執住把鎯頭,一臉專心。

「你哋屋企係唔係普通人。」我再講一次,好似要將呢句話牢牢記住。我坐低張細木凳,腳一來一回晃緊,望住米缸蓋子上面我畫嘅一隻笑住嘅米老鼠。





窗外,陽光猛烈,風扇吹緊,吊鐘咁滴水。街上有爸爸嘅聲音:「得啦,粒釘入晒喇。」阿朗媽咪笑住講多謝:「多謝你呀細強哥,真係唔該。」仲有鎯頭敲打木頭嘅「砰砰」聲,同埋細路仔喺度嗌:「我老豆修得好快呀!」

係呢個屋邨,米缸唔只係裝米。係裝住人同人之間嘅情。係裝住爸爸嘅手藝、阿朗屋企嘅希望,同我哋屋企嘅故事。

而家,我哋屋企,仲裝住笑。

「細禧,呢度係你設計嘅米缸?」阿朗媽媽雙手輕輕咁揸住設計圖紙,指尖微微顫抖,好似張紙唔係設計圖,而係一份緊緊扣住屋企未來嘅承諾。佢站喺客廳中間,身後張舊梳化掉咗粒牙,好似咧住嘴笑,牆角仲留低舊年漏水嘅啡色痕跡。屋企唔豪華,但一塵不染,連窗簾都摺得好工整,好似話畀人知:就算窮,都唔會窮咗骨氣。

我點咗點頭,手指沿住設計圖滑落去,「呢個角打咗圓邊,唔會撞親阿朗。米缸唔使太高,阿朗拎米嗰陣先至舒服啲。」

爸爸坐喺張細膠凳上面,背脊挺直,雙手交疊放喺膝頭,好似準備好聽一場重要會議。佢望住設計圖,眼神慢慢亮起嚟,「米缸唔單止係裝米,仲要裝得住屋企人嘅習慣。」

媽媽聽咗,突然伸手過嚟,指尖輕輕撫過圖紙一角,聲音低低噉:「因為我哋曾經米缸見底。」





「因為我哋曾經唔知點行落去。」爸爸接住話尾,語氣唔急唔慢,但每隻字都似有千斤重。

我睇住佢哋,心入面一揪,「因為有人幫咗我哋。」

媽媽望住我哋一家三口,嘴角慢慢牽起一個笑,眼神溫柔得似落咗雨,「所以,我哋想幫你哋。」

阿朗媽媽一時之間唔出聲,只係睇住我哋,眼神入面有一種光,唔係開心咁簡單,係一種「有人記得我哋」嘅光,係一種「我哋唔係孤單」嘅光,係一種「我哋仲有希望」嘅光。

窗外,風吹過晾喺樓梯口嘅衫,一件白恤衫輕輕搖晃,似喺跳緊一支無聲嘅舞。飯香由隔壁度飄嚟,混入屋企入面嘅空氣。我哋坐喺度,唔使講多句,已經感受到一種溫暖,似係慢慢裝滿一缸米咁,一粒一粒,都係人同人之間嘅情。

「我哋屋企,係唔係普通人。」阿朗媽媽輕輕咁講咗句,似係對我哋講,又似係對自己講。佢嘅聲音唔大,但係落咗地,好似一粒種,落咗喺我哋心入面。

「細禧,你哋屋企真係有米香。」阿朗媽媽拎住袋青菜經過樓梯口,順口咁講咗句。佢頭先係樓下市場返嚟,褲腳仲黏住幾片菜葉,聲音帶住啲喘氣,但語氣唔似講笑,倒似係講一個真係存在嘅味道。

「唔係米香,」我即刻接嘴,嘴角微微上揚,「係人情香。」

爸爸坐係飯桌頭邊,筷子夾住塊排骨,半空停咗一停,然後慢慢咁放落我碗度。佢笑住咁點咗下頭,眼角皺紋聚埋一齊,似係回味住啲乜。

媽媽揭開煲仔飯蓋,一陣熱氣「呼」一聲噴出嚟,飯香即刻充滿屋企每一個角落。佢頭髮畀蒸氣弄到微微濕咗,頰邊兩綹髮絲黏住,但面帶笑容,眼神柔和。

米缸就喺佢腳邊,蓋子半開,好似一隻張開口笑緊嘅動物。米粒白淨淨,粒粒分明,有啲仲黏住蓋邊,好似唔捨得放開。

「你哋屋企,係唔係普通人。」係阿May講嘅。佢拎住張設計圖走進嚟,腳步輕快,手上紙張隨住動作輕輕搖晃。佢係做室內設計嘅,衣著整潔,頭髮紮起,面上有種似曾相識嘅溫柔,好似每次見都係咁。

「我哋係普通人,」爸爸慢慢講,將一塊菜心夾入媽媽碗中,「只不過係一齊走過低谷。」

媽媽聽咗,手上動作停咗一停,眼神睇住窗外。陽光斜斜射入嚟,照落佢面上,有啲恍惚。佢輕輕咁講:「而家,我哋想幫其他人走得出低谷。」

我哋一家三口,一齊笑。笑聲唔大,但落喺屋企入面,就似係米缸度落咗一粒米咁,慢慢堆積,變成溫暖。

屋企入面,光線柔和,風由窗縫吹入嚟,竹簾輕輕晃動。米缸上面有我畫嘅一粒笑住嘅米粒,仲有爸爸寫低嘅一句:「有米,有愛。」

係米缸之外。係街坊每日經過時嘅問候,係細路哥敲門送來嘅糖餅,仲有阿朗媽咪煮多咗一碗湯比我哋嘅時候。

係人情。係希望。係我哋屋企,唔係普通人。

窗外,晚霞染紅咗半片天空,風微微吹過,將竹簾輕輕掀起一隻角。屋企入面,飯香、笑聲、同未完嘅故事,一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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